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在山野迷路,一脚踩进被白雪掩藏好的深坑,寒冷和疼痛折磨着我,我以为自己不久就会死去。就在这时不远处朦胧中走来一个白发男子,那人穿着并非寻常模样,倒像姑姑口中的神仙,他施法将我从中抬起,并将我引出了山林。他满身透着寒凉让人无法接近,冰砌的玲珑面庞也总是沉默着,可他的孤傲又是那么熟悉。
“你是何人,为何救我,看起来有几分相熟,我们可曾见过?”
他看了看我却没有回答,转瞬间便消失于荒雪之中,而我却记住了那抹白衣,从此刻便已铭刻心中。他是极北雪国的四季之神白泽,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空旷无垠的荒野里,洁白无暇的雪地上,身披皮毛外衣的我独自一人踱着步,等候着他的到来,尽管不知道他在哪里,可我知道当雪花来临的时候他也就到来了。其实我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来到我身边的,可能在我拥有记忆的时候他就在了,可是他总是在每年冬天开始之时遗忘我,也总是在寻找一位女子。
他来了,随着飘落的雪花,悠然来到我的身前,他颀长的身材帮我遮住了所有风雪,满头的白发似乎在诉说着夜夜的惆怅。此时,我的个头还未与他腰齐,我总是仰起头带着满面太阳花般的笑意,可他冷若霜雪的脸颊总是肃穆和忧伤,只有在提到一个名字的时候他的眼睛才会有光泽,那也是他通常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姑娘可曾见过一位名唤‘子嫣’的女子?”
“未曾。”我与他相识已有数年,却未曾见过他提到过的女子。我也很是好奇,让他牵肠挂肚的那个女子究竟为何模样。
“那是否见过可扭转时间的齿轮?”他也在寻找时间之轮,那是一种可以重新回到过去的东西,他想回去留下那个女子,想和她永远在一起。
“见过!”我的回答不带一丝迟疑。
每每这时,他棱角分明的俊脸会闪过一抹笑意,他会继续追问下去:“在何处?”
“在冬天过去之前我就会告诉你!” 为了留住他,我每每都会编这样的谎话。其实也不算谎话,我真真切切地见过他被那个齿轮一次次的消除记忆并遗忘我。
尤记那是十二岁的冬季,以往每次,他都是在冬天该结束的时候突然消失,我害怕他离开并遗忘我,拉着他凉透的白衣,在旷野中拉扯,直到我们一同看到了那个兀然矗立于雪中的时间之轮,那是一个金光闪闪的庞然大物,其间有互相流转的四色之石,从中走出一个竹仗芒鞋的白发花帽老人,颇有仙家风骨,他的声音低哑却格外明晰: “世间万物,皆有因果。若为故果所困,有缘人可反因求果,翻作轮回。不知两位有缘人是否有凡缘未解,想重归故往?”
是了,这就是他寻求的时间之轮,他从来没有为我留下,在他的意识里,那位唤作子嫣的女子才是他生命的全部,而我只能默默地站在原地一次又一次送他离去。
又去几年,我与时间之轮主人相熟,老人终于告诉了我有关于白泽的故事: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世界上只有一个季节——夏天,远古的人们被乌鸟烤得灼热,地上寸草不生,河流快要枯竭。天之神西王母为了解救众生来到了人间极北的极寒之地,她想借这里的寒凉给她中原的子民,可是却不得其法,正当要离去时发现了一位白头王子有一颗寒冰之心,他所到之处,飞雪漫天,寒冰遍地。西王母又惊又喜,却又不能将王子直接带去,又怕中原像这里一般寒冷便心生一计,她找来一位妙龄女子,与白泽设下情缘一段。再将女子带走,王子便跟来了中原,再由天庭设失忆之轮,冬天该过去之时便将他一段记忆剥夺,来年冬天又让他记起,如环无端,循环不止。
哪有什么时光之轮,有的只是天神的谎言,可那是天庭的旨意,是啊,他是被天庭左右的四季之神,而我,只是凡间一只小小的蛇妖而已,又该如何拯救他呢?
