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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世间百态，品百味人生
12
写在前面
亲们，新型肺炎在传播，北京朝阳医院又出现了严重的暴力伤医事件，年关临近，这些新闻让我们很揪心。老姜提醒您，假期内尽量少出门，出门一定要注意安全。愿疾病与灾难远离我们每一个人，祝大家健健康康、幸幸福福，静待春暖花开时……
今天的小文与两性无关，谨以此篇文章献给所有无私奉献的老师和医生们，感谢你们带给我们的爱和希望，愿你们平安喜乐。
——老姜说
文/拾壹
1
陆鑫第一次见杜文涛，他就把手伸向她，长长的。她说，来。
陆鑫握住他的手，柔若无骨，像女孩的手。她把目光投向手的主人。他个子不高，面庞瘦小，一副塑料眼镜后面，一双被镜片映衬得黑眼球极大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见她把目光凝聚到自己这里，咧嘴一笑，洁白细小的牙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可惜帅不过三秒。
趁陆鑫恍神的空，杜文涛低头把淌出来的鼻涕往她手背上一呼噜，然后冲她嘿嘿嘿发笑。陆鑫醒过神，尖叫着甩手跳开，然后皱眉啧嘴地四处找纸巾，狠命擦拭着手背。
杜文涛旋即又贴上来，恶作剧般地直把脸往陆鑫手背上蹭。陆鑫用手抵着杜文涛的头，努力不让他靠近。
面上的厌恶表情立时呈现，心中一闪而过的美好感觉荡然无存。
李老师从门外跑进来，一把揪住跟陆鑫抗衡的杜文涛，厉声训道，你干啥呢？
杜文涛终于停了下来。他怯怯的眼神看了眼李老师，然后低下了头。
李老师把杜文涛的身子转了个方向，又在他背上猛推一把，回座位去。口气严厉且不耐。继而转头跟陆鑫说，别小看这些孩子，都坏着呢，就爱欺负新老师，跟他们说话得靠喊，不能太温柔。
陆鑫放眼望向教室，为数不多的几个孩子纷纷盯着她，有的眼神是呆滞的，有的面上是带笑的。
陆鑫不自觉地跟着咧嘴笑了笑，内心却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了。
2
陆鑫学前教育毕业。她爸托人给她找了市里最大的公立幼儿园实习三个月，薪资待遇都不错。期间如果表现好，再前后活动活动，留园任教的可能性相当大。
可陆鑫实习了一个月就死活不愿再干下去了。她实在无法适应那些虚与委蛇的关系，同事和同事之间的，家长和老师之间的。陆鑫还年轻，她有着烈火一般的激情和春草一样的活力。她需要在社会的经历里历练，需要人情冷暖的淬炼，更需要在工作中尽其所能地体现自己的才优干济。所以陆鑫不顾父母的强烈反对，自顾自地打过招呼便离开了。
选择春童，也是出于年轻人的热情和抱负。
陆鑫大学时参加过很多社会公益组织的活动，所以从公立幼儿园闪辞后，她第一个想法就是去春童应聘。
春童是所唐氏综合症患儿集中的特殊学校，半福利性机构，教师待遇并不高。但陆鑫不在乎。她觉得花一般的年龄就该肆无忌惮地过活,那些安逸的、稳定的、混吃等死的日子，实在不是她想要的。
结果刚到春童上班的第一天，陆鑫就遇到了杜文涛。
杜文涛十岁，属于春童里偏大的孩子。他出生就患有标准型唐氏综合症，面容上倒没太多体现，但身材却是矮小的，智力水平也随着年龄的递增而逐年下降。可这些并不妨碍他去捉弄二十二岁的陆鑫。
除了第一天的鼻涕攻击，杜文涛的捉弄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更甚。
