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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卿云斋笔录（）
撰文 | 桔公子
壹
鸭嘴岭上破败的孤庙里，来了一只打劫香火的狐妖。
这只狐妖最大的愿望是“变美”，用不着艳若桃李、风华绝代，只要现出人形不被人们追着打着，骂着“丑八怪”就行。
她到底有多丑呢？
她化形后的人脸，能让人联想到撒满芝麻的大饼，眼睛和鼻子可以看成是饼上缀着的绿豆。
若真是烧饼，那一定是能勾起人们食欲。放在人身上，就令人作呕了。
长成这幅模样，也不能怪她。
她一出生就在塞北的不毛之地苦修，到化形的那一刻，她都没见过人长什么样。
化形就在这匆忙之中，潦草收场。
幸运的是，她得到了一个像山丘般起伏，错落有致的身形，这是她唯一找到的，自己是只母狐狸化形的证据。
走出那不毛之地，她才看到了人。
初时寥寥的人总是见了她就躲。走入一个集市，人聚集便生出了胆量，他们会骂着“丑八怪”追着狐妖喊打。
她逃入一户人家，看到了镜中的自己，才明白其中的缘由。
从此她再也不去人多的地方。
这座孤庙在她看来，是个风水宝地。虽人迹罕至，但三五天内总会有人路过。
路过的人多半会进寺庙供些香火，只可惜这香火本不是给自己的，能受用的并不多，能转化成的法力也有限。
如此一点一点地攒下去，要攒三百多年，才能攒到足够的法力改变容貌。狐妖等不及。
好在孤庙里残留着几部典籍，狐妖找到了快速变美的两个办法：男人的阳刚之气是最好的法力来源，与凡人成婚后，一起生活五十载，就能存下足够的法力。
又或者哪个人每日为她供奉香火。这种直接得到香火的办法，需要一百年才能存够法力变美。
狐妖心善。虽春心已动，到了恨嫁的年纪，却不愿意让这世间的男子太过为难，她自觉地选了后一种办法。
为了提升自信，她给自己取了个颇有气魄的好名字——胡大王。
贰
这天来了一位挑着担子的黑脸大汉，一双不怒自威的斗鸡眼下面，是一把杂草丛生的络腮胡子。
这出众的长相，配上松树般健壮的体魄，活脱脱的一个“赛钟馗”。
胡大王防着自己被他打死，不打算现身。
晚上天公不做美，下起了倾盆大雨。
胡大王趁赛钟馗熟睡，把他铺盖顶上的瓦揭了。
赛钟馗被雨水浇醒后，起身点了烛火。一抬头，看到三尊高大菩萨对自己怒目而视。
白天慈祥而庄严的菩萨，在这漆黑的夜里，被闪亮的电光和摇曳的烛火拉长了身形、变形了五官，一个个面目狰狞地怒视着赛钟馗，像极了那以食人为乐的妖怪。
赛钟馗吓得跪倒在地，不停祈祷。
狐妖以为他在虔诚拜佛，跳上屋顶弄出了清脆的声响。
听到声响，赛钟馗停止祈祷，心跳声越来越强劲。
胡大王见他如此淡定，心内感慨：到底是人狠话不多啊。
好半天，她才鼓起勇气躲到神像后面一本正经地说：“我是胡大王菩萨，……”
刚要说下半句，赛钟馗“扑通”一声栽倒在地，那双怒目几乎要爆出眼眶。
闹出人命就不好了，若是让我添了罪孽，我怕是再过几千载也变不美啦。
胡大王念叨着去探查他的鼻息：这是被吓晕了。
把赛钟馗挪到干燥处，为免他受凉，又拿了毯子把赛钟馗盖好了，胡大王才垂头丧气地回了地洞。
赛钟馗第二天醒来，看到身上的毯子，以为是一位名为“胡大王”的菩萨救了他，感恩戴德地修好了屋顶，又把孤庙里里外外整理了一遍。
临走还对菩萨一番承诺：昨晚我冲撞了菩萨，菩萨还对我如此好，谢谢菩萨！
菩萨可否帮我实现一心愿，我已三十，还未取妻。若得菩萨怜悯，可否让我取到一位善良的女子为妻？
但若让菩萨为难了，我也会帮菩萨修庙。改日天气晴好了，我一定会带齐物件再来修庙！
这黑脸大汉的举动让胡大王感觉温暖，虽然没能被请走供奉，胡大王却并未失望。
因为她的人生谏言上多了一条：在我和那位汉子惨绝人寰的外表下，都藏着一颗善良而真诚的心。可见，人的善恶不以相貌区分！
叁
几日后的一个黄昏，庙里来了一位身形瘦削的白面书生。胡大王觉得他长得过于白净，像个白无常。
凭着之前的经验，胡大王没有对他的个性妄下定论。
到了夜晚，这人直接把孤庙的门给拆了，睡在了庙门上。
听说这世间的人都信佛，为何这个公子会直接拆门呢？
胡大王存着疑惑行动了起来，她掀起风扯了扯白无常的衣角，白无常咂了咂嘴不耐烦地扯回了自己的衣角，眼睛都懒得睁开。
见他胆子并不小，胡大王用力推了他一把。
白无常这才连忙坐起身点燃了蜡烛。
四周瞧了一遍没看到任何东西，白无常干脆昂着脖子对着夜空骂：小毛贼，你快给我滚出来！