十六岁,我求仙之路失败,却偶得一奇师,习得一些许仙术道法,那年冬天,我决定破坏天的规则,将他留下来,不管会承担何种罪责,我想让他不被再被循环约束,去寻找他故事最终的答案。我将他骗去万华山,又作结界将他困住,只要不让时光之轮找到他,他就不会遗忘,他会去找那个女子,找到他爱情最终的答案。
冬天该离开的时候,时光之轮的主人找到了我,他打不破我的结界,但他警告说:“你只是一只妖,与天作对,只会让你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便是天行己道带给世人的代价吗?”我冷嘲着赶走了老人,但他临走时仍提醒我:我会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并亲自送他上时光之轮。
很快,因为冬的延续,万物不生,山中飞禽野兽荒寂,人们饥肠辘辘,哀嚎遍野。纵使我躲入深谷之中高山之巅也能听到万物贴近我的耳朵用撕裂的声音问我:“为了一人而致使千千万万个生命死去,值吗?!”
“用他的爱情自由与一生,去换取别人的生命,那又是凭什么?!”荒谷回声两三,便是一片寂静,充斥于耳的只剩绵延四合八荒凄烈的呻吟声。
我去看他时,他正合目在冷石上,没有慌张亦没有愤怒。我试着告诉他他的故事,我试着跟他道明不是每个冬天他都会找到时光之轮,而是冬天该结束的时候时光之轮就会找上他!
可他似乎并不在意,反问我何时能将他放出去,他说他要找他想找的人。他的目光是那么冷漠决绝,那一刻我深刻体悟了心痛的滋味,手指攥的咯咯作响,鼻头一酸瞬间眼泪纵横。 是啊,他要找他心心念念的子嫣,而我又能以什么身份要求他留下啊,我仅仅只是一条与他毫无瓜葛却残害众生的蛇妖而已啊!
“我放你走……”我勉强扯出微笑,毁了结界送他来到山下,时间之轮就在那里,花帽老人走出来,为天地万物恭送四季之神的离去。离开前,我拉住他的白衣,哭花了脸颊,告诉他我希望有一天他会不再遗忘我,他没有说话,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便离开了。
尔后的又一年,天庭也并未派人来追究我的过失,冬天,我也没有遇到他,他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与他的相识也犹如我午夜的一场酣梦。我只知道这一年春去秋来毫无异样。
可下一个冬天,他又回到了这里,我躺在雪地上,他就躺在了我的身侧。
“我从未见过那个女子!”还未等他问我便争先回答了。
“我知道!”他靠近了我一点,身体寒凉让我不自觉的颤抖。他察觉后又稍稍远离了些,继续说道,“我好像记得你了……”我一下跳起身来,看着他的眼睛想确认那是否真实。
“你说希望我不再遗忘你,当我再次醒来时就真的没有遗忘你。”他微笑着坐起,我很少见他会笑,他侧身靠近我的脸庞,接着说:“我还发现,每当冬天我都会找到你,其实我也不知为何。”
他侧过身去,北风吹抚着他的白发和他俊美的脸颊,他抬头望天,不知是喜悦还是悲伤,只感觉到了脱离八荒四合的孤独,我好想扑入他的怀中去抱抱他,事实上,我很早之前就有这种想法,可是他的寒冷让人无法接近,我们就那样坐着,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却又不想分离。我悄悄靠近了一点,他似乎察觉到了,问道:“冷吗?”
“不冷!”我脑袋摇的像铃铛,接着问:“那你可曾找到那位女子?”
“未曾。”从他俊冷的面容上,没有捕捉到任何情绪,他反过来问我:“你可知你犯了天罪?”
“什么?”
“私自遣留四季之神,致使人间灾祸,按天规当天雷之罚,死生不复。为了救你,我与西王母约法三章作永世的四季之神。”他的言语没有丝毫愤怒,却像冰刺一般直直扎在我心上,我害怕‘永世’这个词,它似乎比九天之外更要荒凉。
“对不起……”我的眼泪簌簌落下,滴到他的衣袖上时变成了冰珠滚落至雪下。他伸手去拂我的泪,泪线却在脸上成了冰:“我本来就是要做永世四季之神的。”他顿了顿,“谢谢你,让我记得你。”
我不肯离开他,不知何时就睡着了,却未有丝毫寒冷,他用雪花搭起雪屋阻挡风雪,而他在雪屋外守着,他带给我的永远都是安全感。
冬天该离去之时,我正被师父困在荒山勤练飞天之法,他带着他的雪花包围了整片山野,他问我要不要跟他去人间极北——他的故乡看看。他向我伸过手来的那一刻,我便知了我的心意。 我第一次握上他的手,他的手好冰,我的身体像是堕入冰窟,可我知我不悔。
人间极北,是满目素雪,冰砌的城池在光明里闪烁。这里人烟稀少,居住在此地的人本就是神人,也无需顺服于天庭。我一肉体凡躯,靠着满身正气御寒自是不够,很快便已发僵,他带我来到他们的宫殿,送了我一件彩色的羽衣,那羽衣温暖甚极,可这羽衣精致玲珑又有珠光华石镶嵌,又怎会是寻常女子穿得?