杜文涛不憋尿，一节30分钟的课里至少要去三趟厕所。这还不是问题的核心，核心是，他不会穿脱裤子。陆鑫没来时这个班只有李老师一人上课，没空理会杜文涛五分钟去趟厕所的臭毛病，所以他通常都尿裤子，然后湿淋淋的捱一个上午。午饭后才得以换套干的，湿的再拿去烘干。下午依葫芦画瓢，照旧。
自打陆鑫来，带杜文涛上厕所的重任就落在她头上。
宋代朱熹说读书要做到“三到”。陆鑫觉得她对杜文涛可比读书用心多了，她足足做到了五到。眼到就不必说了，她得时时刻刻紧盯他。杜文涛要尿尿之前有个细微的面部表情，就是右眼眼角眨眼般地抽动一下，那一下绝对要比左眼幅度大，更比日常眨眼特殊化。这是陆鑫连续盯了他一周才总结出的经验。
然后是口到。发现杜文涛细微的面部表情之后，陆鑫马上就会紧张地问他要不要尿尿？还没等他点头，她声落身起，拉起杜文涛就往门外奔，这即是手到。至于足到，教室到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陆鑫正常走过去大概要十几秒，可拖着杜文涛就不一样了。他那双小短腿紧倒换，也得将近四十秒。
所以在去厕所的路上，陆鑫常常是抱起杜文涛往卫生间跑。再瘦小的杜文涛也是个十岁的男孩，对体重还不足九十斤的陆鑫来说，他是她的负重临界。
最后自然是心到。在春童上班不到两周，陆鑫已经根深蒂固地认为，带杜文涛尿尿就是她的本职工作。一天十小时的工作时间里，她全心扑在杜文涛身上，无暇顾及其他。
陆鑫一直都觉得杜文涛这样是疾病所致，所以她不厌其烦，温柔以待。谁知道她想错了。
3
那天陆鑫照例带杜文涛上厕所，那是那节课里的第三次。
陆鑫一如往常地帮杜文涛脱裤子，然后背过身去等他解手。再怎么有爱有情怀，她都是个未经人事的大姑娘，也会害羞。
以往杜文涛小解完后会喊陆鑫，哎，完了。他言语不利索，没法连词成句，陆鑫也没计较过他对她的称呼。
但那天等了好半天都没动静，等陆鑫疑惑地转身，一股热流猛地朝她袭来。她手挡着左右闪躲，热流结束才看清杜文涛正站在那里，挺着腰冲她撒尿。
陆鑫简直要疯掉了，眼泪霎时充满眼眶。迈出学校大门时她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跟小孩子打交道难免接触到他们的屎尿屁，但她知道这都是工作的范畴。就像这些天她坚持给杜文涛穿脱裤子一样，她觉得像杜文涛这样的唐宝愈发需要老师付出更多的耐心和爱心，所以从没觉得委屈。
可此刻，她委屈死了。明显能看出杜文涛是故意的。他冲陆鑫撒尿时双手倒叉腰，腰略挺，致使尿液精准无遗地全撒在陆鑫身上，脸上还挂一副洋洋得意的笑。
陆鑫强忍着眼泪和嘶吼的冲动上前给他提裤子。提好后扭头就走，谁知杜文涛又在后面叫，拉呀，脱。
陆鑫脸都绿了。她咬着牙回头，手刚伸向杜文涛的腰间，一股扑鼻的恶臭已经传来。
陆鑫内里开始翻江倒海，忍不住扑向旁边的洗手池大力呕吐起来，眼泪顺着脸蛋一滴滴跌落，最后混进呕吐物里一起冲进下水道。
闻讯而来的李老师被陆鑫的狼狈吓懵了。她看看陆鑫，再瞅瞅杜文涛，发狠般冲后者低吼，你个小崽子，怎么能这样欺负陆老师。
陆鑫无力地扶着水池，偏头看李老师给杜文涛收拾残局。从李老师的碎碎叨叨里她听明白了，杜文涛不憋尿是不假，但经过各方有意识的训炼，他频繁上厕所的情况已有改善，最好时，一节课才上一次。而大号解到裤子里，是从没有过的事。所以他的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捉弄她。
陆鑫的心有一丝痛感在蔓延，越来越甚。她不能相信，眼前这个瘦小的杜文涛竟会以这样的方式来捉弄自己。悲愤让陆鑫不禁怀疑起自己当初烈火般的激情和别样的情怀究竟值不值当。