见他如此，揣测他不会被吓出问题。胡大王再次躲到佛像后面一本正经地说：“我乃胡大王菩萨，……”
谎言被白无常打断了：“我不信鬼神。且菩萨里面还有个叫胡大王的？你欺我白读了几年书吧。”
胡大王被白无常一翻抢白，脑袋里一片空白。
这一迟疑，被身手敏捷的白无常揪住头发，从神像后面拉了出来。
揪出来看到一张大饼脸，白无常边打边吼：“小毛贼，你快快取下这面具，以真面目示人。你若不取下来，看我不打死你。”
胡大王想化身为狐以证明无面具可取，又怕反被他剥皮。她急中生智，指着远处喊：“你小子，快来帮我啊！”
趁白无常分心，胡大王以一把头发的代价逃跑了。
扰人清梦者罪不可恕。白无常为了报复，把被胡大王费了好大劲修葺过的孤庙拆得只剩几堵围墙。
逃回洞内，胡大王摸了摸因疼痛而现形的尾巴，含着热泪在脑海中又加了一条谏言：知已知彼，才有取胜的希望；要远离暴躁之人，以免伤及无辜。
肆
胡大王看着残垣断壁，想到自己连攒香火的地方都没了，伤心得“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正哭得伤心，身后传来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关切声：“请问小姐为何事伤心？”
胡大王听到人声，连忙收声，还从怀中掏出娟巾护住了脸，才轻声回答：“我走到此处迷了路。”
那人走近胡大王，好奇地围着这位胆敢孤身来此的女子细看。
他没能看到胡大王的脸面，却看到了胡大王因疼痛而没能藏住的狐狸尾巴，吓得像被猎狗追赶的兔子，一溜烟跑没了踪影。
此人下山后，山下有了一个传言：“山上住着一位狐妖。”
多传了几日，山上的狐妖被就人们脑补成各种典籍中狐妖的模样：“山上破败的孤庙里有个美若天仙、体态玲珑的狐妖，她喜欢勾引男人。”
与此同时，为了得到香火，胡大王忍着疼痛，每日锤锤钉钉，认真做着修复工作。
为了保命，她甘愿一直与菩萨们共用香火。
山上有狐妖的传言被传开后，上鸭嘴岭的人就更少了。
伍
有个好色的书呆子听说此事后，非常欢喜，他的分析自有一番道理：
“我们这里从未无故丢失人口，路过鸭嘴岭的人，也都平平安安，说明这位狐妖是书中那种善良讲义气的好妖。兴许，她还像白娘子那样忠贞不二呢！”
这位面若玉琢的翩翩公子，让偷看的胡大王一时乱了心神，居然生出“愿为人妻”的念头。
她提醒自己：别妄想了，多观察他吧。
这位玉人儿除了睡得晚，似乎没什么古怪。
思量良久，胡大王决定先用自己的善解人意取悦他。
这一日夜间，胡大王趁玉人儿睡熟后，把所有玉人儿弄乱的物件都井然有序地收拾了一遍。
玉人儿醒来，看到身边的变化，只是稍作惊讶，然后高兴得一个劲唠叨：“狐妖来帮我啦，狐妖来找我啦，……”
这清奇的思路让胡大王既吃惊，又欢喜。观察了几日，确认此人绝对是正常人，胡大王打算现身以满足他的愿望。
玉人儿也在为看不到狐妖而闹心，这天他打算装睡。
假寐到半夜，他听到了声响。借着好月光，他眯眼看到一位身形娇柔的女子正背对自己打扫庭院。
他急忙起身喊：“狐仙姐姐，我等你等得好心焦啊。我希望永远与你在一起？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胡大王听到动静时动了溜走的念头，可这一连串的情话咋这么好听呢？她舍不得挪步了。
胡大王把头压得低低的，问道：“如果我很丑怎么办？”。
玉人儿当她自谦：“不管你长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胡大王这颗单纯的少女心，被他掀得泛起了浪花：“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哦。”
玉人儿像赌徒面对底牌，点燃蜡烛走近胡大王，满怀期待地等狐妖转过头。
胡大王羞答答地转过脸来。
玉人儿出人意料，又合乎情理的“啊”了一声，栽倒在地！
初恋的火苗被玉人儿点燃，又被玉人儿无情的浇灭，胡大王的这颗迷失过方向的心在滴血。
胡大王抽抽嗒嗒地吸着鼻涕和眼泪，心想：鉴别人心很难，不管对方说得有多好听，都要看行动；
不以貌取人的人少之又少，遇到了这样的人要珍惜。而我，千万不要再以貌取人！
陆
一连串的打击让胡大王看上去有些颓废，表面上她每日都在专心修补破庙，实际上她那颗被玉人儿掀起过浪花的春心，一直泛着涟漪。
入夜后，她会幻想某个男人突然出现，拯救她这位孤独的少女。
这日，赛钟馗突然来了，他随身携带了大大小小的钉子锤子和铲子。
