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龙河故道的千年水响

  在打开谷歌地球这个软件之前,我没有读懂过鸡龙河的前世今生。鸡龙河在我老家岔河村西边的芦苇荡里蜿蜒流淌已有千年,村里的人,包括我的小学老师,还有读了十一年私塾的父亲,都给我说,那是西河。我知道,这个名字是村里人按河流在村子的位置,习惯而又亲切的称呼,因为不知道它的真实的名字,我的很多关于家乡的小说里,这条河都被我命名为颇能给岔河村带来富裕和吉祥的名字:富屯溪。

  我在小说里曾这样描述:富屯溪像一条飘挂在村子右肩上的一条白色纱巾,越过连接县城和沂城的岚济公路,在村子北边一头扎进绿色汹涌的芦苇荡就沉醉不知归途,白练般的河水在村西边的那座三孔石拱桥上下舞蹈着,发出了时光维度里的哗哗水声,日夜响彻在我的心间,在午后橙色阳光的沐浴里,和着风吹芦苇的摇曳节奏,紧拥着一望无际澎湃延展的芦苇荡,浩浩荡荡地投入到西南方龙窝村西北边那条更大河流的怀抱。

  谷歌地球让我的视线倏地变得远大和立体,用鼠标点开这个软件时,随着屏幕上转动在宇宙间的地球在眼前停止,对着山东省的方位,向上猛搓几下鼠标滑轮,犹如俯视,我准确地找到岔河村北的那条岚济公路,还有公路桥底下向南流淌的鸡龙河,只局限在我少年眼里的这条河流,像心仪已久的朋友,一下子向我敞开了胸怀,我看见它在岚济公路桥北东高榆村东的芦苇荡里,接纳了从沙窝、小赵家庄流来和从大王刘庄、赵家临沭流来的两条河流,瞬间让自己变得强大有力,所向既温和又披縻。

  从沙窝、小赵家庄而来的河流在沙窝东北方拐了个大弯折向西北,然后在潘庄、夏庄东南边又拐向东北方向,在楼里村北边拐了个像黄河河套那样的大弯,然后一路向北,在大白常村东南角分岔向北再拐向东北,形成了个“羊角形”,拐向东北方的那条,在原刘家庄乡驻地东南边向正北方而去,再拐往东北方向就是于家湖,在这个村的正北方,与从东部涝坡镇鸡山而来流经县城北侧的河流会合。按我的判断,这条河流应是鸡龙河的主流。

  从大王刘庄、赵家临沭而来的那条河流,在岚济公路桥北东高榆村东的芦苇荡里,一路向东再折向北,在赵家临沭、杨家临沭村东南边拐了个大弯,再向东南方蜿蜒着,在岚济公路北侧的大王刘庄村东迎来了两条河流,一条从发源于新庄东岭流经原板泉中学北部再伸进板泉镇区集市而后往西流淌出来,另一条从洼子埠、上养鱼池、前养鱼池、小王刘庄流淌过来。这两条河流汇集在一起,就变成了鸡龙河支流的左膀右臂。

  卫星地图十分清晰,从沙窝、小赵家庄流来和从大王刘庄、赵家临沭流来的两条河流,大多已经断流,有的在村子旁形成了大小和形状不一的汪塘,有的仅存一段或长或短有水在流淌,那是村里人为了生存环境而花钱刻意治理了的,而断流的河段依然横陈在原地,可能还怕有大水冲淹,没有哪个村子的村民愿意去复垦为田,尽管每寸田地对村民的口粮有多么的重要,于是一段段断流干涸了的河床,就像人体被刀割痊愈后的伤疤,带着寂静和忧伤凹凸蜿蜒在丘岭、平原上。

  掩卷暇思,谷歌地球上我目光所及的鸡龙河经过的这些村庄,没有哪一个不是早年在岔河村听父母亲或乡人所说过的,尽管这些村子的名字已听到过五十多年了,可到现在我的足迹仍没有能力到达所有,但这都是家乡的村子,围绕这些村子的河流,构成了家乡的七经八脉,是村子扎根于土地的根须。河流是家乡土地上的游子,土地上的村子更是河流永恒的家乡,每一条河流都是村子的血管、肺鼻和咽喉,让村子历经衰败和枯竭,仍得以延泽绵长的呼吸,让家乡的生命在几经奄息湮灭后,仍得以接续和蜕变。

  我对流经家乡岔河的鸡龙河曾产生过深深的疑惑,首先翻开《莒南地名志》找到“鸡龙河”的词条,有着“发源于鸡山,在龙窝入沭河”的记载,然而“百度地图”很现实地告诉我,鸡龙河在大白常村向西南流约一公里注入沭河,名字因发源鸡山,形状似龙而来。“龙”字在这里已经与龙窝村没有了一点关系,只是形状上的描述。这条河,在于家湖村北,当年发生了什么,让两家都很权威的机构对它的终点作出不一样认定?

