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青云峰云蒸霞蔚,太阳像被云雾簇拥着,从远处的山峰中缓缓升起。
白石观虚清师傅已诵经三遍,运气练功完毕,在禅房中叫来两位徒弟吩咐近日下山事务。白石观是东亭镇有名的道观,观里除了香火和经忏收入,虚清师傅也训练徒弟们日日修习武学。
山下有个水云山庄,山庄顾庄主原是虚清师傅多年好友,为他这些个习武徒弟接一些江湖上的押运、护送事宜。这渐渐成了白石观收入的大头,毕竟顾庄主介绍的施主非富即贵,出州的护送费用不少于百两,出府的大多不少于千两。这些收入虚清师傅除了拿来修葺道观,也定期布施、周济附近百姓。
“青澜,青峰,顾庄主前日来信,托我安排扬州刘大人家女公子出嫁护送事宜,为师打算安排你们挑选四位师弟前往,这两日把手上事务安排妥当就下山去吧。老规矩,先到水云山庄,听顾庄主交代护送行程。”
青澜、青峰合掌道:“弟子谨遵师命。”
虚清师傅甩了甩手中的拂尘,缓步走出房门。
晚上观里诵经过后,青澜、青峰已将手上事务安排妥当,二人也挑选出四位得力的师弟,一并去向虚清师傅回复。
虚清师傅询问了四位师弟的名姓,交代了二人在这次护送中如何助师弟历练,事毕道:“如此,你们六人明早用过早点后便往水云山庄去吧。青澜留下,为师还有一句话交代你。”青峰闻言,合掌退下。
“澜儿,此次护送刘大人家女公子去临安城,你……”虚清在茶案边的椅子上坐下。
青澜心中一震,口中却急说:“师傅放心,澜儿必以护送事务为首要,不做他想。”
虚清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青澜坐下。“澜儿,你还是这着急的脾气,为师还未说完你怎知我要交代何事。十年前,你林家满门被屠的惨案,为师也在暗中探查,怎奈一无线索。为师知你心中苦恨,这次护送事务完结,你和青峰可在临安多留几日细加探查,以了你心内这十年来的记挂。”
虚清话还未说完,青澜早已泪如雨下。原来多年心事师傅早已了然于胸,十年前师傅救下她性命,十年来教她识文习武、护她周全。想到此青澜匍跪在地:“澜儿多谢师傅!”
虚清师傅扶起青澜:“丫头,去吧,早些歇息。待了了心事,早些回来便是。”看着青澜离去的背影,虚清一时感叹,十年前满面泪痕、颤抖着从柜子中爬出的青澜,仿佛就在昨天,如今却已亭亭然长成在眼前。
二
十年前的临安城,林宅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林老爷原是京城翰林院侍讲,辞官后回临安做起了茶叶丝绸生意,在临安可算是富甲一方。与城中其他富户不同,林老爷醉心诗书,性情良善,经常接济临安城百姓。有些农户因收成不佳被迫卖儿卖女的,有些人家突遭天灾人祸无家可归的,林老爷但凡得知,皆吩咐管家寻来,要么接济银两做些小生意营生,要么收在铺子里做起伙计……慢慢的,林老爷的善名传开去,后来即使饥荒年,城中盗匪猖獗,富户屡遭夜盗,独林宅安然无恙。
虚清师傅那时还在临安城的城隍庙供职,在讲经法会上与林老爷一见如故,庙里也少不了得到林宅资助,两厢走动渐渐频繁起来。逢初一十五,林老爷必定带着夫人和两位小姐到庙里斋戒诵经,二位小姐一唤林若薇,一唤林若茵,小姐们诗书侵染,灵气可心。
虚清常打趣:“林兄何时再添两位公子,以承林兄才学,此生便得圆满。”
林老爷啐他:“亏你还学道,道法自然可是喂了狗肚子,命中有便有,我家两个丫头懂礼明事,哪里就输给小小子?”边说边左右揽过两个丫头逗弄。
林夫人进来泡茶说道:“虚清师傅说的是,咱们毕竟是俗世中人,我年纪大了,老爷要诗书传家,何不纳几房小妾,延续林家香火?咱们家也不是没这个纳妾的钱,可别让我成了林家罪人。”
林老爷笑着拉起夫人的手:“夫人怎是我林家罪人?为我生下如此聪明的两个女儿。我心中只有夫人和孩子,纵有钱纳妾,奈何心中已满,无法装下。”
虚清拿起杯子轻啜一口道:“可不是,你一颗心,诗书倒装了大半,再加上夫人孩子和临安百姓,真是没什么空地了。”
“哈哈哈,知我者虚清也。”林老爷大笑道。
三
转眼到了八月中秋,虚清收到元慎大师书信,要他下月初启程到青云峰协助筹建白云观。虚清原由元慎大师收养,且悉心教导、引入佛门。此时师傅召唤,于情于理虚清都应前去。
当晚虚清整理好庙中事务,心中渐无挂碍,便欲至林宅将此事告知林老爷。月华如水,丹桂飘香,虚清缓步踱至林宅,正待敲门,却见大门虚掩。推门进去,只见丫头小厮尽数倒在血泊中。虚清心下一紧,连忙飞奔至后堂,厅中酒菜满桌尚未动筷,林老爷和夫人却倒在桌上,二人皆背中数刀,早已没有气息。虚清身如被定,呆在原地,忽闻几声啼哭,方才回过神来悄声说:“若薇、若茵,好孩子,你们在哪里?”
