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辜负了你,你又辜负了谁

  谁辜负了你,你又辜负了谁

  高穹

  刮了一夜的风。

  躲在厚重窗帘后的我在被晨曦用细密的针脚刺出的一孔孔的光亮唤醒之前,或许风还在刮。

  今年的春风一直这样,不刮则已,一旦开刮,非躁即噪。所行之处,声起物落,随即一地碎片,弄出响遏行云的动静。而且声息不断,此消彼长。

  每一次有声响立即就会有人提心吊胆,生出疑虑:是不是自家放在阳台上的花盆被风掀落了?或者是左邻右舍的盆盆罐罐遭遇了不幸?风最躁的时候还会上梁揭瓦,若揭不动瓦,就绞碎屋顶的金属材料。

  总会有人第二天看到自家的车库或门市部的钢板材质的屋顶被风狡断一截铁皮或者撕掉一块保温板。若不是实地考证(通过监控),真还以为是人为造成的。

  那一宿,风与这些物体间究竟发生了怎样惊心动魄的战事,它们是否了却了一场仇大苦深的冤缘,不得而知。但房主细思极恐,心有余悸,为了防患未然,抓紧补阙拾遗,重新加固打造。

  贼可守,风难防。但愿风再次造访时能高抬贵手,就像当初神在逾越节上越过涂有红色羔羊血的以色列门前,专灭埃及人的头生一样,也能逾越自家的院落免遭孽风一劫。

  而每个这样的夜晚我都在想:风啊,你那么自由,可以那么不羁,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听其自便。像一首歌里唱得那样:“从南到北,整个冬季,无可偎依……”虽然孤独如你,但世间孤独者又何止你一个?而像你这样的自由者世人又有几何?你为何要为禁足的人继续添堵呢?你的躁缘自何因?你的噪又为何故?难不成你也是自然界中的一个混淆视听的愤青?抑或看不惯乔张做致的人界的所作所为?还是不甘接受“何事春风容不得?和莺吹折数枝花”的诘问,才变本加厉挫骨扬灰的吗?

  在这个处处可以倚翠偎红的季节,春风固然是被思接千载,颂扬万古,且母仪万物的功臣。看,袁枚的“春风如贵客,一到便繁华。‘’;白居易的“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杨万里的“只道花无十日红,此花无日不春风。‘’;尤其是岑参的那句耳熟能详的诗:“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确实没有人曾怀疑过质本洁来还洁去的春风,包括之前的我。但现在我还是认为春风辜负了那些秉笔直书,涉笔成文,用一字一句思接它的诗人文客们。这个春天的风有太多的情绪似乎要发泄。一如那些不甘被禁足在家的人。但我还是一直没弄明白春风怨何恨谁?即便我知道它怨何恨谁,那它也不该殃及无辜啊。

  那天我走在疫情解除的乡道上。路上忽然多了一些身着反光服的清洁工。他们正在清理路两旁渠沟里的垢物。我从他们身旁走过,他们望向我,我也望向他们,我们互不相识。我不知他们从什么地方来,他们也不知我来自哪里。我们却终有个去向。我从南往北走,他们从北往南行。我与他们相向而行。这时风也与我相向而行。

  风一浪浪地涌来,柏油路面上就掀起一浪浪细微的尘烟。而我像一叶出没风波里的扁舟总躲不过风一次次的吹扑。那时我看到藏匿在残冬褶皱里的枯叶,轻袅如羽,凑热闹似的也混迹在烟尘中,彼此裹挟,一路向前狂奔。如千军万马,浩浩荡荡。

  这些一犬吠影,众犬吠声的枯叶哟,没有思想没有主见多么可怕。我极其轻视这些失去自我判断力的乌合之众。

  但很快我就认识到真正缺乏自我判断力的是我自己。原来那些被清洁工从藏垢纳污的犄角旮旯里翻找出来的枯叶,被风胁迫猥亵,有的不敢站出来为自己辩护,有的还没来得及以正视听就落入污浊的渊薮中。糅杂在泥沙俱存的烟尘里它们不得不左奔右突找寻藏身之所。

  而我看到这一切又能做什么呢?是跟在风后追讨风的罪责呢?还是讨伐这个乌烟瘴气的现景现况呢?

  只能怪我笔削褒贬不出一篇能直面现实的檄文。我只好默守一颗中庸之心,白昼当夜,抱枕而眠。

  闭上眼,把自己湮浸在散发着暖煦的阳光气味的一床被褥里,如同拥趸着一床阳光共眠。睡床的绵软,外加春光涤濯过的气息,满脑的条分缕析的想法瞬间像打散的蛋液,翻搅起层层叠叠半浊半明的睡意。不知不觉进入了睡眠状态中。

  睡眠状态中,再也接受不到外面春风的恬躁和聒噪。连垂挂在屋檐下的挂贴敲击窗棂的寂寞声也听不见了……我的世界一下子海一般宁静,从里向外,从下至上,漾起一圈圈粼粼波光。

  我似乎又活回了少年时的模样。春风还是从前的春风,那抹“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的诗情,潮水般湮覆了我整个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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