“可喜欢?”他问。
“甚喜,你从何处寻来,这衣服看似不是寻常人家穿着。”
“这件衣服的主人让我告与你:若你往后留在这里,她便将这羽衣送与你。”
“她……”我话还没说完便被他拉着往前走。
穿过大殿,绕过长廊,亭台水榭看尽,我们来到一所偏僻却华丽的住所,那里面坐卧着一抹倩影,听闻脚步声,她踮脚躲入门后,看清来人才挪出来。那是个亭亭玉立的女子,她的眉眼与白泽几分相像,也同是白发飘飘。不识便也知,此为他的姐妹无疑。
“借我羽衣,便是予这女子?”她盯着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容貌尚可,身形却太过纤弱,这丫头肉体凡躯纵使穿得羽衣怕也难敌雪国之寒。”
“上古妖神乃我祖辈所出,论灵气道法,我族不在万妖之下,尊神可不要小看了我!”我昂头反驳,却传来笑声一片。
正尴尬之时白泽推了我一把将我送进屋内,其姐白溪笑着拉我近身,她的手,一只是冰的,而另一只确是温暖非常。
她待我很好,亲手做了珍美的膏馔,飘香的冰茶,那个滋味便是于天庭也难得一尝。我也用旁物配出五音,为她敲响一段乐曲。直至黄昏我们才不舍而别,离去之时,我们被白溪追在后面喊:“泽儿,这丫头我甚喜,不如择日你便娶了她吧!”我满目羞红,匆匆拜别离去。
大雪越来越急,白泽用雪花搭成了一栋晶莹剔透的冰屋,我们就在冰屋里歇脚。他告诉我他的姐姐只有一半的寒冰之心,自古以来,雪国传承都是长者为帝,却因姐姐白溪生来寒冰心不全而被潜藏保护起来。
“天命使然。”白泽慨叹一句,眼中点点星辰摇晃。
天越来越暗了,他的模样也越来越暗淡,我起身说去找个灯火,却被他拉住了手,他用力一扯我便摔在了他的怀中,他俯下身来,与我鼻尖相撞,眉眼相合,两手交缠紧握并吻上了我的唇。那一吻,冰凉彻骨,惊之心肺。仿若我的每一寸肌肉已融入其中,可心仍是鲜活的跳动,我知道那一刻我就爱上了他,这份爱似乎比人类存在还要久远,那好像是鸿蒙初始便已开始的爱恋。
可是寒冷也在紧缚着我,纵使我穿着抵寒的羽衣,却仍是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凉,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寒意,想离开却又反被我抱住。
“从今往后,你可愿抛却所有凡尘世事,与我在这无边的荒寂中终此余生吗?”他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发问。
凡尘世事都要放下吗?所有的仇恨憎恶和依恋都要放下吗?我心中呢喃着,想到了故往惨死的双亲,遗失的兄弟,还有师父的恩情,我都要放下吗?可我又何尝不愿追随自己的心呢?
“如果我愿,你可还念那个唤作子嫣的女子?”这是我第一次想过为自己而活,我们相拥着,我看不到他的脸也感受不到他的心跳,只听得耳边冷风萧索却未捕捉到他任何声音。我的心好像有些慌了:“你还是忘不掉她吗……”
“你走吧……”他的声音混沌在大雪中,并至终消失了。我看到他眼中流下的泪水如我在夜空看到的星火。我淹没在他冰冷的怀抱之中并昏睡过去。
醒来,身体躺在无垠冷肃的天宫,面前站着一位面容雍和,金光璀璨的女人。身后还跟着两个仙娥,她就是西王母,我们在天庭蟠桃会也曾是见过的。“你醒了”她微笑着,抬手之间,身后仙娥便送上一面宝镜过去。
“你想知道‘子嫣’究竟为何人吗?”她郑重其事地看着我。
“若果我不想知道呢?”