只见一个孩子满面泪痕、颤抖着从柜子中爬出,孩子看见虚清,放声大哭,虚清担心贼人尚未走远,连忙用手掩住孩子嘴巴。
“若薇,好孩子,别把贼人招来,你可看见若茵?”
孩子听了虚清的话,紧咬嘴唇忍住哭泣,摇摇头说:“我和若茵藏猫玩,我刚藏好,就从门缝里看到几个穿黑衣的人冲进家里……”
虚清藏好若薇,在院中翻查数遍,并未找到若茵,只得怅然带着若薇返回庙中。当晚与师弟虚谷商议,明日派人到县衙打探林宅灭门惨案。
“师弟,元慎大师原让我下月初到青云峰,如今林宅遭遇灭门,我明日一早少不得带若薇先行,以免贼人打探到消息,万一狗急跳墙伤了若薇,我要保林兄这唯一血脉。”
虚谷点头,“师兄放心,庙中师兄弟必协助县丞查明贼人,林老爷善心善行,怎遭此大难,贼人实在可恶!待师兄到了青云峰,我会及时送信给你,具明案件进展。”
虚清擦了擦眼角泪水说:“劳烦师弟!林老爷和夫人的超度安葬,也请师弟安排。还有一事,林兄次女若茵我未寻到尸首,应是被贼人掳走,师弟可安排暗中探查,这孩子右耳后有一褐色胎记,状如蝴蝶,师弟谨记。”
虚谷回道:“师兄尽管放心,林老爷在这临安城行善多年,我探查起来倒也方便。”
虚清安排妥当后,打来热水给若薇擦洗,孩子才刚十岁家中便遭此大变,眼泪像擦不干净似的,从头到尾没断过。虚清搂过若薇,感觉这孩子浑身颤抖,想起林老爷在庙中斋戒时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样子,虚清一时鼻酸,不觉掉下泪来。
“好孩子,别怕,等你睡一觉醒来,一切会好的,就当是做了场噩梦吧,人生便是这般,如梦似幻,总有一日,咱们会再见到你爹你娘的。”
若薇从虚清的怀里探出脸,看着他问道:“师傅的话当真?若薇还能再见到爹娘吗?”
虚清摸摸孩子的头说;“能。只是若薇现在要乖乖睡觉,休息好了师傅明日一早带你去青云峰。”
若薇受了惊吓,又哭了良久,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四
待若薇醒来,她和虚清已身在青云峰白云观中。
若薇走出禅房,发现远处山峰层峦叠嶂,山中云雾缭绕,一时不知自己是在人间还是仙界。
一个比她高少许的少年走过来说:“你醒了?虚清师傅下山办事,他说等你醒了,带你去厨房用餐,你饿吗?”
若薇摇摇头,又点点头。
“你肯定饿了,都睡了一天一夜了,走吧,我带你去。”少年拉起若薇衣袖往厨房走去。
少年盛了白粥和小菜放在桌上,示意若薇坐下,“虚清师傅说你叫若薇?这名字真好听。我叫青峰,你也可以叫我师兄。”
若薇虽腹中饥饿,却没有心思吃,满脑子还是她在柜中门缝看到的场景,爹娘被黑衣人刺了数刀,鲜血流了满地,还有那院中丫头小厮的惨叫声,也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突然,若薇抱着头尖叫起来躲到桌子下面,把青峰吓了一跳。
虽然虚清师傅有交代,但青峰也不过比若薇大两岁,面对发狂的若薇,也不知如何是好。青峰还在苦恼怎么劝若薇从桌子下出来,只见若薇自己冲了出来,向门外跑去……
若薇一路小跑,穿过竹林,越过茶田,青峰几乎要跟不上,心下疑惑,这丫头水米未尽,哪来这么多力气。不一会儿,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山顶元慎大师练功的大磐石上。
若薇已满脸泪水,她跪在石头上对着远山大喊:“爹、娘、若茵,你们在哪儿啊!若薇好想你们!”
