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有意义

  什么是有意义的事?

  这就如同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样,一千个人心中就有一千个有意义的事。

  咣当,咣当……火车无休止的发出令人心里发麻的声音,她感觉灯光都在嘲笑她,分个手还要专门跑一趟,老不老土?她出神的看着车外一成不变的景色,眼神中掩饰不住的疲惫,脑海里是上车前闺蜜的唠叨。

  “你就去看看,把话说明白了,抓紧回来,那里穷乡僻壤的,有什么好的?别说是个连长了,就是个天大的官也不能要,赶紧分了,回来姐姐给你介绍个更好的……”

  她一手托腮,想起以前在大学的美好时光,嘴角浮现出一丝甜蜜的苦笑,自己这么大老远的跑一趟,就位了说个分手,有什么意义呢?

  他说他现在是连长,想必是个不小的官了,自己当初的眼光还是不错,那么多男生,一眼就相中了他,虽然其貌不扬,算不上优秀,但是人很踏实,不像宿舍里姐妹们的那些男朋友,个个花花肠子贼多,他可是个靠得住的男人。

  可是,万万没想到,他是个国防生,毕业以后,他被分配到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一个在地图上放大放大再放大才能找到的地方,唉,一言难尽。

  每次打电话,他都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的,说不上几句就要挂,部队里的那一套,她真的不明白,总觉得和电视里面演的完全不一样。

  傻等了几年,完全看不见未来的模样,痛定思痛,她决定来看看他,顺便分手。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她还是担心起来,只盼着快点到,就算是分手,也要当面说吧。

  终于,一天一夜过后,列车到达那个自己曾经查了无数次的小站,斑驳的月台上是四处脱落的白漆,露出一块块红砖,出站口空旷的无人问津,几辆老旧的三轮摩托车随意的停在路边。

  天阴阴的,刚下过雨,地上很烂,大大小小的水坑,她提着箱子,吃力的走出小站,小心翼翼的避开水坑,来到马路边,想打辆出租车,发现是妄想,看来只能乘坐三轮摩托车了。

  不是说好来接我的吗?她不由得嘟起嘴,开始生气,越来越觉得闺蜜说的有道理,这就是个“假男朋友。”

  电话响了,她生气的看着手机上他的笑脸,没接,晾一晾他!哼,一年多不见,好不容易来一次,说好接站也不来,她很生气。

  电话又响了,她叹了口气,来都来了,反正都要分手了,接吧。

  “喂,亲爱的,你到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如此熟悉,温暖的如同三月里的春光。

  “哼,到了。”她还是哼了一句,虽然心里已经原谅他了。

  “到了就好,哈哈,我好想你!”他美滋滋的说,仿佛她还是他手心里的宝一样,“我没办法去接你,你自己打车过来吧。”

  “为什么不来接我?”她感到脑袋里的血在往上涌,怎么就不来接我了?在他心中我还有没有意义?“再说,这穷乡僻壤的,哪里有车打?”

  “我这不是忙吗,怎么没车打?”他拍拍脑袋,“我都忙糊涂了,是三轮车,能送到我连队围墙后面,地址是XX,你一说,他们都懂,十块钱啊!不要多给!我安排人等你。”

  “你,你,你……”她气的想摔电话,却发现电话那边已经是忙音。

  她咬咬银牙,最后,对着不远处的一辆三轮摩托车招手,很快,三轮车司机吐掉嘴里的烟头,笑呵呵的把车开过来。

  “去哪?”

  “XX。”

  “呦呵,探亲啊?十块,上车吧。”司机下车,一手拎起她的箱子,放到三轮车上,她勉强的对司机笑笑,上了车。

  突突突,三轮车转个弯,冒出一股黑烟,在颠簸的马路上奔驰起来,颠的她头疼。

  司机捯饬了几下,劲爆的音乐从车头的低音炮中传出来,“你是我心中最美的云彩,斟满美酒让你留下来……”

  还想留我下来?别说美酒了,就是八抬大轿姑奶奶我也不来了!她心里狠狠的想,说什么也要分手,除非,除非他跟我走!

