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先生本来想去小鹿那里做客的,结果飞在半路上的时候,泥谭里的鳄鱼似乎急着跟岸边上的羚羊小姐解释着什么,没留神就一甩尾,甩了他一脸的泥巴,使得他浑身脏兮兮的,黏在翅膀上的泥土也让他飞不起来,他一个踉跄的俯冲,整个鸟撞进了泥潭边上的灌木丛中。
好在没把翅膀给摔断了。狼狈的麻雀先生从灌木丛中爬出来,一边用翅膀抹去脸上的泥,愤愤地瞪了一眼泥潭中的鳄鱼,可鳄鱼从头到尾都没有关注到他,他依旧苦苦地哀求着岸边一脸高傲的羚羊小姐。
麻雀本想去跟鳄鱼讨个道歉,可看到鳄鱼猛然间咬住了羚羊小姐的脖子,并且把她拖进泥潭里,他就知道,眼前是“家暴”兼“谋杀”的现场,他现在可得长点心,绝不能去招惹鳄鱼。
可怜的羚羊小姐,不该不听鳄鱼的解释,那家伙是个暴脾气,前不久刚刚在水牛小姐的脖子上咬出了一排骇人的牙印。
麻雀心有不甘地离开,转向不远处的小树林走去,他印象中记得那里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正好可以洗个脸,顺便平复一下心情,毕竟大块头撕咬猎物的场景着实令人心惊胆战。
麻雀寻着记忆中的路,很快就找到了那条小溪。
好清澈的小溪啊,从繁茂的树叶间落下的破碎阳光轻盈地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的,仿佛一处秘密的仙境,四周静谧和谐,空气中带着青草和树木的清香,其中不乏有不知名花儿的香味。真是个好地方,他都快不记得上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了。
麻雀先生一头就扎进小溪里,清凉的溪水柔和地附着在他的脸上,他晃着脑袋,冲洗干净脸上的泥,又把左右两边的翅膀依次伸进水里洗干净,洗完后,浑身湿淋淋的,模样比刚才还要更加狼狈,他挪着僵硬的步伐,慢慢靠近溪边有阳光的地方。
碰触到阳光的瞬间,身体顷刻就暖和了起来,他惬意地闭上了眼睛,自在躺在草地上,阳光一点点地烘热他羽毛间的水,一点一点地蒸发掉。太舒服了,从没这么舒服过,他差点儿就睡过去,他翻了翻身,眼前忽然闪过一点耀眼的红,眨眼间却有消失了,犹若稍纵即逝的光,他惊醒过来,咽了咽口水,缓缓向溪边靠近。
他望向溪里,溪面清澈,可以看见底下的细沙和石子,也可以看到很多细小的鱼,他们成群结队,一下子出现,一下子消失。
奇怪了,难道刚才是自己的错觉,麻雀不禁猜想刚才所看到的一幕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翅膀撑着岸的边缘,头低下,低下,几乎快靠近水面,他想看得清楚些,看看这底下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吗?
就是这一瞬间,他们的视线撞在了一块。
麻雀先生的视野里只剩下大片宛若宝石一般耀眼的红色,还有一双琥珀晶莹的瞳仁,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和一丝畏惧。
轻轻摇曳的鱼尾,透着淡淡光泽的鱼鳞。
红鲤鱼小姐。
麻雀先生一惊,猛地直起了身子,呆呆地看着向后游去的红鲤鱼。
看着她又快要从溪里面消失,麻雀不知为何,内心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仿佛下一秒之后就再也看不到她了,他必须做点什么,或者说些什么。
“喂,别走……”
红鲤鱼似纱的尾轻轻地晃了一下,而后停住,她缓缓转过身来,疑惑不安地看着他,依旧不敢往前一步。
“有什么事吗?”
有什么事吗?麻雀也在心里问自己,他开始慌了,瞅着红鲤鱼漂亮的脸,他似乎把自己语言能力给丢弃了,他咽了咽口水,只好说,“那个,第一次看见你……”
“我也是第一次看见你。”红鲤鱼小姐的眼睛眨了一下,水面上似乎有柔情的涟漪荡漾了一下。
“我叫麻雀。”他愚钝地自我介绍着。
“我是红鲤鱼,别人叫我红红。”
“我也可以叫你红红吗?”
“说不定下次见面你可以这么叫我,我要走了,再见。”
红鲤鱼小姐并没有等他说声再见,倏地一下从溪底消失了,仿佛一道红色的光,融化在一片水晶般透明的水里。
麻雀先生久久地站在原地,直到身上的羽毛彻底地干了,他像是风儿一般,迫不及待地往小鹿的家赶去。
他看到小鹿的第一句话就是说,“我遇到了一条鱼。”
等他进屋里,坐在椅子上,又说了一句,“我想我喜欢上她了。”
小鹿用“你没发神经吧”的眼神瞅着他,随后自顾自地端上一盘蛋糕,并没有麻雀的份,麻雀他对蛋过敏。从蛋里出生的鸟对蛋过敏,且不讨论这点,光是吃鸡蛋这件事,对于动物们来说就是匪夷所思的事了。
小鹿对于吃鸡蛋的事并没有什么看法,只是想着,只要不是鹿,其他动物都可以吃,就连麻雀先生他也能吃,只是因为他们是朋友,小鹿并不想吃了麻雀先生。
“什么鱼?”
“红鲤鱼。”
“眼睛大大的?”
“眼睛大大的。”
“你跟她怎么做爱?”
“你闭嘴!”
