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

  1.

  他的名字叫林清,身高180体重71公斤,南方人,今年21岁。

  嘘。

  小声点。喂,你们那几个,能小声点么,如果想讨论,课后再去讨论,听到没,不准再说话了。

  嗯,只能我说,因为现在是我的课,再说了,绝不能让实验品察觉到我们的存在。

  2.

  林清正在一家咖啡馆里坐着,他正抬头瞧着挂在天花板上垂直下来的吊灯,只有一个裸露的灯泡,被一条直直的钢丝吊着,上面缠绕着细长的电线。

  他注视了一会头顶的灯泡,又闭上眼,感觉着一片白茫茫的光海淹没他的眼球。

  “林清。”

  许嘉圆从外边进来,直接坐到了他的对面,她伸手拿过他的冰奶茶喝了起来。

  喝完,她长长地舒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慵懒地看着林清,“这么大热天,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上说,非得让我出来不可。”

  林清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愁苦地皱着眉头,“电话里真说不清。”

  许嘉圆怔了下,挑了下眉,往椅背上挪了挪身子,想靠得舒服些,这咖啡馆里的冷气还算良心,她后背的汗一会儿就凉透了。

  “行,有什么事你快点说。”

  林清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坐直了身体,稍稍向她靠近,他的声音很小,咖啡馆里的抒情韩语音乐差点将他的声音吞了。

  “我杀了他们。”

  许嘉圆迷蒙地说,“杀了谁?”

  “我爸妈。”

  许嘉圆愣了几秒钟,仔细瞧他认真的表情,她狐疑地蹙起眉头,而后咧嘴冷笑道,“林清,你真够无聊的,这次的事不能就这样算了,下回你得请我吃一……”

  话没说完,林清急促道,“是真的!我真的杀了他们!”

  他额上沁出了冷汗。许嘉圆往他眼底瞧去,他瞳孔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裹挟着惊恐和绝望,仿佛他看到了自己躺在棺材里的模样。

  许嘉圆还是在笑,她开始站起身来,“你别开玩笑了,林清,你再这样,我真的生气了……”

  林清站起来,身体越过桌面,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嘉圆,我还有其他的事告诉你……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跟我来……”

  许嘉圆看着林清,不知道为何,她就跟着他去了。

  林清跟许嘉圆是什么关系呢?

  林清也许说不清,许嘉圆心里却明白得很——她跟林清做了三年的高中同学,好不容易又上了同一所大学,成绩不理想的她跟着他到了一所重点大学,别人都说她是林清的跟屁虫,林清去哪儿,她也去哪儿。

  别人也不是没猜过许嘉圆肯定是喜欢林清才跟着他的,可别人知道的事,林清偏偏就没有放在心上过,你许嘉圆喜欢我,不关我的事啊,我又不喜欢你,许嘉圆明白的啊,她也没表白,她暗恋,一个人偷偷地喜欢他,她也没说过任何喜欢他的话。

  她只是跟着他。就只是跟他而已。

  也许是习惯了吧。他去哪儿,她也跟着去哪儿。

  林清的家离咖啡馆所在的地方不远,他们沿着一条长街往林清的家的走,太阳毒辣得很,像是空气中布满了无数条火烫冒烟的舌头,贪婪地舔舐他们的皮肤,走没几米,又流了一头一脸的汗。

  热浪席卷整个城市,似乎每个人都变得狂躁不安,无处发泄内心的躁动。

  这一路林清没有说一句话,许嘉圆在他身后慢慢地跟着,视线锁在他的背上,白色的T恤上隐隐透着汗水的痕迹——他的背影,仿佛一只灰色的鸽子,彷徨迷茫地朝着灰暗广阔的天空飞去,她追随着他,也同样变得彷徨迷茫了。

  走进公寓电梯,电梯往上升去。

  许嘉圆瞅了一眼林清的侧脸,她说,“真的杀了?”

  林清一怔,下颌绷紧,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着,片刻沉默后,他说,“嗯。”

  “你带我来你家做什么?”

