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女之友”千千万,但没几个真正懂女人

  “妇女之友”是一个中性词。图/Rafal Olbinski

  你是“妇女之友”吗?

  面对这个问题,有些人昭告天下,自称“女性主义者”,比如作家冯唐;有些人从来不说,但内心早就认定“我当然是”,比如导演昆汀·塔伦蒂诺。

  搜索“妇女之友”词条,定义如下:“异性朋友非常之多,但没有一个异性和他能发展成恋人关系的单身男性。”

  “非恋人关系”与“单身”这两重限定至少显示了一个事实——恋爱/婚姻是两性互动中唯一确定的参照系。公众大多不相信男女之间存在纯友谊,在一档家庭调解节目中,男主持人质问女嘉宾:“人家都结婚了,大晚上的发消息聊天,合适吗?”

  但多少自带暧昧的属性,恰恰使“妇女之友”蕴藏了两性互动的丰富可能性:它可能与伍尔夫口中创作的最适宜状态产生关联——“男性力量与女性力量在一个人的精神世界中和谐共处”。

  被标签为“妇女之友”的男性,或者干净剔透如张国荣、高情商如蔡康永、有趣如王小波;或者乐于扮演暖宝宝——在看不见的地方隔着一层衣(界)服(线)默默释放关怀。重要的事情强调三遍:以貌取人,你就输了。

  “妇女之友”是一个中性词。它可以成为褒奖,也与误解相伴。它可以引爆当代最微妙的性别议题,也可以为之提供讨论空间和解决之道。

  3月8日这一天,演员孙莉在微博上发了一张丈夫黄磊下厨的照片,并如此配文:“妇女之友祝女神们节日快乐!”

  这句话相当有意思,由此可以窥见当下性别语境中的一些微妙心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称女性为“妇女”显得冒犯,因此“三八妇女节”被改称为“女生节”“女神节”乃至“女王节”(“三八”这个有歧义的词自然不好提);

  男性自称“妇女之友”则没有问题,这和早年间“妇联主任”的说法如出一辙,透着一种“小的就是为诸位妇女同志服务”的殷勤小意。

  黄磊被打上“妇女之友”标签,除了出演过电视剧《我爱男闺蜜》,还因为他的电影导演处女作《麻烦家族》主题曲描绘了一个完美“妇女之友”的形象——

  “只要你心情不好/我永远最快知道/想要谈谈心/想要看星星/我都陪你到老”“失恋时陪你哀嚎/幸福时为你尖叫/我无怨无悔/要你活得比我好/你说这不是爱/却比爱感觉更加美妙”。

  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韩寒电影作品《乘风破浪》主题曲之一《男子汉宣言》所描述的大男人形象——

  “你在每天晚上,不能睡得比我早/你在每天早上,不许起得比我晚……你要守本分,不要乱插嘴,一声别吭地跟着我/你把大小孩子,个个抚养成人/等我到了晚年,你不能比我早死/不能死在我前面,哪怕仅仅晚一天……”

  这首主题曲的歌词被斥为“直男癌”,并引发了包括演员徐娇在内的一些女性对《乘风破浪》的抵制。

  “妇女之友”还是“直男癌”?抑或,关爱女性还是不尊重女性?答案似乎没有悬念。然而,性别议题远远不是如此简单的选择题。

  当我们谈论“妇女之友”,谈论包容、理解及共情,并试图由此切入复杂的性别议题时,我们的最终指向,是消除性别差距,实现男女平等——性别平等、机会平等,甚至冠姓权平等(请参看最近引起热议的“为孩子冠姓权而离婚”事件),让每个人都能实现自我价值。

  1992年4月,北京,摄影师肖全镜头下的舞蹈表演艺术家杨丽萍。肖全曾为包括残雪、王安忆、翟永明、巩俐在内的多位女性作家、艺术家拍摄肖像。图/肖全/FOTOE

  真正的妇女之友,不外乎尊重、爱、关怀、支持、共情、包容

  什么样的人称得上“妇女之友”?

  词人柳永被称为“北宋妇女之友”应该没有太大争议——

  他善于共情,代入女性的心境,如《定风波》描述的那个思妇,与情郎分别后希望早日重逢,“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也因此,他的词曲在当时广为传唱,歌伎们纷纷对他表白:“不愿穿绫罗,愿依柳七哥;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中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他死后,还留下一个“众名姬春风吊柳七”的故事。

  清代的袁枚也算——他和《红楼梦》中的贾宝玉一样,在女人堆里长大,自小就对女性有怜爱之心。

  比如他抨击缠足这种陋习:“女子足小有何佳处,而举世趋之若狂?吾以戕贼儿女之手足以取妍媚,犹火化父母之骨以求福利也。悲夫!”

