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不应该去那里,更不应该碰见她……”陈安拿起着桌子上的水杯咕咚咕咚猛灌了好几口才慢慢平静下来,细细给我诉说。
陈安是我的青梅竹马,从小我们一起长大,碰巧又读了一个大学,我经济他金融,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这不是一个爱情故事,我们也就是保持了最纯洁的革命友谊罢了,很铁的友谊。冬天去食堂买饭的时候会顺便帮他打一份儿送到他寝室门口,夏天一起撸串喝酒然后他搭在我肩膀上说“哎,跟你说,以后我混出头一定罩着你!”
“滚蛋吧你,老子自己不会混出头,要你罩?!”我一巴掌拍在他的脸上,他依旧笑嘻嘻地凑过来,没皮没脸地说:
“哎,那不一定,万一哪天你被拐卖了,被绑架了,被抓去当童养媳了……哦不对不对,你这也不是童了哈哈。”
“我说陈安你他妈就不能盼我点好的?”
“哈哈,我说万一嘛!这样,要是你真的遭遇不测了,你就给我个暗号怎么样,我立马开直升机去解救你怎么样!够意思吧!暗号呢……暗号就是……哎!西瓜红了!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看着他微醺的面庞一边吃着西瓜,一边大着舌头和我说话,应该是喝大了,懒得理他。要是真的遭遇不测了老子还有时间给你发信息。
不喝酒的陈安还是比较有头脑的男人,社团做的不错,自己也在外面积累实习和比赛经验,还一段时间脑热拉着我一起要创业。但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大三的时候,陈安谈恋爱了,然后就变成了一个傻子。
我们学校的美女不少,可陈安偏偏看不上,和一个女生玩起了现在最流行的网恋。那段时间陈安就像个傻子一样天天抱着手机笑,他给我看过女孩的照片,肤白貌美大长腿,好像还自己在创业,总之无论是外貌还是能力,陈安都佩服地不得了,有一种立刻去找她和她结婚的冲动,不打理社团也不好好准备比赛,我们一票人非常地嫌弃他,甚至想把他踢出我们的团队。结果,不用我们动手,陈安自己就跟我们先道了别。
那是大三的下半学期,我们各自忙碌着比赛和考研,陈安也忙着谈恋爱,几乎算得上谁也顾不上谁。周日的自习室总是人满为患,阳光从玻璃窗洒下来在桌上铺上一层层阴影,我坐在一角看着桌子上的资料发呆,紧接着就接到了陈安的消息,大大咧咧地说晚上请我们吃饭并且有大事要宣布,还必须一个都不能请假,保持着全勤才行,我笑着点头说好,撂下手机翻阅起资料来。
春末的晚上,不算太凉,大家围坐在大排档的门口,点了一大堆吃的想狠狠宰陈安一笔,陈安也毫不介意,咬着竹签吃的快活。半杯酒下肚,大家都上了脸,陈安差点连初衷都给忘记了,摇了摇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下,便敲敲桌子说:
“哎,我有大事情要宣布啊!你们都给我听着!”
“怎么,你要和你的大美女结婚了吗?”众人又是嘻嘻哈哈笑倒一片。
“真被你给说中了!我跟你们说,我马上就要去重庆找我的老婆去了,她刚好在那边自己创业需要人手,我就理所应当地……是不是,过去找她嘛!也,也算是实习啦!”
“啥时候走啊,咱们送你去呗。”
“送屁啊送,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你们该忙啥忙啥啊,就等着我朋友圈秀恩爱点赞就行啦!”