4
陆鑫要辞职，任谁劝都没用。
李老师万分不舍。本来春童的待遇就不高，师资也很稀缺，年轻老师就更不愿意来了。好不容易来了个重情怀轻利益的陆鑫，还被杜文涛欺负得要走，她自然着急。
好说歹劝的，陆鑫同意再待半个月，给学校留出招新老师的时间，也给自己一个心情平复期。被一个小孩欺负走，陆鑫面子上多少还是有些挂不住的。但她也跟李老师说明白了，不再接管杜文涛的任何事。
就这样，陆鑫撇开杜文涛，工作期间只专心去照顾另外几个唐宝。几天下来，她果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只是杜文涛又恢复了陆鑫没来时的可怜模样，裤子又开始变得湿漉漉。有时陆鑫看到也颇为不忍，但想起那天他的恶作剧，就强行逼自己移开视线，硬起心来。
李老师也对杜文涛怨恨有加。有次他在课上捣乱，李老师一个大力把他从座位上揪起来喊，你还捣乱，陆老师都要被你气走了。
陆鑫不确定杜文涛是不是完全理解李老师的话，只是她看向杜文涛时，觉得他怯怯的眼神里好像多了层别的东西。
杜文涛在陆鑫的课上安静了很多。即使想上厕所，也会按陆鑫教的先有模有样地举举手，得到允许再去找李老师。然后就是以前避之不及的体能训练变得积极起来。就这么持续了几天，连杜文涛他妈都跑来感谢陆鑫，说自从她来了，杜文涛变得更可爱友善、更懂得与人配合了。
有天杜文涛带了两个巨大的丑橘来上学，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捧了两个金元宝。
老师们逗他说今天怎么拿了两个橘子，是要和大家一起分享吗？其他唐宝也眼馋地盯着他。可他扭捏了两下，却捧着丑橘绕过好多人来到陆鑫身边。他把手往陆鑫眼前一伸，说，吃。
众目睽睽下陆鑫不好拒绝，只好笑对杜文涛说，好吃的要和大家一起分享。你剥开先给每个小朋友一瓣，剩下的再分给老师好吗? 自那事后，陆鑫再没这么脸对脸地跟杜文涛说过话，更别提这么温柔了。杜文涛好像受宠若惊，手抖抖索索地剥着橘子皮，还一直咧嘴笑。
杜文涛把剥开的橘子分完同学又分老师，一圈下来再转到陆鑫这里，只剩一瓣。他自己还没吃到，拿起那瓣橘子正要往嘴里塞，想了想又举到陆鑫嘴边。
陆鑫怎么都说服不了自己张口接下那瓣橘子，因为一看到杜文涛，她就不自觉地想起那天他的故意行为。这么想着，胃里又止不住地翻腾起来。她一把推开杜文涛的手跑向卫生间。
再回到餐厅陆鑫就见杜文涛在哭，手里最后那瓣橘子已经掉落在地。陆鑫知道她伤害了他幼小而敏感的心。
陆鑫不再刻意躲着杜文涛，甚至主动申请每晚放学后值班，因为总有那么几个家长无法及时接走孩子，杜文涛往往是最晚被接的那个。
杜文涛好像躲着陆鑫，但又趁她不注意时去靠近她。时不时给她身上贴个花色好看的小贴纸，或者往她兜里塞块糖。但等陆鑫想跟他多说几句的时候，他又傲娇地立时躲开。
陆鑫忍不住发笑，她觉得自己内心那层防御的冰好像就快要融化掉了。
5
离陆鑫离职的日子越来越近。有天放学很晚杜文涛他妈还没来接他。陆鑫就陪他在体能教室做训练。
这时校长来找陆鑫。
校长是个四十多岁的矮胖男人，平日里在校时间不多。陆鑫除了入职和提出辞职那两个时候见过他，其余时间都不闻其声也不见其踪。
但那天，他来了。一来就叫陆鑫到他办公室，说要谈谈离职的事。
陆鑫犹豫地看眼杜文涛，想应该用不了多久，何况校长办公室和训练室是对门，问题不大，于是嘱咐杜文涛自己玩会儿，便跟着校长进了办公室。
谁能想到，陆鑫前脚刚进去，校长后脚就关了门。
校长一边说年轻人有前途，应该在这里好好干，一边步步逼近陆鑫。
