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婶年轻时可是我们村子里有名的俊媳妇。
她修长的身材,白皙的皮肤,乌黑的秀发,圆圆的脸蛋,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镶嵌其中,像两颗熠熠发光的黑宝石,又像两泓春水,微波荡漾,春光无限,再配上一身朴素而又合体的衣服,真如清水芙蓉一般。
如今三婶已四十多岁了,但岁月好像对她分外有情,不忍心在她美丽的脸庞上动用那无情的镰刀。因此,尽管三婶是一农妇,整日里在田间辛勤劳作,风吹日晒,但看上去三婶也不过三十多岁的模样,青春的风韵还依稀可辨。
然而,三婶的邋遢也是我们村子里出了名的。
一次,我放假回家过年去三婶家。刚到院子里,就看见在厨房门口的台子上放着一筐子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白面馍。使我大为惊讶的是,只见就在馍筐的对面站着一只高大的青山羊,瞪着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它那长长的大嘴巴几乎就要“吻”到那又香又甜的白面馍了。我想,这只山羊可能是知道刚出锅的馍太热,害怕被烫着,要不然,它一定会像饿狼发现肉骨头似的,扑上去一个接一个地狼吞虎咽起来。幸亏我发现得早,才避免了白面馍落入羊的口中。想到这里,我赶紧快步上前,先是大喝一声,没想到那只山羊只是扭头轻轻瞟了我一眼,然后又把头扭了过去,好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见状,我一把端起那馍筐。就在这时,三婶从厨房里出来了。
“还是放在那里吧,它不吃的。”三婶笑着说。
我不禁大惊。
但只好半信半疑地把手中的馍筐又放回了原处,也好借机静观其变。
随后,我与三婶说了好长时间的话。告别时,看见那只老山羊还在原处,我特意走上前去,仔细地把馍筐里的馍观察了一番,竟意外地发现里面的馍一个也没有少!我疑惑地望着三婶,三深也猜透了我的心思,忙说:“我们家的这只老山羊是不吃白面馍的,它已经吃腻了。”
这时,我心中才恍然大悟。
还有一次,春节刚过,天气寒冷,雪花漫卷。我去三婶家,刚一进屋,顿时愣住了:只见那只老山羊四条腿卧在三婶家当门那个破沙发上,神情悠闲,正聚精会神地看电视呢。而三婶自己则坐在沙发旁的一个小凳子上。见我来了,三婶忙站起来,让座给我。这时,那只老山羊也好像听到了什么似的,伸了伸脖子,扭了扭头,上下打量了我一下,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看电视去了。
三婶见我看着那只羊发呆,神情不对,忙慢声慢语地对我说:“这几天天气冷,又下了雪,我们家这只羊怕冷,常来屋里避寒,而且还喜欢上了坐在破沙发上看电视。”三婶叙述的很平静,就像是在说自己的孩子一样,“没办法,我那破沙发也只好让给它坐了。”她顿了顿又说。
我不禁哑然。
过了一会儿,突然又从里间走出来一只老母鸡,踱着方步,气定神闲,还不时地抖擞抖擞自己漂亮的羽毛,伸长脖子“咯咯”地高歌一曲,看样子就像一个凯旋归来的将军似的。三婶不慌不忙地走进里屋,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又圆又大的红鸡蛋,自豪地对我说:“我们家这只老母鸡真是好样的,每天都在床上生一个大鸡蛋,正好够我们家那只小狗狗吃的。”
我不禁目瞪口呆。
真的没想到,邋遢的三婶竟是如此的邋遢。
后来有一天,我在村头遇见了三婶。三婶面容憔悴,两只美丽的大眼睛也黯然失色了。我问三婶怎么了,三婶眼圈一红,哽咽地说:“我家的那只老山羊昨天夜里被人给偷走了,我心疼的不是钱,而是它被人偷走后一定是必死无疑了。那可怜的老山羊肚里还有可怜的小羊羔呢。”
我一时无语。
那一刻,我的鼻子猛地一酸。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才真正读懂了三婶的美丽,也读懂了三婶的邋遢。我深深地懂得:三婶这表面邋遢的背后其实包裹着的是她那颗与生俱来的悲悯而美丽的心。
我想一个小动物在三婶家都能如此有尊严地活着,那么,在三婶的眼里,还有什么不能获得应有的尊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