  稍微歪个楼:贾宝玉爱的,一直是“女儿”而不是“女性”,关于已婚女性他有此言论:

  “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

  有鉴于此,他应该是“少女之友”,而不是“妇女之友”。

  王尔德当然算——他被称为“近现代文学史上最不孤单的作家”,位于巴黎拉雪兹公墓89区83号的他的墓碑上,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各种语言的“我爱你”,还有无数少女留下的唇印。

  对这些女游客来说,亲吻王尔德墓已经成为一生必做的事之一,她们把王尔德当成了浪漫的化身。公墓工作人员会定期清洗墓碑,以去除不断增加的唇印,但显然徒劳无功。

  王尔德肖像。

  自称“贪财好色的妇女之友”,“认为女性是高于男性很多的女性主义者”的冯唐则存疑——

  确实,他写过这样的段落:

  “你如果要求男性乃至整个世界都平等地对待你,可以,毫无问题。在我的观察里,很多男性和我一样,特别赞成男女平等,甚至支持女性站着撒尿,特别支持女性独立,越独立越好,甚至支持女性买单、定期服用避孕药、请代孕生子。越独立的女性越坦诚从容,反而越容易相处。”

  然而,正是从他的字里行间所表露的居高临下的态度,让人感觉不适,并且觉得,这样的妇女之友,不要也罢。

  老老实实承认“没有办法用语言来形容(女性),才用摄影来表达”的日本摄影师荒木经惟当然也算——

  他曾和冯唐对谈,在冯唐问他“最关注的女性部位或特征是什么”时,他的回答是:“全部,不管是美的地方或是丑陋的地方。”

  拍了一辈子女性,78岁的他“还是没有办法搞懂女性,或者说还不够了解女性”,认为“女性一定还有更加有魅力的地方”,所以他会继续拍下去,永不厌倦。

  总结一下,真正的妇女之友,不外乎与这些关键词相关:尊重、爱、关怀、支持、共情、包容。从这个意义上说,像大白那种慰藉型机器人也是很好的妇女之友。

  要注意一个准则:保持距离,把握分寸。再好的朋友,一越界就毁了。因此,远看男朋友,近看“男,朋友”;看似亲近,但界限分明。

  王尔德的墓碑有来自世界各地的“我爱你”和少女唇印。

  性别话语的转变,为妇女之友的出现提供了舆论上的支持

  除了大白这种萌萌哒的大暖男,其实,“美队”也有着成为妇女之友的潜质——他温柔,言行举止让人联想到老派的美感,让女性觉得安心。

  美国学者戴维·冈特列特(Dav)在《媒体、性别及身份认同》(Media, Gender an)一书中梳理了近年来西方媒体性别话语的流变,对男性杂志和女性杂志进行了分析。

  他发现,人们通常认为男性杂志充满雄性荷尔蒙,热衷于展示比基尼女郎、足球和啤酒这些传统男性消费标签,但事实上,现代男性杂志希望建构的是当代社会所期待的理想男性的形象,倾向于在保有男性基本特质的情况下,培养他们成为合格的女性伴侣。

  也因此,男性杂志从外形塑造、言谈举止、文化修养、兴趣爱好等方面对读者进行全方位的教导——就像《粉雄救兵》中五位导师从不同方面改造男性那样。

  与此相对,女性杂志则倾向于展示“女性力量”。尽管女权主义是女性杂志的一个必备元素,但也并非全部。

  在当今的年轻女性看来,女性主义是妈妈那一代的产物,她们要发展自己的表达,以应对性别不平等。

  冈特列特认为,一方面,男性身上增加了所谓女性特质——比如注重外形;另一方面,受女权主义的影响,女性更为独立和自信,即增加了所谓男性特质。

  这印证了英国作家伍尔夫提出的“双性同体”概念:

  “在我们每个人的心灵中,有两种主宰力量,一种是男性因素,另一种是女性因素;在男人的头脑里,是男性因素压倒了女性因素;在女人的头脑里,是女性因素压倒了男性因素。正常而舒适的生存状态,是这两种因素和谐相处,精神融洽……纯粹单性的男人和纯粹单性的女人,是无可救药的;一个人必须是男性化的女人,或女性化的男人。”