  其实《左传》给《莒南县地名志》的记载提供了渊源和依据,它提到的一山、一河、一村,可以说串起了鸡龙河流域的历史文化和古老的传说。古时候莒南一带统属于莒国,最早在这里居住的是东夷人,东夷文化是莒文化的源头。东夷是相对于中原而言。东夷人崇拜凤,而中原人则崇拜龙,所以有“龙凤呈祥”之说。鸡山和龙窝,是东夷文化与中原文化碰撞与融合的结晶,源于《左传》中记载的春秋时期发生在马鬐山前城子村的那场楚莒之战。

  《左传》中记载:“成公九年,楚子重自陈伐莒,围渠丘。” 楚国将军贾岸高举龙的旗帜,率领龙的传人,屯兵于沭河岸边,这里就成了龙之窝;莒国大将俨其高举凤的旗帜,率领凤的传人,屯兵于马鬐山前的浔河岸边,这里就成了凤之巢。根据《左传》记载的方位,城子村即渠丘城,马鬐山是渠丘古城的天然屏障。战争打得非常的壮观,争夺马鬐山成了决定双方胜败的关键。

  两大阵营,一个居西南,一个居东北,士兵行军打仗不能没有水,这两条河流就成了他们的生命依靠。战争以东夷人没有守住马鬐山这道屏障而告终,俨其的残兵败将举着凤旗,逃离渠丘城,来到马鬐山东南边的凤山,山前有个村子叫凰庄,后来更名为黄庄。当地民间有句俗语说“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凰庄是失败的东夷人屯兵的地点,也是“鸡之窝”,大本营所在的“凤山”也被称为“鸡山”。

  《左传》的这个记载,提供了对鸡龙河起止点认定的充分依据,告诉了我《莒南县地名志》记载鸡龙河的正确性,不仅如此,它还将鸡龙河流域的历史非常形象地融化于当地民间,形成了强大的文化力量,形成民俗谚语,影响深入人心。然而“百度地图”的解释,怎么就将“三个一”中的“一村”去掉,以至只用河流的形状像龙来表述呢?带着这样的疑问,我跟着流向家乡岔河的河流不停地走,用步子和车子的时速来丈量河水的流速和储蓄的容量。

  少年时,我沿着从大王刘庄、赵家临沭流来的河,步行去岔河村北边的大薛家读初中,再沿着这条河跟父母亲去镇子的后河集市上卖菜卖粮,再后来还是沿着这条河去镇子的县立中学参加中考和读高中。三十年前二十多岁的我,从象牙塔里走出来的第一站,就把二指宽的派遣证寄望在了曾令我疑惑重重的从沙窝、小赵家庄流来的那条河的源头。我骑着父亲的老“国防”牌自行车,有些骄傲地经过这条河岸边的道路和村子,往返于刘家岔河和刘家庄之间, “百度地图”的解释,随着车轮的转动,落在了河两岸映入眼帘的村庄、道路和花草、树木中。

  前几年我陪岳父母从城里回老家渊子涯,路过刘家庄东岭怪石群的那条水涧,他俩要求说下车看看。水涧里有眼泉,他俩站在泉边的石头上,泉水倒映着他们的影子,微风吹散了他们两鬓花白了的头发,他们的嘴角在微微地抖动,看不出是若有所思,还是在发呆,似乎要说什么,可欲言又止。离开那眼泉,回渊子涯村的路上,岳母似乎一下子想起来了,拍着驾驶座靠背,有些兴奋地说,过去刘家庄村东有一条从东岭流过来的河,在村东形成一个大汪,汪上架有108孔的石桥,名叫月牙桥,桥东端直通东岭,河岸边长有合抱的大柳树,岭上长满了大松树,形成一片蓊蓊郁郁的树林,林中有一处龙泉寺,里边有很多石像,苍松翠柏,交相掩映。寺前有一眼泉,一年四季泉水汩汩,从未干涸,名字叫龙泉。

