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儿时的记忆中,奶奶家有一个非常美观而又好玩的石磨,现在想来,依然是那么的清晰。
下面是一个结实的小木架,木架的上面是两个青紫色的大石盘,圆圆的,用手一摸,滑滑的。它们的圆心是一个木头轴,把两块圆盘合在一起,上面的那块石头上凿出两个小圆孔,作为放东西的通道,地瓜干、高粱、豆子什么的都可以由这两个小圆孔进入磨盘下面。它们好像石磨的两张小嘴巴,吃进去非常大的东西,经石磨一磨,吐出来的则是细细的各种颜色的面。在上面的那块圆盘上还绑着一根有大人胳膊粗细的白蜡磨杆,作为推磨杆,相当于石磨的发动机,给它提供转动的动力,只不过动力的来源不是机器,而是人力或牛马。早晨太阳出来一照,石磨泛出斑斑点点的青光,显得漂亮极了。
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显得是如此的粗笨与原始,又是如此的简单与单薄,但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它曾是我最心爱的“玩具”,伴我度过了整个欢乐而又苦涩的童年。
由于奶奶的人缘极好,四邻八舍的都来奶奶家磨面,每次有人来推磨,奶奶总是微笑着,倒上热水,搬来小木凳。因此奶奶家石磨的“生意”特好,一年四季从早到晚没大闲着过,特别是夏天月朗星稀的夜晚,白天下地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借着皎洁的月光和凉凉的夜风来推磨的人很多,常常是东家来,西家走,吱吱的推磨声和沉重的脚步声好像二重奏,演奏出一曲曲优美的小夜曲。我依偎在奶奶的怀抱里,抬头望着黑黢黢的夜空,小眼睛调皮地一眨一眨的,一轮皎洁的玉盘仿佛是挂在东面的树上,正安详地注视着我们,一阵夜风吹来,凉凉的,白天的酷热一扫而光,很是惬意。大人们一会儿东家,一会儿西家,一会儿又莫名地大笑起来。我缠着奶奶给我讲我最爱听的嫦娥和玉兔的故事,奶奶是拗不过我的,只好一遍一遍地给我重复着那凄清的故事,听着听着,我仿佛飞了起来,飞到了我向往已久的月宫。在那里,我见到了嫦娥姐姐,还有可爱的小兔子,我给嫦娥姐姐讲了许多人间的生活趣事,还有大石磨的故事,嫦娥姐姐听了,开始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脸上露出了甜甜的微笑,并决定随我一起离开清冷的月宫,到人间与小伙伴们一起游戏,当时我就高兴的一蹦三尺高。当第二天奶奶把我从梦中叫醒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睡在了床上。
奶奶家大石磨的旁边有一棵高大的枣树,枝繁叶茂,好像是一把巨伞,悉心呵护着石磨,为它挡风遮雨。秋天,当枣儿由青变红的时候,那又酸又甜的枣儿成了我一天到晚的渴望,于是大石磨成了我经常光顾的地方,每当我放学回到家,看到大石磨忙中偷闲,在那儿安静休息的时候,我就会蹑手蹑脚地来到奶奶的堂屋门口,如果发现门上了锁,这时大石磨便成了我的“玩具”,我的“乐园”。我会扔下书包,呼朋引伴地招来我的小伙伴们,开始的时候,我们也好奇地模仿大人们推磨的样子,使出浑身的气力试图推着玩,但怎么也推它不动,死牛一般。如果来的小朋友足够多,我们最喜欢的游戏就是“占山为王”了,我们先选举产生一个“大王”,“大王”一经产生,就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大王”就可以爬上石磨,成为名副其实的“山大王”了,更重要的是,“大王”站在石磨上,就可以毫不费力地够到那甜甜的枣儿了,他可以随意赏赐给下面的“兵丁”,而“兵丁”们必须听命于“大王”的指挥,如不服从,不但吃不到枣儿,还可能有被“大王”扫地出门的危险。因此,小伙伴们都乖巧的像马戏团里的猴子似的,这样,大石磨就自然成了权力的象征。由于我是大石磨的小主人,“大王”的位子自然常常由我来坐。但常常在我们玩的正起劲的时候,奶奶突然从空而降,出现在我们面前,这时小伙伴们都吓得一哄而散,只剩下坐在石磨上的我,嘴里还有半个没来得及下肚的枣儿,呆若木鸡,等着奶奶的一顿臭骂。
奶奶家的石磨盛满了我太多的童年记忆,有欢笑,也有泪水。记得有一次,我半夜醒来,四周黢黑一团,我摸遍了整张床,也没有摸到爸爸、妈妈,这时,一种莫名的恐惧感袭上心头,我号啕大哭,也不知哭了多长时间,我又趴在床边睡着了。等妈妈回来的时候,把我叫醒,我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委屈地冲着妈妈又哭又闹,妈妈赶紧把我抱在怀里,眼眶里滚落了几颗晶莹的泪珠。我清楚地记得,妈妈双手捧着我落满泪花的小脸,笑着说:“孩子,我们明天没有东西吃了,妈妈去奶奶家推磨了,不要哭,妈妈明天给你做好吃的。”果然,第二天我吃到了妈妈特意为我蒸的高粱豆子馍。那滋味比地瓜馍好吃多了,又香又甜,妈妈见我高兴的样子,眼角间露出灿烂的笑容。
奶奶家的石磨伴我度过了童年那段清苦的岁月,给我枯燥平淡的童年生活平添了几许欢乐。岁月荏苒,时过境迁,如今,大石磨已变成了两块大石头,安静地躺在院子里很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像一位疲惫不堪的老人,经历了岁月风霜雪雨,终于该休息休息了。飘香的枣树不见了,奶奶老去了,只剩下两个圆盘似的大磨盘,默默无语,但又好像在诉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