后来我们也真的不知道陈安是什么时候走的,大三的我们都各忙各的,互不相扰。
陈安提溜着两个大行李箱就上了开往重庆的列车,因为时间问题没买到坐票,一路上陈安就靠着他的行李休息。通往山城的路上山洞不断,耳膜因为压力隐隐作痛,可陈安却丝毫感受不到艰苦和疲惫,愉悦激动的心情就像夏天打开了一罐汽水般慢慢溢出来,填满了整个胸腔。心里的姑娘在车站等他,他明亮的眼眸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这是少年最纯真的期待。
好不容易响起的报站声敲醒了陈安,他一个箭步就往厕所冲,对着镜子深呼吸,整理仪容,压下不安分的头发,哼着小调提溜着行李走出了列车。车站里来来往往的都是游子,他们来自各地又前往各地,相识又相别。
刚走向出站口,陈安就一眼看到了那个女孩,女孩很是热情地招手,陈安肾上腺素的一时冲动就扑了过去,然后像电影里浪漫的情节一样,两个人像是很久没见的情侣般相拥。抱完后的陈安慢慢恢复了理智,这还没自我介绍呢,这么鲁莽女孩子该不好意思了。于是搓搓手向女孩伸出了手:
“你好啊,我是陈安。”
“你好,我是秦可。”女孩镇定而大方,回握住陈安的手。
“你是第一次来重庆吗?对重庆熟悉吗?”秦可一边发问一边提过陈安的其中一个箱子就带着陈安慢慢走出车站,陈安有点急地想抢过箱子,一个大男人哪有让人家姑娘帮你提箱子的道理,秦可却很固执地不撒手附带甩了陈安一个娇嗔的眼神,好像在暗骂他客气什么。陈安想想自己可能是过于矫情了,于是跟着秦可后面走,慢慢回答她的问题。
“啊对啊,第一次来重庆,人生地不熟的。”陈安撒了谎,大二那年到重庆旅行过,呆了一个星期,虽然算不上熟悉,但是轻轨几号线还是了然于胸的。至于为什么要骗秦可,当然是想着秦可这样就会寸步不离他了,小算盘打地很响,陈安这么多年也是积累了一些撩妹的手段。
“那好,你跟着我就好了。”果然,事情都按着陈安的小算盘走着。
重庆轻轨二号线就等于环江之行,下午的车上人并不多,陈安和秦可找了靠窗的一边坐下,陈安望着窗外碧蓝的天空和河流,又转眼看看眼前的秦可,奶白的裙子上印着碎花,陈安是真心希望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不动,至少眼前的一切都是美好又真实的。
早在网络上两个人就交代好了行程,前两天秦可带着陈安在重庆好好玩一玩逛一逛,然后再一起去了解一下秦可手头正在做的创业项目。陈安把酒店订在了解放碑附近,晚上那里繁华又嘈杂,像个火辣辣的重庆人,却让陈安心头欢喜得不得了。
之后的两天里,秦可像个称职的导游,带着陈安走遍了大街小巷。人满为患的磁器口,一个个古藤手镯和香辣的火锅底料相交织,他们一起排队吃麻花一起试手链;构造奇特的洪崖洞,古色古香,十一层的构造每层都在马路旁,绕的陈安脑子乱了,心也跟着一起乱了;还有雨天的过江索道,她拉着他,他给她遮雨,两个人一起从江上滑过……
“喂喂喂,你有完没完了,能不能不要一副痴汉相,我要听重点!”我毫不留情地打断陷入回忆痴汉样子的陈安,然后就看到他立马换上了一幅苦相,喝了口水说:
“别急嘛,马上,马上就是重点啦。”
退了房拿着行李的陈安和秦可站在解放碑的下面,秦可刚和一起创业的朋友打了招呼叫他们过来接陈安和秦可过去,慢慢入了夜,解放碑依旧车水马龙灯红酒绿,陈安看着眼前的一切还是那股不真实的劲儿久久无法散去。秦可亭亭玉立站在面前,一边四下张望着车一边回头给陈安一个安心的微笑。等了好一会儿,秦可才伸手打起了招呼,一辆黑色的汽车停在陈安的面前,下来一男一女,年纪都算不上年轻,热情地过来帮忙开后备箱,放着行李。陈安自然有些狐疑,按理说秦可创业的朋友也应该是同龄人才对,怎会差别如此之大。来不及细想,奔波劳累了一天的陈安也上了车,靠着车窗放松下来。
“累了话就先睡一会儿吧,还有好一段路才能到呢,前期也租不到什么好地段的房子,有些偏远。”不知为何,一向自信大方的秦可那晚显得有些紧张和焦虑,以为秦可有些不好意思,陈安握了握秦可的手,以表安心。夜已经深了,本就是多弯多绕的山城在夜色的笼罩下更显得难辨前路,一向有记路习惯的陈安在七拐八拐地夜路下也放弃了,索性闭眼小憩起来。