  岳母的回忆一下子触动了我曾经的疑惑,刘家庄村东在过去有一条从东岭流过来的河,这条河应该就是从于家湖村北的那条大河流过来的,而这条大河就是源头在东北涝坡的鸡山经过石泉湖水库与县城北郊擦肩而过的鸡龙河,过去经过刘家庄村东的大汪,浩浩荡荡地流向龙窝村,而现改道成经过大白常村北注入沭河。鸡龙河的改道,发生在什么时间,又是什么原因,县志和地名志上没有记载,现在能直接看到的,就是大白常村东和刘家庄村东的这两条构成羊角形的河流早已干涸断流,干涸的河道痕迹明显。

  我想,如果排除地壳运动或岩浆喷发等自然因素,鸡龙河在于家湖村北被改道,很可能就是在上世纪那个战天斗地的年代,地区或县里的头头脑脑们,头脑一发热或一跺脚,作出了一个不着边际的决定,沿线的公社和乡村就会一窝蜂般的群情激昂争先恐后大干快上,将本来静静流淌千年的河流截弯取直,抑或断河造田,从而改变了河流的方向,也改变了生存环境和当地风候。

  改了道的鸡龙河承接着从东部县城而来的大水,在大白常村北汹涌而又欢快地流进沭河。断流了的鸡龙河流浪着,在刘家庄村西南安营扎寨,重整旗鼓,一边安排得力干将接收了东岭怪石群的那条水涧(龙泉)和从附近村庄流出的几条河流,恢复着它的生命力,形成主河道顽强地向西南方向的平原村庄流动,一边招兵买马进军板泉镇区的东南部,吸收了从丘岭、沟壑、山涧淌来的河流,沿岚济公路北侧一路向西,在赵家临沭一带的平原村庄形成支流,与从沙窝、小赵家庄流来的主河道在东高榆村东汇合,经过我的村子西边的石拱桥时就变得力大无比,所向无惧。

  我读高中时,经常站在板泉中学大门北边的河岸石头上,看着从新庄东岭流来的河水,一路崎岖着穿沟越壑,在我的脚下形成了一处清浅水塘后,欢快奔腾着伸进西边的镇区和集市。水塘里的水,多么的温情,轻轻的洗濯着午饭后同学赤裸的小腿和脚趾;多么的慈祥,为在溪水里打水仗的同学带来课后的愉悦和欢乐;多么澄澈,在和煦的阳光里弹奏出同学洗衣涤裤的音乐。水面像玻璃一样静止,水藻在河底泛着幽幽的蓝光,像是同学的一袭裙摆。鹅卵石晃动在清澈的流水里,像是蚌壳留下的珍珠熠熠闪动。

  暑假我和伙伴在村西芦苇掩映的河水里洗澡,我用双脚扑腾着泛出水花的河面,双手在水下向后划着向前游动,轻轻一个水浪,差点将我掀入深不可测的水底,于是我知道了这条河流并不是表面那样的文静,它平静的一副百依百顺的表象下是汹涌波澜的潜流,是看不见的旋涡,是无数股看不见的力量在碰撞交织,融合酝酿着更湍急的波澜起伏。这只是对河流这种脾性体会的开始,1974年夏天村西的鸡龙河,让我深刻地体会到看似平静的闺秀深藏的河水,温驯动人的河水,埋藏着巨大的能摧毁城郭,淹没土地,让天地失色的能量。

  暑天是村人最为心悸的时节,每到这个时节,两股汇合后的河水越过公路桥汹涌地撞击着村西的三孔石拱桥,头一天看着还没有没过芦苇的第三棵节,可第二天一早就看到高大的芦苇荡只剩下顶头上的几个棵节和叶子,绿绿地在一片大水之上随着湍急的水流在不停地抖动。石拱桥先是被水没过了桥墩,再没过桥面,河水急速地穿过桥面所经过的河道,已经看不见石拱桥了,能看见的是黄色水浪裹挟着从上游村里冲出来的柴草、衣物、家俱,还有牲畜的尸体。