青峰看着眼前失声痛哭的若薇,有些不知所措,只安静地挨着石头坐着。若薇渐渐收声,青峰看她是哭累了,略略向她靠近,拉她靠在自己肩上。
两个孩子没说一句话,眼看着太阳慢慢落下,青峰说,“咱们下山吧?”见若薇没有动静,青峰侧过脸一看,师妹竟又睡着了。
青峰拉过若薇手臂,背着她往山下走,只听若薇还在她耳边喃喃喊着爹娘和若茵……
五
青澜和青峰到水云山庄时,太阳还没升起,但顾庄主已经在书房习字了。
少庄主顾云礼正在院子里练剑,一眼看见青澜,忙收起剑锋走过来。“青澜,你来了。”
青澜和青峰抱拳:“见过少庄主。”
顾云礼回礼后,凑近青澜说道:“青澜,见过父亲来花园找我,我有东西送你。”
青峰打趣道:“什么好东西?有我的没有。”
顾云礼轻捶青峰一拳:“你要什么好东西,我书房里随你挑。”
顾庄主在书房里和青澜、青峰商议这次护送事宜,把扬州到临安的路线、扬州刘大人家里人口喜好,女公子临安夫家宋府的情况一一细数,待交代完毕,已是午饭时间。顾云礼早在书房外等候,待管家来传饭时急忙进去代劳。
午饭时,顾云礼对顾庄主说:“爹,这次扬州护送能否让儿一同前去,历练历练?”
顾庄主沉吟片刻道:“也好,刘大人是州府文职,这次护送当无险情。青澜、青峰,你们可愿礼儿一同前往?”
青澜青峰也是从小跟顾云礼一起玩大的,对彼此的功夫和性情十分了解。青峰回说:“庄主,云礼功夫在我这四个师弟之上,如能同行,对护送有益无害。”顾庄主笑道,“如此甚好,这孩子为这事儿已烦了我四五天。”
顾云礼却偷偷看了看青澜,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饭毕,一行人飞身骑马往扬州赶去。傍晚时分,已到达扬州,青澜青峰安排师弟们在客栈住下,大家休整一晚,预备明天一早到刘大人府上清点护送名礼单。
晚饭后,顾云礼对青澜说:“青澜,时辰还早,咱们去东关走走,我去年跟父亲来过,夜晚景色不错。”
“云礼,今天赶了这么久的路,你不累吗?不如我们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还要去刘府。”青澜意兴阑珊,“对了,今天在山庄你约我到花园,有什么事?”
顾云礼从衣袖里拿出一只碧玉簪递给青澜,“上次跟我爹在东关办事,买来送你的。”
青澜接过来把玩,“是梅花啊,翠色的梅花,谢啦。贵吗?”
顾云礼笑说:“只要你喜欢,管它贵不贵。青澜,有件事想跟你说……”
青澜放下玉簪,“什么事?你说。”
“过了年我就二十一了,我娘说该给我说门亲事了。”顾云礼边说边望着青澜。
青澜点点头,“我听师傅说过,你自小跟王家小姐定过娃娃亲。你是怕成亲后就不能跟我们亲近?其实王家小姐嫁进山庄的话,我们日后还会走动,因为庄主给师傅联络押运护送的差事不会断。”
顾云礼气呼呼地站起来:“谁要跟王家小姐成亲?青澜,我们十岁一起学经习武,我的心思你不知道吗?”
青澜愣住了。
顾云礼双手握着青澜的肩膀:“青澜,我不要娶王家小姐,我心里只有你。”
青澜一时语塞,她和师兄、顾云礼的确是自小玩大,但她只当顾云礼是兄长,并没有男女情谊。青澜拿起玉簪,放进顾云礼手中:“云礼,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当你是朋友,是兄长,只是……男女之事,我真没想过。”
顾云礼怅然若失,“青澜,那从现在开始,你想一想不把我当兄长,把我当成你未来夫君呢?”