  可是分手怎么说呢?该怎么说呢?她又开始头疼了,他又没什么犯错,无论如何,他是在报效国家,为人民服务,走到哪里自己都不占理。

  她不认为自己是个嫌贫爱富的人,也没指望自己的男人当多大的官,挣多少钱,可是这两地分居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房子的首付就更不要提了!

  怎么办?纠结中,三轮车停了,司机扭过头,“姑娘,到了!”

  “谢谢。”她下了车,借过司机帮她提下来的箱子,付了车钱,三轮车很快就消失在远方。

  她扭过头,一堵低矮的墙出现在眼前,墙上有很深的痕迹,一看就知道经常有人从这里进出。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开个门呢?她觉得很奇怪。

  突然,一个迷彩帽从墙里面冒了出来,接着露出一张稚嫩的脸,肩膀上的两拐表面这是个小战士,两拐冲她大喊:“嫂子?是不是嫂子?”

  她想了想,他以前说过,来了部队都是嫂子,都一样,她挤出一个笑容,点点头。

  “嫂子你等一下啊。”两拐惊喜的大喊,转身跑了回去。

  不大会功夫,墙里头冒出三四张同样稚嫩的脸,热情的同她打招呼“嫂子好,嫂子好”的叫个不停。

  两拐带着一个一拐飞快的爬出来,两拐跑到她身边,一把抢过她手里箱子,顺着墙就递过去,里面又娴熟的递出来一个凳子。

  “嫂子,你站到凳子上来,我们扶你过去。”两拐热情的对她说,“连长交代过,说嫂子要过来,让我们在这里等,连长开会去了,午饭前能回来。”

  她无奈的走上前,心里又叹了口气,说服自己,来都来了。

  一脚踩上凳子,差点翻了,两拐眼疾手快一把扶住,狠狠的瞪了瞪一拐,“你怎么弄的?要是把嫂子摔到了,我把你皮剥了!”

  一拐脸涨的通红,难为情的对她说:“嫂子,对不起啊。”

  “没事。”她故作大方的挥挥手,心里一阵后怕,这要是摔到这泥巴地里,不敢想,不敢想……

  小心的踩上墙,她才看到墙下面也有一个凳子,两个战士四只手牢牢的扶住凳子,生怕她踩翻了。

  终于,当她双脚落地的时候,她清晰的听到两个战士呼出了一口气,眼神的余光告诉她自己,战士们一直很紧张。

  走了几步,她感到不对劲,为什么那么臭?

  “嫂子,往这边,快走。”两拐跟上来,他笑笑,“嫂子,这里是猪圈,就是味大。”

  她捂了下鼻子,自嘲的想,自己这是不是也算是有点“冬妮娅”?

  转弯抹角走了一百来米,两拐把她带到一处老旧的房间门前,两拐推开门,把箱子放好,转过身,“嫂子,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还有些东西没准备好,我给你取过来,连长估计也快回来了。”

  “嗯,谢谢你。”她习惯的道谢。

  “不用,不用,都是我应该做的。”两拐笑笑,兴冲冲的跑出去。

  她站在房间中间,一脸的郁闷,这也太简单了吧,简单的都有点简陋!客厅的中间是一个木桌子,几把小木凳子在桌子旁,连个沙发都没有,这就算了,居然没有饮水机,想喝口热水都难。

  一股子说不出来的霉味往鼻子里钻,旁边还有个门,应该是卧室。

  她推开门,房间里是一张不知道用了多久的双人床,一套新被褥放在床上,床的对面有张桌子,一台21寸的电视机摆在上面,遥控器在电视机一旁,墙角还有一张长条桌,桌子上一盏小台灯和几本书,桌子下有一把椅子和一个新垃圾桶。

  总体看起来很整洁,角落里,一盘檀香在慢悠悠的烧着,冲淡了霉味,她松了口气,还好,勉强还能住。

  突然,一道黑影,从床底下爬出来,飞快的从她脚面上爬过去,毛茸茸的,低头仔细一看,是只老鼠,她狠狠的一跺脚,没踩到,倒是差点扭到脚,一股子无名之火又从心底窜了出来。

  这是人住的地方吗?就是乡下老家也比这里好一万倍!分手,必须分手!