最后陈安是被秦可摇醒的,迷迷糊糊的陈安竟然在车上睡着了,摇了摇头清醒一下,踉跄地下了车,面前是从未见过的老式小区,秦可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显得有些焦虑。一男一女轻车熟路地取下了行李带着陈安上楼。没有电梯的老式房屋,墙皮脱落地有些发黑,楼道的感应灯发射出暖黄色的光芒,陈安攥着秦可的手上楼。
“不好意思啊,这里的环境条件不是很好。”
“没事嘛,还在创业初期,慢慢就会好的。”黑暗中的陈安安慰道,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秦可。
房间在顶楼,复式的格局,面积不算小,但因为装修的简陋显得很朴素,一进门陈安就被吓了一跳,房间跟现在网络上流行的青旅一样,住着不少人,陈安粗略地估摸了一下,大概有七八个人,其中还不乏些许中年人。隐隐地觉得不太对劲儿,陈安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随后那份警惕性就被大家的热情给完全消退了。大家又是接行李,又是帮他整理住处,还有贴心的姐姐问他吃晚饭了没,陈安一一应着,到是真的有一种一家人的感觉,没有冷漠没有疏远,大家热情地接待着他这个外来人,反倒是陈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一向能说会道的他显得有些窘迫,向秦可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秦可也只是甜甜地笑着,让他不要辜负了大家的热情。
洗漱过的陈安洗去了一身疲惫,一帮人围坐在客厅聊着天,陈安打听着他们正在做的项目,也询问着自己从哪里开始,怎么了解怎么开始着手,秦可笑着说:
“不用担心啦,明天早上会有专门的人来培训的,明天你就可以好好了解一下然后我们就一起努力哦。”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陈安面对秦可的含糊也没有做过多的思考,就含笑答应了下来。
“哦,对啦,你们都是学生吗?”陈安面对眼前形形色色的人,忍不住发问。
“嗯,我们大部分都是学生啦,不过也有一些亲戚朋友很感兴趣的,就也很支持我们,愿意跟我们一起来做。”
“那很棒啊,因为感觉大学生创业就是很缺乏家人的支持和鼓励。”陈安公式化地回答,在社团工作的三年让他练就了一副说话的本领,一抬头,对上秦可温柔的笑容,陈安的身心都慢慢放松了下来。
十一点刚过,其中的一个中年人就提醒着大家该上床休息了,陈安刚好也觉得困倦了,便也跟着众人一起回卧室休息了,有些怨念的是,秦可并不是和他一个房间。但是陈安很快就说服了自己,像宿舍一般的结构,男女混住是基本上无法实现的。便也安了心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春末的早上,天很早就亮了,陈安睡得沉,只觉得隐隐约约房间里有些动静,但长期在男生宿舍锻炼下来的本领让他即使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也能够安然入眠。后来声响渐渐大了起来,陈安才忍不住伸手去拿手机看看时间,手四下一摸,便一下子惊醒了,手机,不见了。陈安一个翻身就下了床,房间里空落落的只剩下自己了,连昨夜收拾好的行李也不见了踪迹。带着强烈不安的心理陈安慢慢走出了房间,站在楼梯上看着客厅里挤满了人,甚至比昨天晚上又多了好几个。秦可坐在沙发的中间,听着客厅中央的人念念有词,发现陈安醒了,扭头望向陈安,招招手说:
“看你睡得沉就没叫你,赶快洗漱吃早饭,这边已经要开始培训啦。”秦可的声音清清亮亮,拂去了陈安的不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陈安也不敢询问手机和行李的下落,若是人家心好帮忙收起来了你这下怀疑人家,面子上谁也说不过去。
等一切都做完了的陈安在大家的视线下落座了,客厅中央的人这才满意地拿起笔在支起来的小黑板上开始了培训。