  村人揪心地看着河水一寸一寸地向护村的堰堤冲过来,再在堰堤脚下一寸一寸地往堰顶爬升。有些年头汹涌河水在堰堤胸部打着踅,一两天就没有了力气,村人在堰堤西坡的水线插了树枝,来度量河水下沉的程度,当看到水线低于树枝,树枝上的水迹犹在时,他们的脸上就荡漾着笑容,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放下了。可是1974年不同,一连下了五六天的大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河水发了疯似地往上涨,眼看就要越过堰堤顶部冲进村子里了,堰堤顶端的那条窄窄的小路,是村人对河水的最后防线。

  村人正按公社和大队的要求,住进在天井里搭起的简易防震棚子里,带着微涩腥气的村人日常,早已让浑浊的河水冲荡殆尽,飘荡在村庄上空的只有厚厚的黑云、密密的雨点和村人无奈的叹息。父亲傍晚穿了蓑衣戴着斗笠扛着铁掀出了门,来到堰堤上看到的景象让他大惊失色,用来量水线的树枝早已不见了踪影。村人挎着包袱,戴着斗笠,穿着蓑衣,不停地在他身边经过,神色慌张,沿着堰堤向北而去。

  父亲一下子知道了他们在做什么,要去何方。他倒回头就往家里走,当他在雨帘里将大门推开,头句话就是跟等在门口的母亲和二姐说,水快没过堰堤了,快收拾东西,去东山里躲躲。村外放起了大炮,轰隆的响声意味着地震即将来临,父母亲说服了奶奶,一家人出了门,往堰堤上走,村子后边的树林和小路已经淹没在水里,只好走村大街来到西堰堤口,再往堰堤上走,在堰顶泥泞的窄路上打着趔趄,艰难地来到公路与堰堤接界口。

  村人在这里拥挤在一起,围着一辆卡车呼喊着。我看清了,那是公社派出来救助村民逃水淹的,车兜子上站了三四个戴了斗笠的男人,嘴里喊着,手里不停地往车下扔塑料布、斗笠和蓑衣,车下边的人拥挤着抢夺飞落到身边的东西。二姐和三姐挤过去抢来了好几件蓑衣和塑料布。一家人顺着公路往东走,最终也没到达东山,而是来到大王刘庄母亲娘家的一个亲戚那里,在那家人的小南屋里,躲过了惊冷饿的一宿。

  天亮时,父亲从外面回来了。他说,水没淹过来,离大王刘庄还远,咱们往回走吧。谢过了亲戚的挽留,饭也没吃,奶奶就领着一家人顺公路往西走,遇到的邻居大叔说,水退到堰西了。奶奶听了长长地舒了口气,从公路拐下来走在堰堤上,她的一双小脚似乎长了力气,一直走在我们前头。浑浊的河水打着旋涡在离堰堤顶不到两公分的地方往南急湍地流着。来到大沟崖闸门边时,河水的咆嚣声更大了,奶奶蹲下来用手量了量水线离堰堤顶的长度,站起来对父母亲说,是这堰堤救了咱全家全庄的人啊。

  这条堰堤是何时修建的,我没有记忆,包括村南的一条东西向的堰堤,但只要是堰堤,就是为防河水冲淹而生的,村南的堰堤就是防从东山流来的武阳河水的冲淹,而在河北岸修建的。有记忆的是这次防地震期间的大水之后,岔河周围的土地上平起了两道大堰。一条是跟我村子西旁那条堰堤平行的河里大堰,因为这次大水里,与我村子相隔只有三里多路的河里村,没有堰堤作为屏障几乎被夷为平地,村人痛定思痛下决心修建起了这条从岚济公路一直到龙窝村的大堰,从此这个村再无水患,得到了安稳生活,并且有了一个新的名字:新河里。

  另一条修建在武阳河的南岸,据说是临沭县为了保护它的乡村不被水淹而投资的。那年冬天,县里和公社里动员了所有能参战的劳力,肩挑人抬,独轮车推,日夜不停,来年夏天洪水到来之前,硬是在十多公里的平原地上筑起了七八米高的堰堤,从一溜武阳村往西一直蜿蜒到沭河边的龙窝村。那年冬天一个雪后的上午,我给在筑堰工地上拼命的父亲和二姐、三姐送饭,母亲把饭放在一只提篮里,用白笼布裹住,把开水装进了暖瓶,给我说了工地的大体方向,我就挎起篮子提着暖瓶出了村,顺村西堰堤来到村南堰堤,下了村南堰堤就是宽阔的武阳河道,大雪覆盖着河两岸的田地,我脚伸下去,雪就埋到大腿部位,为了保护提篮和暖瓶,只有很艰难地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动,不足二里路的河道,我却走了近一个小时,等到工地时,父亲和二姐、三姐已经干起了下午的活,见了迟到的我,不到二十岁的三姐竟饿得哇哇大哭起来。