  她甩下手里的小包,一屁股坐在床上,没来由的,觉得一阵心酸。自己来了不到一分钟就受不了的地方,他居然能待这么久,每次电话里都说很好,吃的好,住得好,什么都好,可这哪里有一点好吗?天天也不知道他忙什么?究竟有什么意义?

  正当她一会生气,一会心疼的时候,两拐的声音从屋子外面传来,“嫂子,我给你送点东西,麻烦你开下门。”

  “来了,等一下。”她抹抹眼泪,把门打开。

  “嘿嘿,嫂子,这是水果,还有几瓶矿泉水。”两拐放下一大袋东西,“饮水机在杂物间,还没来及弄出来,你等一下。”

  两拐钻进厨房旁边的杂物间,她还没来及看的一间房。

  很快,两拐抱出来一个饮水机,看起来还蛮新的,放到客厅一角,两拐转过身对她说:“嫂子,我一会再给你扛一大桶饮用水来。”

  “好,谢谢。”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刚才还以为没有饮水机呢!

  两拐又进进出出跑了几趟,送来一些生活用品。

  她无聊的捧着手机,看着屏幕上“2G”的信号标志,很无奈,不能上网,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有种进入原始社会的错觉。

  看看时间,十一点半,是不是也该回来了?

  “连长,连长……”房间外面传来此起彼伏的声音,大概是连队的战士在向他问好,敬礼什么的吧。她突然觉得有点骄傲,自己选的男人还是蛮优秀的嘛,这么多人都要给他敬礼,哼,还不是要向她投降!她的嘴角浮出一丝笑意。

  “嘿嘿,你来啦?”门还没有开,已经听到他热切的问候。

  不理他,她故意不吱声,看他怎么做!她的小脾气又上来了,哼!

  “嘿嘿,部队就这个条件,没办法。”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随手摘下迷彩帽,丢在桌子上,一手松开最上面的纽扣,昂了下头,长叹了口气,“好累。”

  “你累什么?我坐了24小时的火车才到你这里,你也不来接我,还要我翻墙进来!我,我,我都多少年没翻过墙了?”她一连串的炮轰。

  “嘿嘿,那你是多少年没翻过墙了?”他笑眯眯的问。

  “我……”她一下子卡壳了,恼羞成怒挥舞起小拳头,“讨厌,我打你!”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用力一拉,她习惯性的躺入他怀里,脏兮兮的迷彩服散发出一股子熟悉的雄性荷尔蒙气息搞得她意乱神迷,迷迷糊糊中双唇就被他的大嘴封住了。

  没过几秒,她想起来此行的目的,猛的一把推开他的怀抱,站起来,扭过身子,不敢看他,故意冷冰冰又恶狠狠的冒出一句,“我们分手吧。”

  “嗯。”他低下头,很干脆的回答,“我知道,迟早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她诧异的问,转过头,视线终于落到他那灰白相间的头发上,“你,你,你的头发怎么白了那么多?”

  “嘿,早就这样了,要不然我能当连长?”他自嘲的笑笑,习惯的从兜里掏出一包红塔山,扯出一根,点上,慢悠悠的抽起来。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她心慌的问。

  “从上次离开你,我就学会了抽烟。”他平静的说话,吐了一口烟,掩护缭绕中,他的面孔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好几年了。”

  “我,我等了你四年,我……”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是啊,你等了我四年,我……”他不知道该这么说下去。

  她走到窗户边上,双手紧紧的攥着一起,捏的有点发白,眼神坚定的看着窗外,“我没办法,也不可能总是这样等你下去,看不到任何希望。”

  “嗯。”

  “你这里根本就没有我工作的可能性!我要是跟你结婚,来到这里,我这辈子就废了!”

