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人要回家,总有船要离岸;世界是你的遗嘱,而我是你的遗物。每次回家都像是一次告别。我用文字写下一切怀念:母亲炒的鸡蛋,父亲掉落的白发,装满糖果的瓦罐,挂在阳台的衣衫,黄昏时看山岚处落下的太阳,我都写下了。过去,我觉得时间像漫过了漫长的海岸线,淹没了我,像夏日百般无聊的知了,一声一声叫唤却不知道在叫什么。我却觉得一切我熟悉的都在一层一层的衰老、剥落:母亲的眼角不在紧致了父亲的黑发中总有银白的闪烁……,每次回家我都在静静的观察他们,静静地写下,看他们静静地走路、吃饭……静静地说话、发呆……在时间的忽视中,我都静静地记下。
“有了你,远方成了苟且,你是我眼前的诗。”错过了熟悉的风景,那些逐渐陌生;错过了万千的想念,父母的衰老就这么明了放在我的面前。做作业的时候,母亲轻轻放下一杯红糖水,还冒着朦胧的水汽,她说:“椅子别移太前,坐得不舒服。”我握着玻璃杯,含着水含糊地说“知道知道,我已经13岁了。”母亲点点头,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地呓语:“是啊,13岁啰,不是小孩子了……”她的眼睛里是个小小的孩子的投影,小孩用小手对空气比画着什么,用模糊不清的声音絮说着什么,后来……她只能望她的小孩站在车站牌下,塞着耳机听着她听不懂的音乐,在她进不去的另一个世界里自由。母亲努力地对我好,后来简直不懂该怎么对我再好了。我一直不敢拒绝她对我的好,因为我知道找到爱发泄的闸口,也是对她心中错过的藉慰。
我在玉烛下滴干风里泪,寥寥坐听晚砧迟。推开房门,把一杯参茶递过母亲。对她说:“谢谢你。”母亲的泪花打在晶帘上,我握着她的手,以为可以相守至地老天荒,却没想到只是旧梦一场清泪两行。“燕子啊,等我和你爸都不在了咯,你一个人怎么办?怎么哭了?不哭啊!”第一次听到母亲说离别的话,我的心里一阵生疼。真是那样的话,我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那事怎样的生活。
回学校的那天,母亲煮了我喜欢的豆腐,知道我爱吃,又炒了土豆丝,我为难地说妈,我不吃了。吗说那也要吃。又说在学校要多吃点,下周变胖些回来。我把豆腐使劲往嘴里塞,堵住一肚子眼泪心酸。到了公交车停靠站,1路车还没到,母亲和我站在大理石板上。我认真地打量母亲,她身子瘦极了,娇小的身板撑着水果带来的重量,我轻轻拥她入怀,紧紧搂她的肩头,“妈,以后我就叫你猴子好了。”“调皮,车到了,快上去吧。”她撵我走,我说“没事的,你快回去。”她固执地留下目送我离开。我挑了个后面的座位,向母亲挥手告别。车往前面的大路上开去,不一会儿就不见了她微驼的身影。而我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量,坐在椅子,像个傻瓜哭的一塌糊涂,眼泪到手心里,累得鱼儿惊起那一瞬间,很想回到小时候,公交车上,听她喃喃细语,谈天扯地。这世上错过的爱,真的太多太多了。我经过记忆之河,此次昼夜分明,南风无期。我可不可以抱着你说谢谢你。不放手,不哭泣。可不可以再听你说,乖,我在这里,等你。我知道,世间的一切思念,都叫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