  有阴柔气质的男孩子,有男性气概的女性,再加上雌雄莫辨的中性形象(比如很多人都喜欢的蒂尔达·斯文顿),共同构成了当代性别的多样性。

  而性别话语的转变,为妇女之友的出现提供了舆论上的支持——男性并不以拥有女性特质为耻,并与女性更为亲密。

  想想日本的“草食男”,就是最好的妇女之友:他们人畜无害,性格温厚,无微不至,绝对不会伤害女性。

  布拉格,卡夫卡和妹妹奥特拉合影。奥特拉是卡夫卡三个妹妹中最小的一个,与他的关系也是最为亲近的。图/Alamy Stock Photo

  “如果我们不再把对方定义为自己的对立面,而是定义为我们的一员,我们都会更加自由”

  约翰·伯格在《观看之道》中说,男人看女人,女人看着自己被人盯着看。

  如果说约翰·伯格提到的这种男性凝视是无法回避的,那么,妇女之友与非妇女之友的区别,就在于前者是带着善意、带着欣赏、带着审美来“观看”的。

  也就是说,能成为妇女之友的人,至少在性别观上是很正的。

  比如,不用刻板印象去框定女性——“女孩就要有女孩的样子”“女人不要有那么大的野心”“女人下班回家带孩子天经地义”“你一个女人你不生孩子你想上天”“一看就是女司机”“女人天生不适合当领导”“没法和女人讲理”,等等。

  众所周知,要实现男女平等,道阻且长。事实上,到目前为止,可能还没有人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这一目标的实现——这一结论来自世界经济论坛发布的《2020年全球性别差距报告》。

  该报告认为,2019年,彻底消除性别差距所需的时间缩短为99.5年,比起2018年的108年略有进步;

  男女在教育和卫生/生存领域已接近实现性别平等,比例分别为96.1%和95.7%,而在经济参与领域则不尽如人意,性别比例从2018年的58.1%退步至2019年的57.8%。

  联合国开发计划署今年年初发布的一份性别研究报告也可供佐证。该报告通过“性别社会标准”指数分析了75个国家在政治、教育等方面的性别偏见,得出的结论令人沮丧:全球至少有90%的人对女性持有某种偏见。

  我们必须采取措施,以打破性别歧视和偏见。论者刘倩在《性别平等的经济学视角》一文中说,从宏观的经济学角度来看,性别平等强调的是机会平等。机会平等并不一定保证结果平等,但如果没有机会平等,则无法推进。

  而从微观的、个人的角度来看,我们可以身体力行,参与对性别平等与公正的追求。

  尊重女性、成为妇女之友——如果觉得这个词用在此语境里过于调侃,那么可以改为“女性之友”——可以说是参与性别议题最直接的途径之一,至少表明了一种态度。每个人都为更好的性别环境作出努力,涓涓细流最终将融为推动变革的洪流。

  性别平等不仅解放女性,同时也解放男性,这是社会学学者们的共识。

  学者翕如写道:

  “追求性别平等的过程,不是性别对立、一决高低的过程,为的也不是东风重新压倒西风,性别平等的核心,是所有人的平等、自由、康乐,是可以摆脱狭窄的性别定义与规训,是一个性别的权利不需要靠压迫另一个以实现。”

  翕如认为,身为女性,须知性别平等和女性权利并非来自男性的恩赐,而是生而为人的权利,因此不需献媚取悦或摇尾乞怜——性别平等不是对“女人乖乖顺从听话”的奖赏;而身为男性,在家庭里如何与伴侣相处、如何参与育儿、如何进行家庭决策,在家庭外如何面对发声的女性、如何看待不符合所谓正统男性气质的男性,如何面对性别特权与红利,在有了更优势的结构位置之后,用这些优势去做什么——这一切,都是有得选的。

  让我们用演员爱玛·沃特森在联合国总部发表的关于“他为她”(HeForShe)运动的演讲来收尾:

  “如果男人无需好勇斗狠,女人也就无需被迫唯命是从;如果男人无需掌控一切,女人也就无需俯首帖耳。男人和女人都可以敏感,男人和女人都可以强壮,是时候把性别理解为光谱,而不是南辕北辙的两派。如果我们不再把对方定义为自己的对立面,而是定义为我们的一员,我们都会更加自由。”

  ✎作者 | 谭山山

  原标题:“男,朋友”,不是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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