邢翥/文
黄叶是自然的秋季,白发是人生的秋季。
泰戈尔说,“死如秋叶之静美”,在他看来,黄叶非但不是枯萎干瘪,死气沉沉的,反而还是恬静自然,优雅曼妙的。
很显然,这是诗化了的黄叶,不是真正的黄叶,诚然,任何事物都有向上的一面,黄叶也不例外,它也有美好的一面,也有让人怜爱的一瞬。只可惜,能发现黄叶含蓄的美感的人是这样少!是因为含蓄就不易被发现吗?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诗人那样,那样感性,那样用心地去观察自然和生活。
如果你只用眼睛去观察自然的黄叶,只用手指去触摸它们,只用口鼻去嗅它们,你会很容易地坠入感伤和凄凉之境。
自然的黄叶,是季节的“司号员”,开始是吹黄一枝,紧接是吹黄一树,忽而就吹黄千树万树,吹黄长城内外,吹黄大江南北了……
我的故乡住在秦岭南坡细狭的腰上,那里的山上有许多花栎树,这种树木质又硬又坚。风干了的花栎树更是跟生铁一样,抡起大斧头猛砍,也很难把它劈开。常常是边砍,边迸着火星子,一天下来,斧头的利刃全卷的卷,豁的豁。这树有什么用?除了做房梁外,什么也做不了,做不了家具,连小板凳也做不成,只能劈了当柴烧。它偏偏就适合烧火!村里要是有个什么红白喜事,任你架起多大多沉的铁锅,它也能轻轻松松地烧个通红。火势太大,常常赶得伙夫手忙脚乱,于是不停地吼帮厨烧火的人,慢点儿烧,慢点儿烧。
花栎树不光树干适合烧火,就连枯干的花栎树叶,也非常适合烧火。记得在杏园时,入秋的时节,我几乎天天背着背篓去坡上揽花栎树叶子,一揽就是鼓鼓的一大背篓。晚上,光靠烧这些叶子,就能做熟两大方豆腐来。
这种叶子,枯黄了之后,真是毫无美感可言的。密密麻麻地吊在树枝上,既干瘪,又皱巴巴的。山上起风了,就发出一阵阵呼嚓嚓呼嚓嚓的响声来。
每当看见这样的情景,坡上就基本上没有什么乐趣可言了。
这是真正的黄叶。像荒原上一望无际的野草一岁一枯荣一样,黄叶也在每一个秋季飘零。
每当看见纷纷扬扬的黄叶时,我的心中总会猛得打一个寒颤,哟,入秋了!猛然间,才察觉到季节的更替,原来春、夏已经过去,哟,原来一年又快过去了大半!
这快过去了的大半年,倒没有多么忙,却也未得偷闲,苍山洱海没有去,巫峡没有去,拉萨也没有去。钱没有攒下,对象没有谈到,好文章也没有写出来,甚至连头发也没理几次。
昨天,路过一家理发店时,突然萌生一股要理发的念头,心里念叨着,就进去了。
理发师是一个四十出头的老男人,染了一头黄头发,有点蓬乱和干涩,像原上的枯草,没有一丁点生气。
人却蛮热情,他小心翼翼地剪剔着我的头发,时而佝着腰,时而隔着镜子眯着眼睛瞟看。在剔到我的左鬓时,他突然微笑着说道,“头顶上还没有什么白头发……”
听到这话,我一点儿也不感觉惊讶。
其实,我早就发现自己两鬓的白发了。二十八九的小伙子,长白头发,说早也不早,说晚也不晚。
更何况,长年累月的心绪烦扰,不生白头发才怪呢!
人嘛,都会老化的,这一点跟树又有什么不同?不同的是,树木比人的生命周期要长很多,人生不过百年,但树木却能活几百年,甚至千年。但不管百年,还是千年,都有衰老消亡的一天。
黄叶像树木的头发,夏荣秋枯。人的头发,在少年时期乌黑亮丽,随着岁月的流逝,一点一点地变白、脱落。
白发是人生的秋季。季节更易,是人力无法左右的,面对人生之秋,既不必像庾信那样感伤,也不必效仿苏东坡那样张狂,秋是恬静的时光,需要从容不迫地慢慢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