所谓的培训,就好像是街边那种免费的成功学讲座,举了一个又一个的例子,从出身贫困父母供养不容易到后来事业成功衣锦还乡,说的大家是心潮澎湃,陈安默默在内心吐槽着,看来成功学理论真的祸害了不少人,连现在的大学生也不放过啊。陈安东张西望的,像个小学课堂的捣蛋份子,周围都是好学生乖乖听课,只有他一人心不在焉,无聊的陈安戳了戳身边的秦可,想找个吐槽的对象,却发现秦可一脸认真地听着培训,丝毫没有理会他。陈安只觉得奇怪,一扫周围的众人都是一副满怀希望的模样。陈安不傻,心中有些不好的念头慢慢浮现了出来。
做了很多的铺垫,培训人终于开始讲解他们的项目内容,这也是陈安这么多天来最感兴趣的地方。金融专业毕业的他,对经济金融有着独到的见解和看法,也很喜欢另辟思路探讨和研究。培训人在客厅里大谈特谈现在的金融状况,有些专业术语甚至让陈安觉得很有意思,想去探讨一番,大体就是现在金融市场整体看起来不太景气,但实际上是有很多机会是可以把握的。陈安默默在心里点点头,继续听着。
之后的言论就让陈安坐立不安了,他们是做化妆品项目的,一份化妆品价格高昂到4000一份,这让很多国际品牌都自愧不如的价格。但是培训人说这个化妆品是由纯植物精萃制成,不仅不会对皮肤产生副作用而且还会有保养功效。至于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个化妆品推荐出去,让更多的女性意识到并且购买,在不远的将来,这一定是国内的化妆品主流。以下的一段话,是对陈安说的。
“现在加入这个项目只需要你购买一份产品,然后你就可以推荐身边的女性朋友来购买并加入我们的项目,这样你就可以拿到百分之十的提成……你是学金融的,剩下的不用我说了,这样一直发展下去,你都不用亲自去推荐了,等着赚钱就好了,这样算下来,一年你的净利润是……”
陈安心凉了半截,对,我是金融专业的,所以我就更加确信了这是进了个传销组织。陈安望了一眼身边的秦可,还是那副温柔可人的样子,好像在说这么好的项目,是因为关系好我才推荐你来的。
陈安在心里盘算着,没有手机,没有行李,自己身上身无分文,单枪匹马地从这里跑出去是没有多少可能了,只能先周旋着了。见陈安还有犹豫,培训人也不着急,继续说道:
“不着急,你可以慢慢思考,我先把你和吴青、胡胜分在一组,你们互相照顾,互相帮助。”
后来大家就开始了自己手头上的项目工作,胡胜和吴青一个是昨晚其中的一个中年男子,一个是今天老板带来的人,都不好对付。本来陈安还在质疑所谓的小组是不是只要说服了两个人就能增加逃跑的几率,可后来的陈安算是慢慢死了心。所谓的小组就是连坐制度,互相监督,日日夜夜在一起,往俗了说,就是你在拉屎他给你递纸的那种,如果三人中有其中一个人有逃跑的念头,三个人都不能幸免于难。昨晚陈安心大没有仔细观察这个房屋,这才仔细观察了一下房屋的构造,每间房都能上锁,门口是有不少把手的人,窗子也都装上了防盗,二楼的有些窗子甚至封死了,没有电视没有电脑,活脱脱一副现代牢笼样儿,陈安在心里暗骂自己蠢,这么明显,自己昨天居然没有疑心,肯定是被美色迷了眼睛。
陈安在心里默默思考,硬闯是没有可能了,甚至还会连累其他人受害,只能先慢慢取得组长的信任,走一步看一步了。说实话陈安心里是没有底的,学金融的他自然知道传销有多可怕,不只是生理上的囚禁,还有心理上的迫害,他也不确定有一天自己会不会真的被完全洗脑,看着身边的人,他有些心疼也有些害怕。
陈安不敢立刻答应加入项目,这样不容易取得信任,在跟着大家又听了两天课,陈安这才找到了老板,装作一副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
“那个,组长,我现在手头上没有那么多钱怎么办……”陈安极力表现着自己的窘迫和迫切。果不其然,组长投去了一个欣慰理解的眼神,稍微思索了一下,说:
“我记得你过来的时候带了电脑,先把它卖了吧,男人做事业,有舍才有得……”陈安心里默默吐槽着,原来你们都已经把我行李都翻遍了。
“行,这个事情就麻烦你们啦。”陈安感恩戴德地道了谢,犹如眼前的男人真的如他人生的救世主一般闪着金光。
可能是有特殊的渠道,电脑很快就出了手并且卖价并不低,这让陈安又有些焦虑,这个团伙的势力远在他的想象之上,这里也应该只是其中一个小组的窝点,具体数量有多庞大陈安不得而知也不敢想象。卖了电脑加上身上积蓄的陈安算是正式成为了小组的一员,大家对他的警惕性也在慢慢降低,至少上厕所的时候可以自己带纸进去了,陈安哭笑不得,这也算是跨越性的一个飞跃吧。