六
第二天一早,青澜梳洗整理完毕,跟青峰到了刘府。
与刘大人核对护送清单之后,青澜青峰分头点查,青澜逐一见了府内女眷,刘夫人、新娘刘凤珠、奶娘、丫头一干人,青峰查验了护送的嫁妆、清点了跟随的男仆。
青澜比新娘凤珠大两岁,两人虽初次见面,却很是投缘。青澜办完正事,和青峰在刘府吃过午饭,又被凤珠拉去说了半天话。二人告辞时,刘大人交代,凤珠的轿子明日吉时出府,要青澜青峰赶在吉时前到府。刘府到客栈路程不长,青澜青峰师兄妹二人慢慢往回走。
五月的扬州,傍晚微风习习,风中夹杂着淡淡花香。
“古人说烟花三月下扬州,我看五月来扬州倒比三月好。”青峰悠悠说。
青澜呵呵笑起来,手指戳了戳青峰脑袋:“师兄这么喜欢扬州,刘大人还有一个女儿玉珠,师兄到刘府入赘可好?”
“啊,你这个坏丫头,让师兄入赘,你好独霸白云观。”青峰反手揪了揪青澜的耳朵。
两人正打打闹闹,有人在路中间看着他们两人轻咳了两声,原来是顾云礼。
“把我们扔在客栈大半天,你们两个倒快活。”
经过昨晚的事,青澜再见顾云礼便有点不自在,留下青峰和顾云礼,待要自己先走。顾云礼却喊住她:“青澜,时间还早,咱们到东关喝茶罢。”
青澜心下倒觉刻意躲避太过扭捏,笑道:“也好,师兄可同去?”
青峰搂过顾云礼笑道:“自然同去。”
顾云礼却说:“你那四个师弟巴巴在客栈等你细说明日刘府送亲安排,你先回去,我们在东关听雨轩等你。”
青峰沉吟道:“说的是,你们先行,我交代好四个师弟再来。”
待青峰走远,顾云礼拿出昨晚青澜还他的梅花簪,插在青澜发髻上。
“青澜,我的心意已经告诉你,你先别急着回绝我,待这次差事办完,你再细细想可好?”
“云礼,你待我的好,我都记着,你也知我从小家中遭遇大变,失了亲人,这些年忙着学经习武、押运护送,且不说儿女情长之事上没有用心,行走江湖我常常都忘了自己是女儿身。”青澜说着原地转了一圈,“你看我浑身上下,哪有一点女孩的样子?”
顾云礼笑道:“你当我喜欢你什么,就是这不扭捏不做作的女儿身。你跟爹娘带我见的女孩都不同,你是不知道,我看了王家小姐扭捏做作的姿态,简直令人作呕,捏着个嗓子说话,声音跟猫一样。你跟她们都不一样,你不只长得比她们好看,走路说话都比她们好看。”
青澜噗嗤一下笑出来:“原来你是不喜欢大家闺秀,就喜欢江湖儿女。云礼,世事多变,谁也不知道将来怎样。无论如何,你答应我……咱们多年的情谊都不要变,就像我师傅和你父亲一样,好不好?”
七
送亲的日子到了,青澜和青峰一早就到了刘府,青澜陪在新娘凤珠的闺房,丫头婆子们正忙着帮新娘梳洗打扮,发髻梳好发簪插好,一个丫头叫起来,“小姐的耳坠呢?”
天尚未亮,屋里烛火忽明忽暗,大家都慌忙找起来,青澜素日练功的,比常人眼明手快,从新娘裙裾上捡起一对素金的耳坠。
凤珠笑道:“看你们粗手笨脚的,姐姐你帮妹妹戴上吧。”
青澜走近,拨开凤珠耳后碎发,却如被电击一般动弹不得。她看到凤珠右耳后有一蝴蝶状胎记,正与妹妹若茵一模一样。
“姐姐,姐姐……”凤珠拉着青澜手腕轻唤。
青澜回过神来,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凤珠妹妹,这样的精细活我怕是做不好,还是让丫头帮你戴吧。”青澜随手把耳坠递给身边的丫头,转身到前厅寻青峰。青峰正坐在前厅偏殿小屋喝茶候着,看到青澜神色慌张、步子不稳冲进来,忙回身掩上屋门。青澜满脸泪痕拉住青峰:“师兄,若茵,我看到若茵了。”
青峰暗叫不好,师妹上次这种神态还是初到白云观时,他还记得师妹在山顶磐石用尽力气哭喊的样子,记得自己背师妹下山时她仍喃喃喊着爹娘若茵……偏逢今日刘府送亲,这可怎么好?