她轻蔑一笑并不在意我的回答,诚然,她今天就是来告诉我答案的。 “四季神追寻多年的心上人子嫣,也是四海八荒难得的绝色,她此刻就沉睡在这昆仑镜之中。只要本神愿意,便能唤醒并成全她与四季神的姻缘。”
昆仑镜中,赫然出现一石台的画面,石台外百花簇拥,内有一妙龄女子沉睡其中,那女子脂肤洁白,柳眉婉转,春色媚眼,果是世间动人之色。
“王母娘娘为何告与我这番,白泽与子嫣也不过只是被设下的情缘。”
“世间哪番情缘不是为天地机缘设下,想必你也看得出,四季神忘不了这个女子。不如应我一事,我便成人之美让这两位有情人终得相聚。”
我永远记得白泽提到子嫣时的眼眸,那是比珠玉更温润的神色,那该是多么深沉的爱所造就啊,纵使拥有了记忆,却也不曾忘却那人分毫。在亲吻之时,仍不愿承认对她的情已舍,而我又算什么呢?
“说吧,你想让我怎么样。”
“忘却这段记忆吧,本神会让子嫣醒来,成全这对佳偶。”
“好。”我不带迟疑的,终是踏上了白泽每次必经的时光之轮,没有人留恋我,也没有我爱的人拉着我让我记得他,于是在我穿过时光之轮的那一刻,就将他悉数忘了,忘了他雪白的发,惆怅的眉心,雪国的故事和对他所有的爱与依恋。全部忘的一干二净。
平和的生活成了我的全部,我又跟师父学了很多法术,修为也大有长进,唯独这飞天之术总是不得其法。我的身体不比别人沉重,却总是无法轻身,师父也无可奈何。
偶然,我与师父吵架分离之时遇到了失散多年的弟弟,但他却恨我非常,我明白他恨我没找到并拯救他,让他在那枯地独自成长。
当然我又遇见了他,那个被我从冰窟救出来后发誓要娶我的男人。说来也是孽债,那人本将为人间君王,却被国师残害而冰冻于冰窟,还是我以血融冰救了他,他说等他重新夺回王位便来娶我,而我却等来了他派来的杀我之人。
而今再次遇到了他,已与当年被迫害追杀的狼狈不堪截然不同,他此刻有着貌美未婚妻,坐拥一方的势力,还有先祖留给他的财富。不仅如此,他还被天帝选中成为中央人君的候选人,只要他娶了玉帝的私生女。可他还愿为娶我,抛却即将到手的中央人君之位。
“你大可忘记曾经的誓言,只为了娶我与天庭作对,值吗?”我问。
“你就是我的命。”他答。
不知是长久的羁绊还是周折的命运,我与他相爱了,不计后果的爱了,并同他结了永世的夫妻。
成婚之前,我无意得到了昆仑镜,听闻它能看出人心里爱的那个人,我便试了一试,如所有人所料,镜中出现的正是我的爱人,只是为何,那里的雪好大,大到要把人掩了去,大到快要让人呼吸不得。我问昆仑镜这是为什么,它说铭之骨髓的东西不会轻易忘却。
我们成婚了,不久,灾难也就来了。不被天帝所选中的人君必定会在中央大帝之争的战场上处于劣势。王母派下九天玄女与几位天神为对方助阵。
我的夫君败了,败倒在天女的手下,天女被魔蒙了心性,蚀了我夫君的整颗心。他的战士们也死伤无数,最终溃败四散,四方传来敌方愉悦的欢呼声,只我跪倒在他的尸身前,满目的荒雪掩盖着战争的废墟,也成全着此刻的荒寂。
我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他已没了任何知觉,我将他抱在怀中,不让他的身体在这寒凉中冷下去。雪越下越大,淫雪不断埋葬着他,我不甘心,泪如雨下,伸手替着遮在身上的白雪,冰雪浸白了手掌,寒透了根骨。
他来了,一个白发苍苍的男子,他是四季之神,我们曾在天庭有过几面之缘。他身披白袍,向我走近,语气深沉悲悯:“他死了。”
我捧着夫君渐渐寒凉的面庞,我不敢承认我们困难重重的爱便从此刻到达尽头,我们曾相约是一生一世啊! 我的眼泪溃败而下哽咽喊道:“我夫君水火不惧,天地不怕,他不会死!”
四季神静静看着我,眼中溢出一滴泪水,却又在顷刻间便作珍珠垂坠于地,他伸手拂开我们四周的白雪,“不过几日,肉体凡胎会被魔气蚀尽,将他交与我,我会保全他的身体,相信我!”