进了小组的陈安本以为有机会拿到自己的手机和钱包,但这伙人的警惕和周密远在他想象之上,进组后将近一周的时间里,陈安学习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经验之谈和技巧,如何宣传如何推销,让他们打从心底相信这是救赎而不是贩卖。秉持着专业特点,陈安为了抵抗这强有力的洗脑程序,陈安每次听课都在内心反复驳斥着,从而达到自己不被洗脑的目的,保持着绝对清醒的头脑。渐渐地,小组已经完全接纳了这个新成员,陈安也就慢慢开始和内部人员熟络起来。
同一个房屋里,陈安还是会经常看到秦可的身影,但是儿女情长终究抵不过自由可贵,身在牢笼的陈安根本无法再对秦可抱有任何幻想,有的只是被拖下水的怨恨和无奈。刚刚取得了些许信任的陈安根本不敢轻举妄动,每天能做的,只是配合着上课培训,灌输着一套又一套看似有力的理论。陈安的头脑很聪明,加上本身金融专业的原因,组长内心是比较赏识他的,也有意好好栽培他,但毕竟防备心重,在重用前不免审核一番。剩下的几周时间里,陈安被安排去帮吴青和胡胜做着辅助,跟着两个人一起实践学习经验。
说是实践,其实不过就是一些骗人的把戏而已,胡胜现在发展的是家里的一个远方亲戚,时不时电话打得火热,一套套的成功学思想灌输给自己的亲戚,而陈安需要做的更是简单。胡胜打电话的时候陈安就学习他的说话之道,有时候吴青为了营造一个正常的工作环境,需要陈安时不时作为同事身份叫他一起吃饭的声音,需要旁边人工作倒水放水杯的声音等等。而作为打手的吴青则更多负责外出任务的保密性工作,比如小组里的人发展下线会见朋友亲戚或者见面交易等场合,吴青一般会开车跟随时刻提防着成员逃跑。
随着天气渐渐炎热起来,陈安每年夏天就好那么一口西瓜,时不时闹着要吃西瓜,组里的成员觉得好笑,这么大人了每次都吵着想吃西瓜。可是大家也都没有什么能力出去,能有外出任务的大都是些打手,陈安心里打鼓,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试探一下吴青。
周几的下午陈安已经记不清了,明确被告知有外出任务的吴青中午就开始准备起来,一边的陈安见状就凑过去嬉皮笑脸地说:
“吴哥,下午出去啊。”
“嗯,有个人要得盯着。”
“吴哥,我有个忙想摆脱你一下,这不夏天到了嘛,我每年都好那么一口西瓜,你下午回来的时候能不能帮我带一个回来啊,别的人我也不熟不好开口。”陈安这边又是嘻嘻哈哈又是点烟的,一脸献殷勤的样子,看的吴青有些好笑。
“西瓜啊,行吧,到时候好拿我就给你捎一个回来。”吴青说完就起身准备出门去,陈安连忙起身扯着嗓子喊:
“哎,谢谢吴哥啊,瓤要红的才好吃啊!”对着门口喊完,陈安有些心满意足地转身,刚好碰上了秦可的眼睛,陈安楞了一下就移开了视线。
“你就这点出息啊。”有点娇嗔的语气,陈安一下子有些不明白秦可的用意了,如果当初暧昧是为了骗他过来,那现在的娇嗔又为哪般,难不成真的看上自己了。得了得了,还是别再鬼迷心窍了,口上便也敷衍地应着便也不多说。
“嗯嗯,就是喜欢这个一口。”
陈安知道这种组织的生活风格,一般是灌输着苦其心志饿其体肤这种思想,所以一般生活质量并不高,每天也就是粗茶淡饭,讲究的是节俭主义,原来很多老烟枪都戒了烟酒鬼戒了酒,避免一切不必要的开支,只为明天更多的收益。因此,组里的成员但凡有一点特殊爱好都要摆脱打手们帮忙,有些狠不下心戒烟的也让他们帮忙外出回来带个一两包然后偷偷抽,组长也就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是像陈安这种公然要求带西瓜的,他们也是第一次见,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只能说明陈安还是很受组长赏识的,所以打手们也愿意帮他这个忙,想着万一以后陈安受到重用也算是为自己未来铺一条路。
果不其然,晚上吴青回来的时候手上拎了个西瓜,陈安一下子就上前迎了过来好话说了不少,心里也暗暗庆幸了一把。
“少来,赶快吃了,赶紧的,别让组长他们看见了。”
“好好好,我这就切开。”陈安吃了这么多年西瓜也算是切出了经验,在场的人多,他就切得薄,保证人人有而且自己还能多吃几块,一边切陈安还止不住地赞美着:
“哎呦!这个瓜都红了,肯定甜。来来来,大家都一起吃啊。”
所以那个晚上的画风还是蛮诡异的,一帮人坐在沙发上吃西瓜的样子有些搞笑,有些格格不入,至此以后,陈安也算是烙上了一个“西瓜精”的外号。
渐渐融入集体的陈安算是真正打入了敌人的内部,当然,从开始到现在已经跨越了一个多月的时间,陈安看似渐渐习惯了这样暗无天日牢房似与外界隔绝的生活,实际上已经开始策划着等待着时机。
从组长那天把陈安叫进房间,陈安就隐隐觉得事情有了转机,小心翼翼地带上门,等待着组长先开口。
“该干什么该说什么不用我教你吧,你现在也培训的差不多了,可以开始着手了。”组长从桌子里拿出陈安一个多月都没有碰过的手机,一瞬间陈安有点热泪盈眶的感觉,好像终于获得了自由身,能接触外界了。陈安紧紧捏着手机不说话,组长起身拍拍陈安的肩膀就走了出去,随后进来了吴青和胡胜两个人,一个人坐在陈安的一侧,等待着他的行动。陈安明白,他们表面上是打辅助,其实就是时时刻刻监督着自己有没有偷偷联系外界逃跑的动机。房间里有网络,但只有像秦可那样的通过网恋发展下线的才用网络交流,更多的人选择短信或电话,直观,简明,时效短。
陈安拿着手机犹豫了一会儿,好像在思索着如何开口劝说,胡胜和吴青在一边也不恼,就静静地等待着,这里的人,这里的小组,都十分有团队意识。后来的陈安也跟我说过传销这个组织,虽然是洗脑组织,虽然是做着违法的勾当。但是从另一个侧面说,传销之所以可以吸引一批又一批的人,又能够留住一批又一批的人,与它本身所宣扬的奋斗团结意识有着很大的相似之处,有的人甚至被救出仍然愿意回到团队中。就像高中时候一起奋斗的同班同学,为了同一个目标相互鼓励一起加油,传销团队虽然有着几乎扭曲的价值观和世界观,但是共同的价值观放在一起,就成为了前进的动力,无论是正确还是歧途,都会一直走下去。在现实中伤痕累累的人类,很容易被好听的理论所诱惑从此深陷其中,误入歧途却心甘情愿。
再后来,我就接到了时隔一个多月陈安打来的电话。上一次看见陈安的动态还是一个月前他刚到重庆发的朋友圈,两个人笑的甜蜜,我们一边点赞一边笑骂着陈安这小子运气真好女朋友好漂亮。以为他这是抱得美人归又和美人一起创业,肯定生活快哉美哉,没时间理会我们这些还奋斗在考研一线的可怜人。
“喂,陈安,你还活着呢,你走的时候还春天呢,这都到夏天了你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真是见色忘义。”
“嘿嘿,这不是一直在忙嘛,西瓜都红了也来不及吃几口还哪有时间跟你们联系呢。”陈安说完话,我的脑子就“轰”地一下炸开了,西瓜红了……之前陈安喝多了的时候说过,我一下子有点懵不知道说些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就尝试着套他话。
“你这是在忙些啥呢,过去了就没有音讯了。”
“哈哈,不是在和小可一起创业嘛,还有很多同事们一起在做项目啊,现在也算是有点小成功了,我们准备把它做大……快到中午啦,估计一会儿同事要喊我去吃饭啦。”
我又和陈安寒暄了几句,他问了问我的现状,聊了几句就听见那边有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在叫陈安去吃饭,我们这才说了再见挂断了电话。撂下电话我就开始整理起思路来,照常说,陈安一个月没有消息就已经很可疑了,加上他无意间说了西瓜红了大概是他现在深处困境,并且旁边还有人监视着他让他不敢乱说话,很多可疑的因素加在一起大抵上得出了陈安应该是被拐入传销组织了,而且这个组织势力不容小觑。
我首先想到了报警,但是很快就被推翻了,陈安不出意外还是在重庆,没有线索没有根据警察很可能不会受理,而且冒然报警,出警又是按照就近原则,万一害了陈安后果更不堪设想。他们之所以让陈安给我打电话,应该是在要求他发展下线,因此不可能只有一个电话就匆匆了事,应该后期还会有动作。
果不其然,在之后的一段日子里,我接到了陈安比较频繁的电话,大意虽然不是力劝我进入他们这个项目,大概也就是介绍项目的优厚报酬,说得人心痒痒。陈安毕竟是大学的高材生,头脑比较灵活,几个翻来覆去的理论被他添油加醋说起来诱惑力十足,就连旁边的吴青和胡胜也暗地里夸过陈安。虽然手机只能在两个人的监督下使用,但是陈安已经慢慢觉得两个人已经把他当成自己人了,而表面上一心想发展下线十分上进又有才能的陈安也十分受得组长重用。
