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3)

  不得不承认,大多数的人类是一种具有强烈悲悯之心的可爱物种。 当粮库的梁老板从红斌口里得知旺根被面袋子砸成瘫痪,并且无钱治 病这一消息后,马上号召粮库那些大小老板们为旺根捐款凑钱。

  平日与红斌海明他们经常打交道的第一粮库老板们每家捐款五百元, 三十一家共凑了一万五千五百元。

  红斌又把在铁西区卖粮的表哥狗蛋和堂弟茂斌叫上,在铁西区粮油批 发市场凑集了五千元。

  同时,海明与柱子伟明还有红斌的表哥狗蛋,这几家本村的近邻,一 家给捐了五百元。另外包括铁西区、皇姑区的一百来家山西文水老乡们也 有多没少的凑集了一些,大概一万五千多元。

  红斌看人家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甚至陌生人都一百、二百、三百、 五百地捐了,作为一家人的自己又怎能小气呢? “老婆,你说咱们出多少?” 红斌看着手里的捐款名单,笑着问正在点钱的青梅。 “你看着给吧,太多了给不起,少了也拿不出手。”

  “唉,看把我大爷给急耗成啥样了!那么大岁数了,怪让人心疼的, 那咱就捐给一千,再借给一万吧。”

  “住院的那一天,不是已经借给一万了吗?”

  “那一万早花完了,大爷的意思是让咱们再凑上一万块钱,过些日子, 他们的粮店开张了,卖下钱就还咱。”

  青梅瞅着手里握着的这三万块钱不言语了。 在这个世界上这位敦厚朴实的女人,除过自己的父母儿女丈夫外,恐 怕最热爱的就是数钱哩。 为了赚到更多的钱,她这几年来除过年回家,几乎没穿过一件像样的 衣服,没睡过一天干净舒适的卧房,甚至有很多时候忙得连饭都吃不上…… 从一无所有到腰缠万贯,那每一分每一毛都是用她与丈夫的血与汗换 来的呀! 她又怎能不热爱呢?又怎能舍得轻易送人哩? 可是她又瞅瞅手里握着的三万五千多元,她犹豫了,甚至脸上泛起了 淡淡的红晕来。 她心想,这些钱都是那些与旺根毫无亲戚关系的好心人的血汗钱。人 家这些外人都凑了这么多,自己好赖是一家人,又怎能不管哩?

  善良的女人哪里会想到大爷的三儿子茂斌,却正在因为一千块钱被老 婆三儿骂得狗血喷头哩! “你吃了豹子胆了,啊?竟然给老娘来个先斩后奏,啊?一给就是一千,你一天能挣多少?那不都是老娘我跟娘家借来的吗?” 茂斌的婆姨眼睛睁得滚圆,铁青着脸,正对着自己的男人河东狮 吼哩。

  “哈呀,你能不能小点声,让人听见了多臊。”

  “臊,你还知道臊的,你借人钱的时候咋就不害臊呢?啊?”

  “人家外人都三百五百的捐了,咱亲姐夫,咱们给上一千还多吗?”

  “哦,你还嫌少,呐,你全拿去,拿去给你姐夫看病去。”说着把手里的一沓钱“刷”的一声朝茂斌的脸上扔了过去。

  “咋啦?你俩这是咋了?” 钱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从狗蛋粮铺回来的老崔头身上。 刚刚还兴致饱满的崔老汉突然像被锥子扎了个洞的气球——蔫了。 看着从自己身上散落下来的面值不一的人民币,崔老汉啥都明白了。他拍了拍落在肩头的那张一元钱纸币,转过身,二话没说,跌跌撞撞 地从自己儿子的粮铺走了出来。

  “爹,你回来,爹……”茂斌从粮铺里追了出来。

  “回去,回去告诉你媳妇,过两天,文斌的粮店开了,卖下钱就给她 把这一千块钱送过来,让她放心,我亲自送过来。” 老崔头憋着劲儿把这些话说完,就踉踉跄跄地朝通往沈河区通天市场 的车站走去。

  到了通天市场,文斌还没从医院回来,粮铺的门紧锁着,崔老汉进不去, 就踉跄到柱子粮铺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大爷,你还没吃饭吧?有剩下的稀饭馒头哩,你吃些吧。” 刚洗完锅坐在台阶上陪孩子玩的阿兰看崔老汉步履蹒跚,神情恍惚的 样子,怜悯之情油然而生。

  “不饿,我不饿,有水没?柱子媳妇,我口干得不行。” 崔老汉语调迟缓地从那张像干裂的黄土高坡一般的嘴唇里吐出这些土 坷垃一样的短句来。

  “哦,大爷,你回来了?” 正在阿兰给老崔头倒水的时候,柱子骑着倒骑驴从外面送货回来了。

  “哦,柱子,看把你累的,快下来,歇歇吧。”

  “哦,不累,我出去结了个账。这几天钱凑够了吧?” 柱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说着递给坐在台阶上的老崔头。

  “凑得差不多了,孩子,我代表我全家谢谢你们了。” 崔老汉说话间,那双深邃的眼睛里转着两团晶亮的泪水。

  “大爷,谢啥,谁家也免不了遇个小灾小难的,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嘛。” 柱子说着从阿兰怀里接过可爱的女儿。

  “真是个好心肠的娃,立虎兄弟后继有人啊!唉!” 老崔头情不自禁地伸出了大拇指,然后又神情恍惚地唉了一声。好像 有什么不能告人的心事。

  “怎么啦,大爷?”柱子也感觉老人的表情与说话的语调有些奇怪, 于是担心地问道。

  崔老汉瞅瞅坐在旁边抱孩子的柱子,嘴巴微微张了一下,然后又低下 头扑嗒扑嗒地抽起了闷烟。 家丑不可外扬,更何况是自己的儿子媳妇呢!崔老汉不能告人,他也 不想再提起他们。

  “童童,叫爷爷,爷爷……” 柱子看出老汉有难言的烦心事,也就没再追问下去。

  “爷——爷……”小童童听了爸爸的话就奶声奶气地朝着老人叫了起来。

  “哦,小宝贝,真乖。” 崔老汉喜欢得用他那只粗糙的手在童童的小脸上轻轻捏了捏,同时脸 上挤出有些夸张的笑容。 然而让人难受的是,他脸上的皱褶再夸张地聚拢,那笑容也掩饰不住 内心的悲凉——怎么看都像在哭。

  老崔头的话音刚落,刚刚还喜滋滋的小童童突然憋了憋嘴,哇地一声 哭了…… 这一天晚上,崔老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地无法入睡,一闭眼,脑子里 闪现的就是媳妇向他扔过来的那叠纷纷飘落的纸币。 “怎么自己家的人倒不如一个外人呢?这,这又是哪门子的道理呢?” 崔老汉不停地思想着,磨叨着,仿佛在解一道让人琢磨不透的应用题。

  “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到医院呢。” 睡梦中的文斌迷迷糊糊地回了磨磨叨叨的崔老汉一句,又进入梦 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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