  “证明我没有说谎。”

  “这样的证明……有必要吗……”

  林清沉默一下,在电梯门打开时,他忽然扭过头来对她说,“很有必要。”

  许嘉圆看到他眼神的那瞬间,她感到心头掠过一丝惊慌,她开始后悔了,想要从他的身边逃离。

  林清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门,他转身对许嘉圆说,“进来吧。”

  许嘉圆吞了吞口水,感觉双脚似乎灌满了铅水,每挪动一步都十分消耗力气,她屏住呼吸走进了那扇门,屋内一片阴暗,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味。

  她后来才知道,那是浓烈的血腥味。

  林清打开了灯,径自往客厅走去。

  许嘉圆一走进客厅,就看到了茶几上摆着两个脑袋,她认得那两个头是谁的。

  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胃里一阵翻涌,她捂住了嘴,看着那两个头瞪着眼,瞳仁涣散,蒙着一层死寂的灰白,乌黑的血流淌到白色的地毯上。

  林清一脸麻木地说,“看,是我杀的。”

  许嘉圆再也忍不住,她转身跑向他家的卫生间——她来过他的家,自然晓得卫生间的位置——她刚推开门,一股刺鼻的气味猛地扑面而来,她没来得及恐惧,扶着门框弯腰吐了起来,呕吐的污秽物混在地上的血流中。

  卫生间横躺着两具尸体,穿着男性衣服的尸体的肚子被捅得稀巴烂,肠子内脏往外翻,鲜红的血四处喷溅,墙上,浴缸,镜子,洗手台,到处都是血,仿佛一种鲜红的藓类植物疯狂地蔓延滋长。

  林清来到卫生间的门口,站在她的身后,听到他的声音,她浑身紧绷住,不敢动弹一下。

  仿佛身后站着一个魔鬼。

  “刚想拦你来着……”

  “为什么……”

  “为什么杀了他们?”

  “嗯……”

  “他们不是我的父母,准确地说,他们……”林清似乎思考了一下,“他们也不是人类,不过是作为一种道具的存在罢了。”

  许嘉圆转过身来,她不想再面对那种可怕的画面。

  “你在胡说什么……林清,我看你是疯了……”

  林清并没有像一开始那般惊慌了,他反而镇静下来,他说,“嘉圆,我发现那扇门了。”

  “门?什么门?”他肯定是疯了。她要报警。她要赶紧离开这里。

  “一扇可以改变我们命运的门。”

  3.

  啧。他又杀人了么?

  赶快调整一下程序。该死,上次到底是谁出了bug!竟然给他发现门!

  赶快把bug整理一下,哇,真是的,你们这是要气死我!我不是说过除了我,谁都不能触碰和操作【盒子】的吗!

  喂喂,是瑞克吗?怎样,bug修复了吗?

  你说什么!?林清把门藏起来了?

  混蛋!赶快把门找出来!

  4.

  许嘉圆那个笨蛋,怎么就不好好听话呢。本来还以为她会是一个可爱有趣的人呢。

  竟然跟警察报警了!

  只能杀了她,绝对不能让她把门的事情说出去了。

  林清觉得知道【门】的存在的人绝对不只有他一个人,但他不确定的是门是不是只有一个,如果别人知道他把门藏起来,会不会来抢他的门……

  总之从头来过就是了。

  许嘉圆去超市替爸爸买烟回来的路上,林清拦住了她,一句话也没说,往她肚子里捅了好几刀。许嘉圆痛苦地挣扎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在断气前,她是不是有点后悔喜欢上他呢?

  管她呢!这个世界已经跟他没关系了。

  有人发现他杀人,有的人尖叫起来,有的人匆忙离去,有的人拿起手机喃喃报警,有的人愤愤追逐他,想要抓住他。

  他跑起来。

  他跑进一条深巷,拿下脖子上挂着的坠饰,那坠饰竟是一把蓝色的钥匙,在他走进黑暗的深处,接近到一扇门,用钥匙往锁孔一插,门竟被打开,他猛然跨步进去,反身用力将门关上。

  砰。

  几乎没有半点异样的感觉。他站定身子,缓缓调整呼吸,眼前出现的一阵白雾渐渐散去,他瞧见自己站在家的门口,还是那条熟悉的走廊,门边上有个鞋架,还有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

  那是他曾经去了一家饭馆,丢失的那把伞。

  他伸手敲了门,过了一会,门开了,是母亲。

  他的手不经意间颤抖了一下,脸色变得苍白,母亲微笑着说,“怎么了,是不是忘记带什么东西了?”