青峰从怀中掏出药瓶倒了一丸护心丹,扶青澜用下。悄声说:“澜儿,莫慌,下山时师傅就交代过,送亲事毕,咱们即可到临安探查,现在就有了线索岂不是好事。你且慢慢说,若茵在哪里?”
青澜只紧咬嘴唇说不出话,青峰看师妹痛苦模样,心疼万分,揽过青澜紧紧抱住:“澜儿,师兄知道你心里苦,小小年纪遭遇变故,初入白云观夜夜噩梦不断。十年来勤学苦练,就为了一朝给死去的家人报仇。如今,咱们有害你全家凶手的线索了,你千万稳住,咱们马上修书一封,把线索告知师傅和顾庄主,请他们也帮忙探查,可好?”
青澜定了定心神,擦干眼泪道:“师兄,还是你想得周到,我刚才看到凤珠耳后有跟若茵一样的蝴蝶胎记,到底她是不是我妹妹若茵,我们在送亲的路上再加探查。”
青峰扶了扶青澜头上的梅花簪,“傻丫头,簪子都跑歪了。澜儿别怕,师兄在呢。”
青峰不说还好,一说青澜又掉下泪来,忆起小时候每每噩梦中尖叫醒来,师兄都揉着惺忪睡眼跑到她床边轻唤:“澜儿别怕,师兄在呢。”青峰胸口的温暖总能助她再次安眠,那种温暖像父亲般让她觉得心安。
青澜忽然想到,过了年师兄也二十三了,如果师兄像顾云礼一般娶妻生子,她该怎么办呢?她便再也没有这种温暖了。她可以接受顾云礼娶妻,但却无法想象,也不想去想象师兄有一天会娶妻。她一直以为自己待二人是一样的,如今细想才发现其实并不一样,她竟希望师兄胸口的温暖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想到这里,青澜摸干眼泪,取下了头上的梅花发簪塞进袖中,“我原不爱这簪子。”
八
天微亮,刘府一行送亲队伍浩浩荡荡出发了。
扬州还算富庶,一路行来无事,将要到达临安界时,青峰下令大家在客栈休整一夜再出发,因这一带山间常有盗匪出没。
用完晚饭,青澜、青峰、顾云礼和四位师弟商量明日行路事项,凤珠差丫头约青澜陪她,青澜回头对青峰说:“师兄,我晚上就在凤珠房间陪着,客栈大门和凤珠两侧房间师兄安排师弟们轮值吧。”青峰点头道,“师妹且去,我自会安排。”
凤珠见青澜进房,忙迎过来,“姐姐,这一路可闷死我了,姐姐晚上陪陪我吧。”青澜笑起来:“都要做别人娘子的人了,还这么耐不住,嫁过去可怎么好。”凤珠羞红了脸啐道:“姐姐就知道笑话我,我今年才满十六,能按捺一路已是不易。”青澜呆住,心下想:可不是嘛,妹妹小自己四岁,十年前才只有六岁的小丫头,如今已然出嫁了。
青澜拉着凤珠的手问:“凤珠,你自小便跟刘大人在扬州吗?”凤珠摇头:“爹爹原在临安,我十岁上爹爹升迁才到扬州。”凤珠命丫头退下,悄声道:“我原非爹爹亲生,是爹爹故友遗孤,但爹爹待我却似亲生,比妹妹玉珠更好。听爹爹说我生身父亲曾有大恩于他,当年资助他赴京殿试,才得日后官职。”
青澜沉吟道:“原来如此,那你可记得你生身父亲,你原来的家吗?”凤珠摇摇头:“记不得了,只模模糊糊有些影子罢了。姐姐你呢?爹爹说你们是水云山庄的弟子,凤珠真羡慕你,不像我天天困在家里,哪里都去不得。”青澜刮了刮凤珠的鼻子:“傻丫头,在家里不好吗?我们行走江湖,可都是刀尖上舔血的差事。”说话间,青澜听到头顶上瓦片声响,忙吹熄烛火,“凤珠,藏在柜子里,我没喊你千万不要出来。”
刚说完二人便听得屋外打杀声,凤珠房门被盗贼一脚踢开,一蒙面黑衣人冲进来,一刀直劈青澜,青澜脚下运力轻轻躲开,背后一刺却也被黑衣人闪过,两人刀剑来回几个回合,青澜渐渐摸清黑衣人刀法,便假意正面刺去,待黑衣人欲接招时突跃至背后,一剑刺中,青澜将黑衣人踩在脚下撕下他脸上黑布,问道:“说,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冷笑一声:“刘大人果然有所防备,你回去告诉他,我们大人说,十年前谋害故人所得财物他若按约送至,两人仇怨便一笔勾销,否则……”话还没说完,青澜便一剑封喉刺死了他。
外面打杀声渐住,青峰和云礼冲进凤珠房中,只见青澜呆坐在地。青峰忙拉起青澜检查伤势,云礼拍了拍青澜脸颊:“青澜,没事吧?”
