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贞元年,郓州有书生田氏,名淳。世家书香门第,其父早亡,自县中充文书之职,奉养老母。九年冬月,因事往魏州,回程天晚,至郓州约十余里,遇大风雪,马不能行。见处荒山野岭,并无人烟。忽见前方傍路有一土地庙,便暂往以避风雪。
入内,见有一家人,布衣老父,妪及少女。环火而伺。生依礼相见,父,妪见生,遽起曰:“风雪甚冲,请前就火”。淳逊谢而座,问其从来。父曰:“某定州人氏,遭幽州兵乱,亡命至此,欲往平原投亲。”淳见一家衣衫褴褛,面色饥寒。自囊中取行途所备干粮水酒,与妪曰:“去县尚远,请宿此可乎?”父妪曰:“但恐蓬蒿之地,屈尊君躬而!”淳施于食。妪逊谢,囊中取水具,就火上煮汤饭食。女少不离母左右,不肯就座。淳视少女,约十五六岁。虽篷衣垢面,有花月之容。乃曰:“旅中难全礼,请小娘子座!”少女傍母而座。生请酒于父,少以闲聊。
淳顾盼少女举止娴淑,心生爱意,乃乘酒兴曰:“某有不情之请,老父勿怪,方敢言!”翁曰:“萍水相逢,受公恩赐,敢不承命?有话但言无妨!”生局促再三方道:“某年廿有三,早年父亡,仅奉寡母。因家道贫素,尚未成婚。今见小娘子品貌娴淑,心甚慕之,故意逾礼请媒,未知可否?”翁曰:“某既寒且贱,恐不匹配!”生再三逊,表爱慕之情。翁方道:“某一家飘零,生死不知期日。公即欲援拾,乃赐小女生途也。敢不从命!”生闻言大喜,随修子婿之礼。道:“家境虽寒,尚有余产,请岳父母同归,免受流零之苦!”翁曰:“某欲往平原投兄,奈何旅中孤贫,苦无妆奁之具,委屈小女。”一家落泪,淳释言开解,复苦劝再三而不免。
天明,从容为别。淳赠以祛囊并马匹所有。约以书信通讯。视翁妪走远,方携女行。归家报之与母,母甚喜,即接入内。旬日交结宾客,拜天地成礼,结为夫妻。人见者,皆羡申生之福。乡中获誉颇多。而夫妻情谊融洽,女孝其母,睦乡邻,抚子童,人皆爱之。三年,生一儿一女。犹锦上添花!
然天有不测,一日郓城长史卢焕治军偶过其家,正遇淳妻出门,惊若见天人,遣人打探,知为麾下某县吏田淳之妻。卢焕为权相卢杞之侄,为人贪而好色。虽为长史,其势颇豪。郓州民受其害者不可胜数。今一见淳妻,即生霸占之心。自临门挑之,淳妻见其无赖之行,怒挥之而入。
旬日间,卢焕数以彩礼结好,田淳怒而斥之,花红彩缎抛却一地,恶仆打出。卢焕恼羞成怒,污以通匪罪缉捕淳下狱。田母急怒攻心,不日竞下世。乡邻无不怜之,然惧卢长史之威。无人敢看顾!
卢焕使人威逼,言:“不从,必杀汝夫。”淳妻无着,乃入监中语淳曰:“本欲与君白头,奈何缘分已断。今母亡子弱,妾不出,君必遭其害,二子与妾也难长存。而今乞一纸休书。出妾,则君可离此樊笼,抚养儿女。彼此尚得生路!”淳始坚拒不从,然女去意以决,不得以予之休书。
次日,女请乡人里长并卢焕至,监中放归田生,女以休书示众,自言与田生情断义绝,再无瓜葛,亲示休书为证。言讫,不顾一家悲泣,竞随卢焕登车而去。乡邻多厌其薄情,怜田生之无幸。
数日后,县中忽有公人至,缉传田生,乡人问其故,言卢长史遭灭门惨情,案犯疑是淳妻。今不知所踪,着田淳到案。乡人闻之,俱表女与生己无瓜寡。亲随往县中为人证,生自无罪,至此方闻其实。
原来卢焕得女,即日摆宴称贺,明公纳之。饮至夜,大醉。唤女出夸示宾众。女忽平地化一猛虎,咆哮跃攫,来往于众宾,并卢家一门老小,仆妇奴隶上百余口,尽皆咬死。后突出城门,不知所踪。
乡里方知淳妻原为虎精,皆是感叹。共生泣涕而归。生余年私下多方探寻,并无音讯。田生也终未娶,后十余年,田子参军立室,女也嫁。
此一年秋,田生往澶州途经阳谷,忽见其妻行于山野,容颜如旧。田生急往厮见,夫妻相持而泣,共话别情。女曰:“感君至诚方得复见。”生邀之同归,女曰:“妾厌倦人世,山野虽苦,无世之谀诈。蒙郎不以妾为异类而见弃。然仙凡有隔,不可长保,从此将别过矣。”生欲再言,忽闻山野咆哮,见二巨虎现于绝崖之上,颔首而立。女曰:“郎自珍重,为妻去也!”言讫,扑地化为猛虎,跳跃而去,随二虎隐入绝谷。生惊而复泣,思之无奈,即归。从此绝讫!
申生寿百十余岁,尚健硕无比。其子自小勇武,长而从军,颇建功业。终生并无异端,女也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