胡大王看着他认真修补破庙的样子，甚是感动。
胡大王以为他胆子小，到了夜间会离开，没想到他居然铺好了床铺不打算走了。
睡觉前，只见他跪在地上，向菩萨拜了几拜，求道：“我会信守承诺，花些时日把孤庙修好，还请各位菩萨在晚上护着我！”
晚上，他睡了个好觉。
只要不执着于变美，有人陪的感觉还真不错。胡大王看着他忙来忙去的样子，看了四日居然认为他不算丑。
第五日，赛钟馗忙完活，去林间找了些野菜抓了只野鸡，做了一顿香味扑鼻的饭菜，胡大王馋得直流口水。
似是心有灵犀，赛钟馗分出一半饭菜放到菩萨跟前，对菩萨拜道：“是我前几日太忙，疏忽了。既然菩萨可以显灵说话，那应该也可以吃饭吧。这饭菜，还请慢用！”
胡大王见他如此，不好却他的意，趁他忙活的工夫，把这一大碗饭菜吃了个底朝天。
吃完饭，她擦着嘴嘀咕：“如果每日有人给做这么好吃的饭菜，我长成这个样也值得吧！”
这个念头把她自己吓了一跳，随之再看这个黑钟馗，居然觉得很顺眼。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整个孤庙焕然一新，眼看再用不了两三日，赛钟馗就会离开，胡大王舍不得了。
左思右想想到他许过一个讨媳妇的愿望，胡大王决定试着满足他。
这日晚上，赛钟馗在睡觉前照例跪拜菩萨，胡大王菩萨又显灵了：“念你虔诚理佛，我想许你一媳妇，只是那媳妇容貌特别，不知道你可否愿意？”
赛钟馗想了想，答道：“若是真能遇上比我还生得特别的人，我也算是三生有幸。只要她善良、本分，还不嫌弃我，我定不会亏待于她。”
晚间，胡大王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想了半宿，终于告诉自己：遇到勤劳、善良、有责任心的人，为了自己的幸福，就该冒险！
柒
早上醒来，赛钟馗看到一位苗条的姑娘背对自己端正地坐着。
想到菩萨的承诺，赛钟馗不好意思了。他像大姑娘似的扭捏了好一会，才红着脸与姑娘攀谈。
各自报过大名，聊了许久，两人聊得越来越投机，胡大王这才愿意在赛钟馗含情脉脉的眼波里转过身来。
随着胡大王转身，赛钟馗的口越张越大，好一会儿也没合上。
胡大王红了眼眶转身欲走，赛钟馗突然开了口：“菩萨们有心了，他们知你我都是万中无一的绝配，才让你我有缘见面。
今日一述，我知姑娘也是那重情重义之人。不知姑娘对在下——？”
未等胡大王答复，不远处传来一阵叫骂声：“那丑八怪狐狸精就在那里，大家快给我上！”
寻声望去，从山下上来了二十余人，领头的是白无常和玉人儿。
赛钟馗上前一步挡住胡大王，胡大王初尝被保护的滋味，顿觉眼前的赛钟馗伟岸无比。
玉人儿一见到两人的面容，立刻躲到白无常身后。白无常歪着头看了他俩良久，若有所思的问：“你们两个，天生如此？”
赛钟馗点点头：“如果能选，当然不会长成这样。”
胡大王见白无常的眼神飘向自己，探出头委屈地回答：“如果真有面具能粘这么紧，我会选个美的。”
白无常想了想，顺手拉过玉人儿拳打脚踢：“人家就是生得没你好看，你就歧视人家，诬陷人家是狐狸精。你也不想想，狐狸精有长成这样的么？你说，你说，你快说啊……”
玉人儿在白无常的拳打脚踢下，无力反抗，也无法反驳。胡大王怕打死他，连忙求情，才让玉人儿有机会抱头逃脱。
白无常道了声“抱歉”，说道：“我误会过你，必须补偿。以后在这一片，谁欺负你，你就报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叫白吴长。”
看着远去的身影，胡大王想：真诚和坦荡不但能得好报，还能得到正直的朋友。从此，下山也不那么可怕了吧！
捌
经此一事，两人的感情又进了一层。
两人舍不得这新修好的庙，想在此安家。
等两间房子盖好，两人拉着手你看看我，我睢瞧你，却是怎么瞧怎么顺眼。
这日，在笑成月牙的明月下，两个人请月老做证，拜过天地、拜过菩萨、拜过先人，正式结为夫妻。
从此，故事与多数民间故事里闹心的结局都不一样，因为狐妖过上了不必动用法力，也能快乐安逸的生活！
- 完 -
一只与众不同的狐妖，寻爱的过程蛮心酸，好在结局还是很美满的~她能获得幸福，大概也是因为所求本就不多，知足才能常乐啊~晚安（づ￣3￣）づ╭❤～
【卿云斋笔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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