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捆绑的花儿

  新学期开始后,我们学校打破了原来按年级组划分办公室的管理模式,改为按学科来划分。语文和体育合并在一个办公室里。喜欢养花的同事于是便将原来办公室里的花儿搬过来,继续精养。

  李老师最喜欢花儿,每天都要腾出时间给她搬过来的那几盆花儿浇浇水,侍弄一下枝叶。上周四,浇花儿时,她发现那盆龟背竹宽大的茎叶越长越松散,于是就打算把它们规整一下。她先是把同一植株的几根长叶的茎编成辫子的形状。李老师编弄花儿茎的样子看上去很精心,像是在打扮自家的女儿,原来分散的茎叶被编成三根挺直的麻花辫儿。编完,大家看了都觉得不太自然。李老师自己也觉着有点傻气,笑着解开。但仍不甘心任由花儿自己疯长,就又从别处找来几根白色的布带,把三株花儿分别捆扎成粗壮的三束,而后,打量一下,释然地松了口气,终于如愿以偿,仿佛完成了一项重任。

  周五上班,大家陆续发现那盆被捆绑的龟背竹原本油绿、挺阔的叶子,一天时间全都蔫耷了,有的还打成了卷儿。李老师见了,很是心疼。我说,是捆得太紧了吧?李老师赶忙解开布带,给花儿松绑。一边自我解嘲地说:“的确捆得太紧了,不过血了,呵呵。”花儿被松开后,李老师又小心地给它们浇了些水。半天过后,花儿渐渐挺拔了起来,重现生机。

  看着眼前发生一切,我不由想起柳宗元的那篇《种树郭橐驼传》 。 郭橐驼种树成功的原因是“顺木之天以致其性”,即顺应树木自然的生长规律并使它的本性发挥到极致。而爱花儿的李老师险些使花儿夭折的原因,却是违背了花儿的自然本性——爱之过甚,束之过紧。花儿本身有着自然的生命力,阳光、水和空气是它们生长所必须的物质,人的爱抚和侍弄似乎并非花儿的本愿,而是爱花儿者自身的心理需求。我喜欢你,就希望你按照我的心愿长成我所希望的样子。爱之越切,扰其愈繁。结果,花儿凋零,人悲伤。

  养花儿如此,育人莫不如此。每个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但如果不懂得按照儿童的自然天性去抚养,而是以爱之名强加于自己的种种心愿,所养出的孩子恐怕也会病弱或窒息。眼下,有多少父母为把孩子培养成多才多艺的人中之龙,从出生就开始不断地施与各种优培教育,以致孩子连吃奶的自由都要受到控制,更不要说自在玩耍、自我成长了。这样过度教育的结果,一方面扼杀了孩子的天性智慧,使他们丧失天赋成为后天教育的模版;另一方面,孩子长大后会终生厌恶父母所强加给他们的一切——知识和规范,甚至于厌恶所施与教育的人——父母和老师。现实生活中,那些高考后拼命撕书的学子和上了大学后放任自流,不再勤奋学习的孩子并不在少数。鲁迅在散文《风筝》中,写自己小时候因为受旧观念的影响,粗暴地制止小弟弟做风筝,而心怀愧疚。到后来,当他终于认识到“游戏是儿童最正当的行为,玩具是儿童的天使 ”时,小弟弟已经长大成人,不要说他再无放风筝的兴致,甚至于自己连道歉的机会都没有了,留下的唯有“无可把握的悲哀”。

  身为教育工作者,我们在教育学生的过程中,是否也在以爱之名给予了学生太多生命成长所并不需要的知识和教条呢?在这里,我自己先要躬身自省:备课时是否自以为是的环节更多一些,而替学生考虑的太少?上课是否讲得过多,留给学生自己探索、思考的不够?课后作业是否受考试影响更多,而基于学生兴趣的太少?教育学生是否观察和了解得不够,而主观臆断更多呢?关心学生是设身处地的为他们着想,还是自我的目的更多一些呢……诸如此类的追问,我想我每天都需要三省吾身。

  郭橐驼种树的成功,来源于他对树木本性的认识与种树方法的正确选择上。“顺木之天以致其性”,所以他种的树“天者全而其性得”。我们教育学生亦当顺应人之本性,“不害其长”、“不抑耗其实”,缘道而行,相机而发。如此,孩子们的未来也将是“天者全而其性得”,枝叶蓬勃,而根深蒂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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