等陆鑫意识到不对劲，校长已经迫不及待地抱住她，一张臭嘴往她脸上凑。陆鑫死命地挣扎，拼命地呼救。校长却已经把她压在办公室桌上，一手捂紧她的嘴，另一手伸向她衣服内。
办公室桌上的东西乒乒乓乓掉落，声响清脆也沉闷。陆鑫挣扎的气力逐渐减弱，她绝望地想，自己二十二年的清白就要毁于此时了。
不料绝处逢生。
门外响起一阵尖叫，声音的凄厉让意识逐渐混沌的陆鑫忽然清醒过来。她想起独自在训练室的杜文涛，好像一瞬间就恢复了战斗力，她用尽全力抬腿，狠狠顶向矮胖校长的裤裆。
校长捂着裤裆直不起腰，陆鑫趁空起了身，还没站稳，门被踢开。
杜文涛扑过来紧紧抱住陆鑫，后面跟着他妈和楼下大门口的保安。
6
陆鑫到直管春童的职能部门把校长告倒了。他灰溜溜地收拾东西走人那天，曾恶狠狠地质问过陆鑫，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遇到这种事不该是忍气吞声吗？你哪来的底气大肆宣扬？
陆鑫没理他。她根本不屑于跟他说明，像她这样一个敢于打破常规、放弃高薪稳定的工作来春童，有思想抱负和远大情怀的女青年，又怎会轻而易举地屈服淫威？
何况她身边还有杜文涛那样一个给力的小保护神。
杜文涛他妈说，那天她来晚了，楼下不好停车，就给陆鑫打电话想让她把杜文涛送下去。打了两次没接，估计有什么事没听见，就想先在楼下等会儿。却听见杜文涛的尖叫从二楼飘出来。她知道这是杜文涛一贯的愤怒表达方式，所以她肯定是有什么事了。
她熄了火就往楼上奔，保安见她车停得不当不正，喊也不听，也跟着追上了楼，这才听到陆鑫的呼救。而撞开门的也是杜文涛。他大概是看到妈妈来了，胆壮了，一转头就向校长办公室的门撞去。那副不顾一切的样子，把他妈都看呆了。
如果不是涛涛声嘶力竭地尖叫，我们来不了那么及时。杜文涛他妈抹了抹眼睛告诉陆鑫，你不知道他有多爱你。
陆鑫微笑。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个往她嘴里塞橘子的杜文涛，悄悄往她兜里装糖的杜文涛，给她贴贴纸的杜文涛，救她于危难的杜文涛。当然还有，那个想要引起她注意、不停上厕所、甚至专门拉尿裤子的杜文涛。
现在，陆鑫愿意把杜文涛的这些表现都归纳于，他爱她。
一个智力逐年下降、也从未正常过的唐宝，一个受尽歧视和白眼，遭到冷落无数的唐宝，在遇到陆鑫这样一个阳光明媚、温暖怡人的老师后，他的一切行为都可以视为一个字，爱。
杜文涛他妈问陆鑫，你不走行吗？
陆鑫笑着迎过去，当然不走，这里有我热爱的事业，有我喜欢的唐宝，还有保护我的杜文涛。
一旁的杜文涛仰头望着陆鑫，他呆滞的眼神渐渐清亮，那里似乎还闪过一道光，那是爱的力量带给他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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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左手抱娃，右手码字的二宝妈。漂在深圳近十年，现在有儿有女有房贷。十多年传统媒体工作经验，曾涉猎金融、服装、法律等多个行业。不矫情能死，但又讨厌一切的装腔作势和道貌岸然。喜欢听故事、讲人生，最擅长用最直白的语言，向你表达婚姻和生活中血淋淋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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