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

　　 火锅 　　 插头已插好，滚滚铺着辣油的汤便冒起泡来。一切就绪，可以点菜了。 　　 他无聊地望向电门外，一只飞蛾在路灯下盲目地飞着……恍惚间，父亲拿着菜单顶了顶他：“今天你点。”母亲刷着手机附和：“你想吃啥就点吧，我们随你。”‘故作大度吗。’他想着，接过菜单。 　　 走读后时隔半年的一次家庭聚餐，他主动提出吃火锅。本想在租住屋里随便炒点饭菜的母亲看了看本想找家牛肉面馆的父亲，边心疼费用边嫌麻烦的答应了，可他的兴致瞬间灭了一半。 　　 兴致的彻底灭绝是在拿到了菜单后。——只点菜吃不饱吧，点肉呢？太贵！几乎是立刻的，他便后悔自己作出的决定了，反正会发生什么基本心里有数。他皱了皱眉，将菜单推了回去：“你们点吧，我随意。” 　　 对于火锅，他的感觉是热闹，爽快，其实中午与同学聚餐也才在这儿吃过火锅，几个人围一起，凑钱成了一顿。那种热闹快乐的感觉让他有些陶醉。他没和父母讲，他以为他们会问的，可是没有。 　　 接过菜单，父亲犹豫了片刻，便好似下定决心般，在诸多肉类上打了勾。最后一勾落在雪花肥牛上，单份64，父亲点了两份。菜单交给服务员前他不经意瞥了一眼，大概有四百了吧。他有感觉到母亲放在手机上的眼神转向了他，似乎是在催他提出价格问题。他不知道，但八九不离十就是这样，所以他没吭声。 　　 点菜带来的热量转瞬就退却了，桌上又归于冷清。他有些好奇那只飞蛾的旅程，便转头去看。……嗬，还在呢……真蠢。 　　 “我出去吸根烟。”父亲离开座位，逃命似的。不过他觉得，要不是自己惨淡的成绩，还有母亲已然要溢出脸面的不爽，父亲估计得现场表演十分钟吞云吐雾的大杂技。 　　 “火关小。”——命令的语气，是母亲，“带书包了吧，拿出来背背单词。”又开始了，他几乎烦躁地将刚送来的虾滑倒进了锅，开大火。“哎，……哎！和你说话没听见啊，书拿出来背。差几个月高考了，我看别人家小孩都很会抓时间的……” 　　 “啧。”他拿出书，装模做样的看着。“……关小点，火。”命令的语气。 　　 于是便是静默，看书的看书，刷手机的边刷边偷偷监督。锅里的虾滑怕是烂透了吧，他想。服务员来了两次，都被母亲用‘你没看见我家孩子在学习’的逼人目光喝退，面色不太好的站一旁待机了…… 　　 似乎是终于想起还有这么一顿火锅要吃，或是惦念着自己破费点的两份雪花肥牛，父亲终于带着一身烟气回来了：“怎么还看书，吃饭就别看了吧。”“就是，假认真也没什么用的。”母亲刷着手机附和。他不想反驳，反驳只会引来母亲更大的火气。他习惯了，只是心中火锅般沸腾，酸痛而针刺般的情绪，化作水汽挂在眼角，他打了个哈欠，借机擦拭。 　　 店里火辣的灯光下，父母双双刷起了手机短视频，还不忘互相分享，留他一人盯着翻滚的汤和那汤水中隐隐若现烂掉的虾滑发呆。高三一开始，母亲便动用其火眼金睛，“偷窥”了全国高三学生，轻而易举得出其他几百万考生都纷纷断网苦学的结论，理所应当的收走了他的手机。这也没什么，任其宰割便是了。但他十分反感母亲将他朋友分享周末游戏经历的行为定义为迷惑他的谎话。好像在母亲眼里，这个地球就没有好人，全他妈是送你毒苹果的老巫婆。他觉得特好笑一事儿，是寒假里他从早做题做到晚去拿热敷眼罩敷眼睛时，母亲戏谑的调侃：“玩手机玩累了吧。”嗬，好像收手机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一样。那种打了脸又不准他揭穿的样子他实在是忍俊不禁。他也没准备揭穿，或是反驳什么的，没什么意义，无聊透顶。 　　 “你中午去同学家吃的吧？”母亲的提问将他从回忆中拉回，“他们租的房子怎么样？”“啊？没有，我们在外面……”“朝阳吗，采光没我们好吧，我就说……”“不是……我又没……”“大不大？”“我怎么知道！”“你吼什么！我就是问问啊！”“……” 　　 他想骂人。 　　 “肉熟了，吃吧。”有意缓解这莫名其妙就充满火药味的气氛，父亲轻车熟路的出来做和事佬，“这肉太薄了吧，还不如去吃牛肉面呢，那肉，便宜又厚实，啧啧！”气来得莫名其妙消得也莫名其妙，母亲顺着和事佬父亲的话接着说：“就是，你鬼花样到蛮多的。” 　　 好一个缓和气氛，就一起损他呗，真是有趣。 　　 “嗯，下次去吃牛肉。”……他有时感觉自己太敏感，父母的种种举动在他的眼中都是负面的，可有时他又觉得自己挺委屈……一切似乎都不该是这样的。就像迷宫一样，他误打误撞闯了进来，也没人来解救他——他可能出不去了。就像现在，他似乎急于辩解这顿火锅本蕴含着多么美好的意愿，又不愿意主动提出父母刚才言论的反驳，到头来，只能是附和。 　　 他觉得自己挺贱的。 　　 他不太记得清雪花肥牛到底有多薄了，也不太记得这顿火锅后来的流程，四百多的菜三个人吃好像太多，或是太少，他已经不太在意了。如今他倒是明白的很彻底，中午的那种温情，不是单有几个人围着吃顿火锅就能有的。 　　 付了账走出店门，茫茫夜空中飘起了雪，比中午那场要小得多。中午他们一伙6个人，凑了不到一百五，同一家店，吃得各个油光满面，气血沸腾，在大雪下还撒开腿打闹……轻叹一声，他不自觉望向路灯。那飞蛾还在，转着圈，一圈又一圈，似乎被光晕缠住，飞不出去了。怎么没有同伴来解救他出去呢？他有些怜悯的望着它，挺像的，他俩，都蠢。 　　 明明不过十几分钟前还吃着雪花肥牛，蘸着辣酱，应该也和中午一样热气腾腾才对。他望着父母兀自向前走的背影，不自觉缩紧了身子，喃喃道—— 　　 “有点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