  一些破碎的记忆钻进他的脑子。

  原来他回到了他上高中的那个世界。

  “没……妈,我去学校了……”

  “路上小心点啊。”

  他走进电梯。

  这是他第三次来到一个新的世界。每次都是不同的时间。他不清楚自己是在时间上穿越,还是在平行空间里穿梭。

  平行空间……这个解释比较行得通,如果只是时间上的穿越,前两次发生的事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他原本生活的世界,父亲在他八岁的时候就因为一次出海意外去世了,可在第二个世界里,他21岁,他父亲还活着。第二次的世界,跟原本的世界,时间相差不是太多。

  而且关于许嘉圆,在他原本生活的世界,许嘉圆是个校花,他跟她本就毫无关联,可在第二个世界里,她却暗恋他整整三年之久。

  他之所以能够穿梭于平行世界,得益于那把神奇的蓝色钥匙。

  回想起得到那把钥匙的过程,他走在路上,阳光照在身上,他也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在他原本的世界里,许嘉圆虽然跟他同一个学校,却从没同班过,高中快结束了也没说过话,然而那天却发生了那样的事。

  学校里的一个叫赵强的男生喜欢许嘉圆,喜欢到有点儿变态,甚至让许嘉圆也有点而害怕了。他会穿着印着许嘉圆头像的衣服,会每一天给许嘉圆写一封情书,甚至偷偷跟踪她,美其名曰送她回家。

  许嘉圆不知道多少次拒绝了他,可他就是不死心啊。结果找了学校外头的一个蓝毛混混,赵强说了,得不到她的心,就得到她的身体。

  就在十五路街上那条乌黑的深巷中,那边儿有个破旧的小宾馆。赵强把许嘉圆绑到那儿去了,是那个混混帮的忙。赵强给了混混一笔钱,让混混走,结果混混竟然一刀子捅死了赵强。

  那时候赵强绑架许嘉圆的时候,林清意外得到了消息——他当时也不是一个好学生,常跟一些阿猫阿狗混,刚放学就听道上一个人说,林清班上的赵强绑了一个女生,听说是校花。

  鬼使神差之下,林清来到十五路街,找到了那家小宾馆。

  他是想帮帮许嘉圆的……那时候没有几个男生是不喜欢她的,他当然也喜欢她了……他妄想着通过这次英雄救美,高傲的许嘉圆能够看上他,跟他做男女朋友……

  如果初恋是许嘉圆,那挺不错的。

  林清偷偷溜到赵强他们所在的房间。

  他刚走上那层楼的走廊,就看着许嘉圆狼狈地裹着一张白色被单冲他跑来。

  许嘉圆泪流满面地看他,“救我。”

  混混光着膀子从房间里跑出来,他的肩膀流着血,一脸的愤怒,他瞧见许嘉圆,大吼一声,“许嘉圆!”

  “救我!”

  林清拉着许嘉圆就跑,可两人跑没一下,许嘉圆被她身上的被单绊了一下,整个人摔下,林清欲要去扶她,那个混混冲过来,举起刀子就刺进他的手臂,他吃痛地向一边退去,混混举起刀子又要往他身上扑,他赶紧转身逃命。

  就在这时,许嘉圆将裹在身上的被单套在混混的头上,一脚踹在他的腿弯,混混向地上跪倒,她追上前面的林清,说,“跟我来。”

  他们走到一扇门前,许嘉圆的手心里攥着一把蓝色的钥匙,她颤抖着手,想用钥匙去开门,可是慌得连门都开不了。

  “让我来。”林清不知道许嘉圆到底想干嘛,但看她如此急切地要开这扇门,只好先帮她。

  门开了。

  林清扭过头,看到混混的刀子捅进了许嘉圆的脖子。

  他冲进门,用力地关上了门。气喘吁吁,内里一阵惊悸,久久难以平息。

  就是那次,那把蓝色钥匙从许嘉圆的手上来到他的手里。他得到了穿梭平行世界的钥匙。

  他不是藏起了门,而是藏起了开门的钥匙。

  在那之后,他渐渐发觉了他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直到他杀死了他的父母,杀死了许嘉圆,来到第三个平行世界。

  5.

  Fuck!那个蓝头发的家伙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说林清怎么会有钥匙!那个蓝头发是到底是谁!未经我的允许,擅自进入【盒子】!

  什么?!那个禽兽太喜欢许嘉圆了,才想进去的吗!他进去就是为了跟她做爱吗!那个笨蛋!

  竟然还跟她说了钥匙的秘密!只有智障才会做出这样的事吧?

