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宁愿自卑一点”

  你一定也很讨厌“杠精”吧。

  但我发现,大部分“杠精”,可能真的不是故意抬杠的。

  他们只是缺了一样东西。

  1

  上大学后,我认识了一些从小生活在优渥环境里的小孩,他们觉得人就应该理所应当地生活在天空里。

  一旦听到一些不符合他们认知的事情,就笃定你在胡编乱造,露出鄙夷的眼神“哪有那么扯的事啊?”。

  比如2012年,我念大一那会儿,宿舍在14楼,我常常宁愿爬楼梯而不愿意坐电梯,室友问我为啥不坐电梯,我说我晕梯。

  室友说,真的假的,我听说只听说过晕车晕船晕机,没听说过晕梯。

  我说是啊,我们那没有电梯。

  室友笑着说“你可别跟我装了”,他可能觉得我在搞黑色幽默,21世纪了,怎么还有地方没电梯呢?

  于是他就反问我:“如果你们那里没有电梯的话,那住10楼的老头老太太,岂不是每天都要爬楼梯?”

  我只能叹气说:“我们那里除了水塔(蓄水设施)以外,根本没有超过四层楼的建筑”。

  他问:“水獭不是一种动物吗?你们那有水獭?”

  我苦笑说:“是,我们那还有北极熊。”

  相比之下,我另外一位室友说他自己“从没坐过地铁”就显得可信度高很多,因为他说他从小上下学都是专车接送,从来没有机会坐地铁,至今不知道怎么使用地铁的自动售票机,因此他觉得自己很自卑。

  大家都觉得这种解释就很合理。

  并且纷纷同情这位室友,拥有如此不幸的童年。

  2

  我们在寝室夜聊的时候就会经常谈论各自的人生经历。

  虽然同为95后这一代,但显然我们没法互相理解。

  有个室友人大附中毕业,说都怪自己贪玩不爱学习,所以只能考到人大。然后细数自己的朋友们多么牛逼,说杨利伟的儿子就在他们隔壁班。

  我算了算,杨利伟叔叔乘神舟五号上天的时候,我还在念小学三年级。我有个同桌叫田野,1995年出生,比我大一岁,算是标准的90后,田野同学也很牛逼,三年级的时候,他每天放学还要去打猪草。

  室友问我打猪做什么,而且打它也就算了,为什么打完还要对猪做那么色情的事情。

  我说,草是名词,不是动词,猪草可以给猪吃,节省饲料。

  我问室友,见过种猪吗?

  他说,种猪是什么。

  我说,种猪就是一种专门用来交配的猪,有人会赶着种猪挨家挨户去交配,让别人家的母猪可以下崽子,这种种猪的睾丸特别大。

  他说,有多大?

  我说,大概有你的头那么大。

  我就觉得挺有意思的,就像我21岁的时候还不知道有的电梯摁两下按键就可以取消自己按错的楼层一样,他们也没听说过什么是“打猪草”,他们小时候可能每顿都能吃上猪肉,但这辈子至今还没有见过猪跑;而我们家后边的猪圈到了傍晚,没吃饭的猪就会发出激烈的惨叫,但我差不多一个月才能吃上一回排骨。

  人与人之间相互理解,真的很难。

  我只好耐心地向他们解释说:打猪草就是打给猪吃的草,什么蒲公英啊,水葫芦啊,苜蓿啊,狗尾巴草啊,首先猪得吃饱,吃饱了才能长肉卖钱,猪吃不饱,人也吃不饱。

  我们的田野同学,如果当天放学没有打够一车筐的猪草回家,他就会被他爹打成猪头。

  继而我想,如果田野不是在我们那种破小学读书,而是在人大附小念书,估计他的童年应该会很幸福吧?

  倒不是说教室多宽敞,教学多先进,而是人大附小旁边的绿化带那么多,鲜花遍地,绿草成荫。

  这样一来,他放学就不用骑着那辆破单车,跑二里地外去打猪草了,也不会总是被他爸爸打了。

  我替田野同学感到惋惜。

  3

  其实我算是一个没有什么表达欲的人。

  因为经历这样的成长环境,再到了一个周围都是牛哄哄的人的地方,我有点自卑。

  这种自卑表现为,如果对一件事情没有十足的把握和了解,我绝不会轻易在别人面前表达自己的看法。

  因为我觉得一旦自己装逼被别人发现,或者暴露了自己在某件事情上的无知,就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

  我做不到在自己不专业的领域高谈阔论,或者在不清楚一件事情来龙去脉的情况下,站出来指着鼻子批判任何人。

  但我身边总是有许多这样的人,常常热衷于聊一些宏大的问题,他们聊海湾战争,聊电子竞技战队,聊比特币、聊中国的房价、聊相对论、聊股市、聊城乡一体化、因为世界粮食问题争得面红耳赤,却连黄瓜是长在树上还是长在地里都搞不清楚;

  他们把世界上的人划分成两种人,一种好人,一种坏人,当然,他们自己必然站在代表“正确”的这一边,而另一边的人就是“错误”的,所以如果遇到与他们意见不合的,他们就一概将之归结为傻逼;

  遇到他们不能理解的事,他们第一反应不是去想自己的见识是否存在欠缺,而是断定这不可能,小说里不是这么写的,电视上不是这么演的,他们认为不合理即不存在,而他们就是宇宙真理的核心所在。

  我想他们也不是故意这样的,但倘若见到了这样的人,我总会下意识地离他们远一点。

  4

  成年后的我,就不会趾高气昂地举着那面写着“反对一切我反对的”旗帜了,也不会觉得井底之蛙是无知的代名词。

  提到井底之蛙的时候我又想起我的同桌田野,他有一次早上很伤心地对我说,书上说的都是骗人的,书上说蝌蚪会变成青蛙,结果他养在塑料瓶的蝌蚪变成了一只癞蛤蟆。

  为了安慰他,放学后我把作业借给他抄,然后我们骑着单车在风中晃来晃去,车筐里的蒲公英飘得漫天遍野,我说等卡车到了,老子带你去偷甘蔗,田野说,怎么偷?我说你踩在我单车后面,爬上去偷啊。

  当然,我们其实并没有偷东西的胆量,只是说一些狠话,以显得自己很成熟,从而获得一些安慰。

  我们像两只青蛙一样在夏天来临前的春风里沉醉。

  没有人理解我们的快乐,我们也不需要别人的理解。

  如果你非要指出来说:“哎,你们乡下长大的90后也太可怜了,我们小时候都去迪士尼春游。但我还是怀疑,你说的是我们父母那一代人的故事吧?现在的小孩子条件都很好啊,我感觉我们大部分的90后的生活都挺滋润的啊,没有像你说的那么贫困落后啊?你说这些想究竟是想要表达什么呢?”

  我只能回答说:

  “嗨呀,你说的没错...就是这么回事儿...怎么说呢...你说的挺有道理的,你说的真是太对了。”

  扎西炖猪

  松本大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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