线放得足够长了,这个组织做事情严密不心急,等待鱼完全上钩再收,经过好几天的劝说讲解,我已经表现得像一个深信不疑的创业者满怀期待,终于在聊天差不多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了陈安要求见面的邀请。我有些紧张地说好,撂下电话突然觉得责任很大,于是也召集了很多朋友一起商量对策,甚至把事情报告到学校老师和保卫科。一条条设想成立又推翻,我们生怕出了一点差错让陈安更置身于水生火热之中。大家围坐在一起商量了一个下午,最终得出了一个方案:作为鱼的我,就按照约定的时间去见陈安,而剩下的几个人可以提前一两天去重庆,首先报警取得警方的支持,再次和警察一起埋伏在约定地点的周围,以便引蛇出洞从而捕获。
陈安和我约定好了时间后,手机被收回,但从吴青和胡胜的表情上看,是对陈安很满意的,组长在当天晚上也在组会上当众表扬了陈安,说他能力不错值得大家学习。陈安笑着应和着。晚饭依旧简单,和往常一样的全素斋,大家吃过饭后轮到陈安和秦可一起洗碗收拾碗筷,也许是陈安心里还有怨恨,面对秦可,他依旧做不到原谅,两个人就很尴尬地各收各的。最后还是秦可先开的口:
“陈安,你是不是很恨我欺骗了你,但是我喜欢你是真的。”陈安一愣,眉头微蹙,抬头对上秦可微闪的双眸,那一身嫩白的裙子,干净又素雅,触碰着陈安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你是不是想跑……可以带我一起吗……”秦可把声音压到最低,连哭腔都带上了,手自然而然地牵上了陈安的衣角,陈安心里一软,然后就惊恐地四下张望怕有人听见。开玩笑,搞不好这种事情报告上去可是要有重罚的。陈安内心很是焦灼,若是在原来,陈安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带着秦可远走高飞,可是经受过这种非人遭遇的陈安害怕,害怕秦可只是组长试探他的一颗棋子,也害怕秦可作为一个女孩子没有能力逃出去。在那样的处境下,从来就没有敌友之分,面对自由和生死,人人自己为伍,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份风险,就是多一个负担。陈安冷下了声音:
“今天的话我就装作没有听见,如果你再说这种要逃跑的话,我就要去报告给组长了。”
“陈安……”
“我去洗碗了。”陈安不给秦可继续说话的机会转身就走,不去看她泪眼盈盈不去看她绝望无助的眼神。
那天晚上,陈安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无法判断,在这样高强度的洗脑下,是否还有人保持着和他一样的清醒和欲望。一闭上眼就是秦可微湿的眼睛,陈安觉得不安,觉得很对不起,但是他也没有办法,没有能力,更不敢冒险。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约定的日子终于给陈安盼来了,那天早上,大家给他换了衣服,将钱包和手机都还给了陈安,踏出楼道的那一刻,陈安晒到夏天的阳光,只觉得腿软,只觉得不真实,那股强烈的欲望告诉着自己,一点都不想回去!下楼的途中,碰到了上楼的一个女孩,提着行李,笑眼盈盈,带着学生最纯的憧憬。她对着陈安笑笑,陈安撇过头不看她,最悔恨的是此刻的无能为力。
出任务的除了陈安还有三个打手,其中也包括吴青,一路上陈安都被黑布蒙住了眼睛,四个人早早就到了约定的地点,挤在一辆车子上四处观察着。而他们的周围布满了我们的朋友和便衣警察,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怕暴露身份打草惊蛇。那时的我正在通往重庆的列车上,咕咚咕咚喝了好多水也平静不了当下的心情,心里只能不断祈祷着。
到站声起,约定的时间到了,我提着行李走出了车站,那天阳光很好,洋洋洒洒地照射下来,打在我身上,打在陈安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