他真挚非常,我好似在他的眼神里看到星光,在这个神仙都顺服于天庭支持对方的眼下,我竟茫然就信了他。
他们走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没有他的日夜,我带着国家剩余的人们向东迁移,因师父远行前有事情交代我,处理好后事又重新远离了那里,我憎恨天庭的权威与众仙,我发誓,夫君的仇,要让他们全部偿还!
我以玄女的身份重新站到了天庭之上,在得权之际并非变的面目可憎,不管搅动了何种风云,我还要回到故土去,我好像一直期待的都是平静地生活,一山一水,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如今一生一世只余了我一人,我常常醅一杯香茗,款待来往的故人。有一天,飞雪落来时,我留了一杯凉茶在石台之上。年幼的侍人问:“上神为何每到雪天都要留一杯凉茶?”
“等一个故人。”我答,侍人抓人挠腮还要接着发问,忽然雪花越来越急:“他来了!”我站起身时四季神就坐到了我面前。他闭眼品尝着眼下的香茗。
“我一直想问,当年为何要帮我?”他摇了摇头:“很久以前的事,已经记不清了。”
那个答案于我现在的而言已完全不重要了,可我为何仍要去问他,又要执意每个雪季准备那一杯凉茶呢?我不知道。
“听得,尊神来自遥远的雪国,不知那方是如何光景?”我随意问道。
“无过满目素雪,与人间寒冬无异。”
“光景如何,总在于与之共渡之人,若是身旁喜乐纵使身处荒世又有何憾,尊神何不寻一知心人共渡绵绵时光呢?”
他沉默盯着远山,又垂眸笑了:“我的心与世人不同,又怎么会像世人一般爱人呢?”
又是一年雪冬,我同是备了一杯凉茶,等了整整一日,黄昏之时,我却等来了一位女子,那人身着玲珑的羽衣,白发飘飞,光脚站到了我的身前。
我惊诧地站起身,礼貌问道:“迎雪而来每每是四季之神,尊神可未曾谋面。”
“未曾谋面吗?好似是曾见过的。”她盈盈笑着,恭敬拜道:“雪女白溪,来自极北雪国,愚弟要成婚,从今往后,我便代替愚弟成这四季之神了。”
“他要成婚?”我心中一惊,恍惚有一丝失落闪过,却顷刻又不见踪影,“原是如此,四季神相貌堂堂,其妻也必定为倾城之貌。”
白溪笑了笑:“且不去管他,有个东西送给上神,算是见面理吧,往后还要时常讨上神一杯凉茶呢!”说着她从施法取出一件五彩羽衣来。那件羽衣烛光点翠好不华贵,正当我要退还时,雪女白溪已然坐卧在石凳上品起了凉茶,一边品一边念叨: “这凉茶虽是无味却也是一番心意,怪不得泽儿每次都来尝尝呢!”
“尊神这是笑我这凉茶难喝?”
“不敢不敢!怕是有了些误会,下次便做来冰茶给上神赔礼致歉!”她忙躬身做惊恐恭敬貌,神态十分憨乐,令身旁众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这白溪倒是会惹人怜爱。
“上神可曾听闻过唤作子嫣的女子?”白溪坐卧在对侧,身后是覆满白雪的峭壁,倒显得有几分凄冷与肃穆。
“略有耳闻,听得此女为这世间非凡之色,只是从未有缘识其芳容。”
“我倒是曾有幸见过的,却只是惊鸿一瞥而已。”
“此话怎讲?”
“那子嫣,原是王母借九天之水作法制成的幻影,纵使美貌万分摄人心魄也只是虚无缥缈迷人一时罢了。”
“原是如此。”我点点头。
“对了,愚弟说要送你一个礼物,以答谢多年的备茶之情,想该明日便能送来了!”她得意笑了笑,品尽杯中的凉茶便消失于寒雪之中。
第二天清晨,我被群鸟惊动,下山来看,我曾被魔蚀了心的夫君就站在我面前,那一刻仿佛春日回暖,漫山的荒雪都化作了柳绿花红。
我害怕再次离我而去,总是怀抱着他,可总能感觉到他凉透衣衫的心。
我的手抚摸着他的左胸口,感受着寒凉里似有若无的跳动: “你的心为何这么凉?”
“这颗冰凉的心爱着你。”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