  “嗯。”

  “更不要提买房子,生孩子,将来孩子上学,你什么都给不了。”

  “嗯。”

  “我不知道我们这样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

  她越说越激动,他平静的“嗯”,仿佛与自己无关,当烟头烧到手指,才觉得有一丝疼,随手一甩,又点上一支烟。

  “连长,嫂子,吃饭了,我给你们送饭来了。”又是那个两拐的声音,打破了房间的沉闷。

  “进来吧。”他一瞬间恢复了正常。

  两拐端着一个大盘子,上面是三四碟菜,还有两碗饭,筷子一看就是新的。两拐手脚麻利的放好饭菜,“连长,嫂子,你们慢慢吃,到时候我来收拾。”

  “吃饭吧,你坐了那么久的车,也累了。”他一如既往的关心她,声音温柔如水。

  “嗯。”她坐下来,拿起筷子。

  “来,吃点肉,你就不爱吃肉,天天喊减肥。”

  “嗯。”

  “下了班,或者周末有时间就运动一下,跑跑步什么的,对身体好。”

  “嗯。”

  “吃完饭你休息一下,下午我送你。”

  “嗯,呜……”终究她还是哭了出来,眼泪扑簌簌的掉进碗里,“你,你不,不怪我吗?呜……”

  “傻丫头,怎么会?”他急忙扯出一张纸巾,轻轻的为她擦眼泪,泪水却越擦越多。

  他一把扔掉湿透的纸巾,双手捂住脸,无声的哭泣起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一时间,房间内,只有呜咽的哭声,还有饭菜袅袅升起热气,好不怪异。

  过了一会,她平静下来,擦擦眼泪,“吃饭吧。”

  “嗯。”他抬起头,眼睛红的发亮,“吃吧,再不吃就凉了,你的胃不好,不能吃凉的。”

  “嗯。”她低下头,用筷子夹菜,大口大口的吃饭,吃了几口,就再也吃不下了。

  午饭总算是吃完了,她和他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就像两个多年没见的老朋友。

  “时间不早了,你下午是不是三点半的车?”

  “嗯。”

  “唉……”他长叹一口气,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很快电话通了,“喂,书记啊。”

  “呦呵,连长,怎么还有时间给我打电话啊?”指导员调侃的问。

  “有个事麻烦你一下。”

  “说,什么事?”

  “下午还有个会,你能不能替我去一下,帮我请个假,我去送一下女朋友。”

  “嫂子怎么刚来就要走啊?”指导员大吃一惊,过了一秒,似乎明白了什么,“行,没问题,你放心。”

  “谢谢啊,兄弟。”他挂上电话,抓抓头,“下午我送你。”

  “行不行啊?”她不放心的问,“要不你还是开会去吧,我自己能走。”

  “不用,少开一次,又不会死。”他伸个懒腰,满不在乎的说,“反正也是最后一次送你。”

  她不再多言,蹲下来,打开箱子,往外掏东西,“这些都是你最爱吃的,我估计你在这里也吃不到,给你带了一些。”

  他望着桌子上一大堆零食,龇牙咧嘴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瓮声瓮气的蹦出两个字,“谢谢。”

  三轮车在颠簸的水泥路上一晃一晃的前进,他和她面对面的坐着,中间隔着那个箱子,如同隔着一片海,一路无言。

  相聚的列车总是晚点,离别的列车从不迟到。

  人很少,他却依旧执拗的帮她把空箱子送上车,用力看看她的双眼,似乎想把她的模样刻在心底,顿了几秒钟,“我下去了,再见。”

  “再见。”她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呜……一身长鸣,列车缓缓动起来,他孤独的站在空旷的站台上,一个很标准的军姿,目视列车中的她,威风凛凛的如同一杆枪。

  她呆呆的注视车外的他,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列车越来越快,小站和他一起消失在她的模糊不清的视线之中,手机响了,他的信息,她看了一眼,一瞬间,泪如雨下,笑颜如花。

  巨大如宇宙,渺小若发梢;

  对我有意义,不过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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