青澜醒过神来道:“没事。”一面起身打开衣柜,凤珠早已哭成泪人儿,青澜一把抱着她道:“傻丫头,没事了,姐姐在呢。”
九
自客栈出发第二天傍晚,刘府一行人便到了临安宋家。
青澜青峰交接了护送财物,待至三日后凤珠成亲礼毕方告辞。临别凤珠仍拉着青澜不愿放手:“姐姐不多留几日吗?”青澜笑道:“可不已经多留这些日了,咱们既已结拜为姐妹,我日后必常来宋府看你。若府中无事,你也可到水云山庄寻我。”又回身对宋公子抱拳:“宋公子,妹妹性子活泼爱动,还请你多多照顾。我既为凤珠姐姐,你若欺负她,可记得她身后除了刘府,还有水云山庄。”
凤珠撒娇道:“姐姐别吓他了,他对我很好。”宋公子笑道:“青澜姐姐放心,我疼她还来不及,哪舍得欺负。”
出了宋府,青澜对顾云礼说:“云礼,你带我四位师弟先回青云峰吧,我和师兄还需返回扬州刘府复命。”云礼虽心内不愿,想到出行前答应过父亲以差事为重,只得答应:“你们早些回来,我在山庄等你们。”七人遂分头上路。
青澜路上便将凤珠和黑衣人的话告知青峰,“依师兄看,凤珠的话和黑衣人的话哪句是真?”青峰想了片刻道:“凤珠当时年纪小,事实到底怎样只能凭刘大人一面之词。我看黑衣人的话倒有几分可信,如果刘大人十年前没有与人勾结谋害林宅,怎会有人主动来寻?澜儿,我有一法,我们就以黑衣人的身份夜访刘府,且看刘大人怎么说。”
青澜点头,觉得青峰说得在理。当夜子时两人即以黑布覆面潜入刘府,二人身手对付刘府侍卫不在话下,青澜一掌打晕刘夫人,青峰剑抵刘大人喉咙道:“我们大人说,十年前谋害故人所得财物若按约定送至,两人仇怨便一笔勾销,否则必屠你满门!”
刘大人倒不慌乱,怒道:“你回临安告诉王肃,当年他为赎妻儿,我助他进入林宅,再三告知林老爷对我有大恩,让他只拿钱财不伤人命,结果他却屠杀林宅满门,让我一罪千古。林宅财物我未动分毫,他倒还有脸再三来讨要财物,他卷走林老爷多少财物当我不知吗?废话少说,要杀便杀。”青峰听完,一掌拍在刘大人颈上,对方立时昏死过去。
二人出了刘府,青澜摘下黑布道:“原来十年前父母殒命竟是为此。”青峰叹道:“这刘大人倒非大恶之人,只为帮助朋友盗取林宅财物,岂料交友不慎。他日后又收养凤珠悉心教导,可见悔心。”青澜默默点头道:“师兄,这王肃实在可恶,我且去临安探查。”青峰道:“澜儿,我陪你同去。”
两日后,临安满城皆在谈论捕头王肃离奇之死,王肃吊死时身边还有一封血书,细数十年前林宅满门被屠的惨状,原来当年杀害林老爷的凶手竟是他。消息一夜间传遍大街小巷,王肃家人承受不住满城谩骂,悄悄搬离了临安。
这夜在客栈,青澜饮尽了一壶酒,有些微醺,竟握着青峰的手说:“师兄,若薇十年的心事终于了结了。从今天开始……若薇也许就不会再做噩梦了,师兄的胸口还会给若薇靠吗?若薇喜欢师兄衣襟上……淡淡的皂角味,跟小时候父亲身上的味道一样,让若薇安心。”
青峰揽过青澜,靠在自己胸口,“只要澜儿喜欢,师兄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