  到后来我参加工作,随着知识和经验的增加,渐渐明白了为什么夏天的鸡龙河、武阳河会脾气怒发,以及村子周围密布着不同方向的堰堤。河流以这样的方式重塑自己的骨骼,健壮村庄的腰身,它需要一条能容纳自己身躯的宽阔的河道,需要一个能容纳自由奔腾呼啸向前的道场,需要一直向前奔涌和畅通无阻的健壮通道,它能带来新生和温情,也能摧毁土地和生灵,这让鸡龙河虽然在刘家庄断流了,却在几乎窒息的重压下,能重整旗鼓,坚忍不拔执着无悔地一往无前,十分潇洒地挂在我村子的左肩膀上流淌千年。

  我沿着鸡龙河一路向东,去看过黄河入海时的泾渭分明,并且命运使然,来到大海边的城市居住。在日照东岸的黄海水面上,细细看过海的波涛,聆听海的声音,闻嗅海的腥味。它比鸡龙河宽广雄浑博大豪迈,它随意的一个浪头就可以掀翻鸡龙河面上的舟楫。在海滨居住二十多年我却不熟悉大海,但我熟悉儿时鸡龙河,我能从不断重塑骨胳和腰身的鸡龙河里,看到家乡面貌的与时俱进和幸运的变化。

  清明节的上午,我跟着二姐和三姐在这条河边静静的走着,去祭扫安睡在河道东岸的父母亲和哥哥,还有两个奶奶的坟墓,杨树林里吹来了温暖的煦风,河道里亮着一片片草绽树绿水潺的明媚。鸡龙河系着亲人的目光,连着家人命运,是岔河的哲学,是村庄的《诗经》。岔河以它的胸怀容纳着鸡龙河的温情脉脉和咆哮怒吼,鸡龙河以它的姿势偏执地在千年岁月里,催生着岔河村的枯亡与荣旺,毁灭与新生,它让上游无数条溪流在村西三孔石拱桥下获得力量,发出声声不息、背负着命运不屈的奋争跫音。

  前段时间,我在板泉镇官方网站上看到一条消息,标题是“莒南县板泉镇鸡龙河故道拦水坝建设项目中标公示”。“鸡龙河故道”这个词很新颖地吸引了我,再看消息的内容,知道了鸡龙河故道就是鸡龙河在大白常村或于家湖村改道后,在刘家庄村东南角往西南流向龙窝村的那条河流。镇官方的表述尊重了历史,确切有力地证明了《莒南地名志》的记载与《左传》相符。听村里人讲,岔河村要划归临沂的河东区了,区里要在鸡龙河故道东高榆村往南到龙窝村入沭河口段,建湿地公园发展旅游和影视业。

  拦水坝建设会不会就是湿地公园建设的开端?如果真的恢复村西鸡龙河那片从高榆而来一直延伸到龙窝村的芦苇荡,湿地公园建成时,这片河道又会再现儿时以至少年时的那个令人留恋和向往的景象,每到人间最美的四月天,真的应该是河道清清、爽风缕缕、蒹葭苍苍、布谷声声了。我在散文《我所知道的富屯溪》里这样写道:我这一生的经历,见过很多的悠悠水川,惟有这条河流的流湍时刻响彻在我的心间,就像法国的普鲁斯特先生在贡布雷时喜欢散步的酒乡梅塞格利斯一样。

  鸡龙河的水声响彻在我的心间,让我产生了想单独写它的愿望,这样的愿望滋生已经好久了,虽然我在好多篇小说里曾喋喋不休地描述过它。诗文大师徐志摩说过,你要发见你的朋友的“真”,你得有与他单独的机会。你要发见你自己的真,你得给你自己一个单独的机会。你要发见一个地方(地方一样有灵性),你也得有单独领略它的机会。

  这次回乡,鸡龙河给了我一次真正单独领略它的机会。

  2020/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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