麻雀先生沉浸在对红鲤鱼小姐的思念中,越发期待与她的下一次碰面。
他们是有缘的。
第二次他们就碰面了,依旧在那条小溪里,小溪的尽头是一个湖。
红鲤鱼小姐那天正在用水草编着一条毯子。
“嗨,红红。”
红鲤鱼惊住,闻声抬头看去,是昨天那只呆头呆脑的鸟。
“你说过第二次见面可以叫你红红吧。”
红鲤鱼淡淡一笑,埋头继续编着毯子,“当然可以,麻雀先生。”
“你在做什么呢?”
“编毯子。”
“编毯子做什么?”
“晚上睡觉的时候可以盖着,我之前的毯子被一条坏鱼偷了去。”
“真是一条讨厌的坏鱼。”
“你今天没什么事情要做的么?”
“没有啊。”
“对不起,我想专心编毯子,你不介意让我先完成它吧。”
“当然不介意。”
直到天黑,红鲤鱼才织好毯子,等她看向麻雀先生的时候,发现麻雀始终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移开过视线,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她的身上。
红鲤鱼看着麻雀灰棕色的羽毛,“你不困吗?”
“不困。”
“今天太晚了,我先回去休息了,晚安。”
“晚……”话没说完,红鲤鱼小姐总是迅速地消失了。
“……安。”
不要紧。麻雀先生有很多话想和红鲤鱼说,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可以见到她,就算一天只能说一句话就足够了呢。
他们真的每天都见面了,他们聊了很多,尽管很多时候只是麻雀先生一个人在说。
有一天,红鲤鱼小姐跟麻雀先生说了一件事,说了她喜欢的人。
“他是一只白耳画眉,耳边有白色的羽毛,他通身蓝色,像是大海——我还从没看过大海,我深深为他的羽毛着迷,他的歌喉动人,撩人心魄,你仿佛能够从他的歌声里听到无数美丽的故事。
“他那时候天天在那棵树——瞧见了吗,就是那棵树,离这儿不远,你能看到的,他就站在那儿,虽然他只有一个人——附近也就他一个人,可是你会觉得他是熠熠生辉的明星,是夜间最为璀璨的星辰,内心中会诞生出诸如‘完美’‘神奇’‘幸福’的感觉,他总能牵动我的心弦。
“我想停止这漫长的暗恋,他却消失不见了,再没出现过。”
红鲤鱼那天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一直在等他,说不定他会出现。”
麻雀晚上回家的时候,想了很多,想起了红鲤鱼小姐动人的面孔,想起了与她在一起时的快乐,想起了她的故事,她爱过的那只鸟。
他没有好看的羽毛,没有好听的歌喉,他默默无闻,只是一只毫不起眼的麻雀。
他跟小鹿说了这件事,小鹿安静地看了他一会,然后说,“你还要继续吗?”
“我不知道。”
“你会后悔吗?”
麻雀抬眼看他的时候,满眼的泪,“不会。”
自那天起,他就决定,就算红鲤鱼小姐最后不会爱上他,他也会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那次,麻雀先生当着红鲤鱼的面唱起了歌,红鲤鱼小姐哈哈大笑,“你不该唱歌的,真的太糟了。”
“真的很糟吗?”
“如果不是跟你熟的话,说不准我会说些假话骗你,但我得跟你说点实话。”红鲤鱼笑的时候,满池子的水泡,破碎后绽放晶莹。
“就算真的唱得很糟,可是你听了也很高兴啊。”
红鲤鱼小姐只顾着笑着,并不在意他在想什么。
下大雨那天,湍急的河流翻冲上岸,水到处撞啊,流啊,水流泛滥。
麻雀先生担心得快疯了,水面浑浊根本看不到红鲤鱼小姐,翅膀被雨水打湿,使他找起她来更加的不方便,他一直在河岸边徘徊,一声声地唤红红,红红,结果一个不留神,一个水浪将他刮到了汹涌的小溪,翻滚浑浊的水流漩涡瞬间吞没了他。
等他醒来时,雨停了,风止了,天依旧是阴沉沉的,他躺在岸边上,红鲤鱼小姐就在他的身旁——她能够在岸上待上几分钟,她一直担忧麻雀的状况,时不时上岸看他,等到身体快撑不住,又回到水里,等了一会,又重新上岸,来来回回十几次,疲惫不堪,好在他醒了。
“你还好吗?”
麻雀怔怔地看着眼前人,激动不已地抱住了她,“红红,太好了,你没事。”
“我是没事,你可差点就死了。”
红鲤鱼小姐重新回到了水里,麻雀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她能感受到他眼底的感情——她一直都知道他的心思。
“快回去吧,这里还是很危险的。”
“那你呢?”
“我不会有事的,你回去吧。”
“红红……”
“怎么了?”
“我……”
“麻雀先生!”红鲤鱼瞪着眼看他,一字一句地说,“什么都不要说,就这样回去吧,行吗?”
麻雀先生愣愣地点点头,而后转身走去,过了几秒,又猛地转过身冲过来,他浑身颤抖,难以抑制地颤抖,“你……现在还在等着他吗?”
红鲤鱼小姐久久地看着他,而后点点头,“是的。”依旧跟以前一样,不给麻雀先生任何回话的机会,她往水里一潜,便没了踪影。
在那之后,他们没再见过面了。
在小溪看不见红鲤鱼,麻雀就飞到湖那边去,湖很大,他一圈一圈地飞,可湖深得很,他怎么也看不见下面有什么。
说不定红鲤鱼小姐正在看着他呢。
麻雀先生一天一天地飞下去,小鹿不忍心看他如此固执地等待下去,他说,“这样下去的意义是什么?”
“我不知道。”麻雀先生不住地落泪。
麻雀先生又一天飞到湖上边去,他飞啊飞,嘴里一直呢喃着一句话——
“红红,祝你守得云开见月明,他终会归来,与你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