  蓝头发现在人呢?关在牢里?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就不能有人跟我说一声吗!

  现在林清拿着钥匙为所欲为了,整个【盒子】会被一个实验品毁掉的!你们这些愚蠢的人啊!快点找到林清!消除他!消除他!

  6.

  “你好,我叫许嘉圆。”

  高一的新同桌,许嘉圆。

  林清愣愣地看着她,随即自然地微微一笑,“你好,我叫林清。”

  那是他们在这个世界第一次认识。这个世界真好,他们是同桌。

  在第二个世界的时候,为什么他没有喜欢上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许嘉圆呢?他为了探寻整个事件的真相,根本就没有心思放在许嘉圆身上。

  现在好了,他可以全心全意地去认识她了。

  一个月后。

  林清羞红了脸,对许嘉圆说,“嘉圆……我……我喜欢你……”

  许嘉圆淡淡一笑,她抱歉地说,“林清,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她喜欢的人是赵强。

  嗯。杀了。林清转过身时,心想着,都杀了,从头来过。

  林清来到了第四个平行时空。

  林清终于跟许嘉圆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可偏偏发生了意外,许嘉圆跟朋友去野外露宿的时候,无缘无故地失踪了。林清找了她一年,怎么也找不到,只能重新来过。

  第五个时空。

  许嘉圆的母亲五岁的时候因为生了一场重病而去世,因此许嘉圆并没有出生。得知这个世界没有许嘉圆,林清再次沮丧地离去。

  第六个时空。

  他睁开眼的时候,他身着西装,正在与许嘉圆结婚。

  “你愿意吗,林清?”

  林清落下了泪。“我愿意。”

  那天晚上,他们躺在床上,林清流着泪看着一头长发的许嘉圆,他说,“我好想你。”

  许嘉圆坐在床上,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她说,“林清,我好累……”

  “那早些休息吧。”他抬手擦掉眼泪,伸手去搂她,却发觉到她手里握着一把黑色的手枪正对着他的胸口。

  林清那一刻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

  “嘉圆……你这是做什么……”

  “林清,我想你该明白一件事……”

  “明白什么事……”

  “明白你是不喜欢我的。”

  林清惊愕地皱紧眉头,“我找了你好久,你该知道我是有多爱你。”

  许嘉圆流下泪,“才不是,林清,你还记得你那时候在宾馆的时候吗,那个蓝毛混混追杀我们的时候……”

  林清浑身发寒,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你看到那个人杀过来的时候,你将我推向了他,你肯定不记得了吧。”

  许嘉圆咬了咬唇,悲痛欲绝。

  许嘉圆说她用钥匙逃过一次,她曾经屈服过那个蓝毛混混,手上自然有了第二把新的钥匙,没想到第二次那个蓝毛混混还是找到了她。在那次混乱中,蓝毛混混失手刺了她一刀,在她快要断气的时候,蓝毛混混将她扔进另外一个平行时空里,她身上所有的伤都消失了,替代了这个世界里生存着的许嘉圆。

  握有钥匙的人成了主体,别的时空里活着的自己不过都是【副本】,只要她进入到那个时空,就会取代副本。

  而那些没有钥匙的人,都只是代码编就的程序罢了。之前林清杀了的许嘉圆也都只是【副本】,但副本的些许记忆会传达到主体的大脑里。

  蓝毛不是第一个闯进【盒子】的人,钥匙也因为复制的缘故,而在无数个平行世界里流传着。

  此时此刻,许嘉圆伸手摸了摸林清的脸颊,“你知道我一直都跟在你身后,穿越了这么多个时空,或多或少都丢了些许记忆,可我唯一始终还记得的是,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

  林清失神地看她,他心里在想,自己是不是真如她所说的,他其实并不喜欢她。

  “林清,我们都是可怜的人,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发现这整个谎言的真相,不管是你觉得你喜欢我,还是这个荒谬的世界……”

  许嘉圆一枪轰了自己的脑袋。

  7.

  怎么?还没找到吗!你们这些废物!

  我多年来设计盒子,好不容易创造出一个多时空交叉微型宇宙,如果被你们毁了……被你们毁了……我就杀了你们……

  那是什么声音!警报?

  喂喂喂,人呢?人都去哪了!

  咦?你是谁……

  你……你怎么长得跟我一样……

  你……你说你叫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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