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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古风”,给你一张特别推送
来源 | 卿云斋笔录()
撰文 | NAN南小豆子
壹
耳边回荡着凄魂厉鬼般的哭喊声,眼前闪过当日法场钢刀高举,突然一片血红,似乎自尸山血海里有一双手拉了一把助我浑浑噩噩梦魇里挣脱,我睁开眼,看见了陈安。
暖阳照进阳湖镇远郊莲坛庙,东角落舍房之内,他头上蓄发未长,身着僧袍席地,目光流转,双手合十看着我,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文肇。”我开口唤他,目光阴冷。
他坐在床榻边上,不回应我称呼他的名字,只是转过身将桌子上的热粥端到我跟前,勺子就这碗口舀了一勺,瓷器之间相磕出了一声清脆:“先喝粥。”
“陈安。”我无视他举到我嘴边的粥,咬牙切齿,似乎要将滔天恨意尽数倾倒在他身上。
“你身体熬不住,先喝点粥。”他别过眼神,只是语气带上了哀求。
我拼力抬手,愤然打落他的手,别过眼去再不看他措手不及之下烫红了的手。
贰
世传安远侯幼女,名唤薛平,平定山河的平。生于破入前朝都城前夜,得当今圣上赐名“薛平”,封平安郡主。
薛平是我。
这崭新的王朝是我父亲和如今的陛下联手,一寸一寸打下来的。
太平本是将军建,不许将军见太平。一纸罪状、一份薛府流出来的马匹铁器清单、一份伪饰的通敌文书,不及三司会审,就这么盖棺定论,定下薛府叛国谋反之罪。
写文书的人名唤陈安。
一道旨意,便将薛府满门抄斩,妇孺女眷无一开恩,甚至我那三岁的侄儿亦然,并非是薛府之过,而是深不可测的君心,再容不得盖世之将军。
而我,是被人从鬼门关里捞回来的。
捞我之人名唤陈安。
叁
陈安推开门,他换了一身月白僧袍端过一碗新打好的粥,他静默坐在床榻前的凳子上,将冒着热气的粥搁在床头矮几的桌面,他沉默三息,看着我紧绷模样,终于忍不住开口:“我不逼你,但你至少要吃点东西。”
“怎么救的我?”我不看他,将自己闷在被子里。
他不回答,但我也没有听到他起身的声音。
默了很久,陈安突然开口,他道:“我决定还俗了。”
我知道,我看到他的第一眼,看到他光溜溜的头顶上冒着乌青,我就知道了。我们从相识以来的经年岁月里,我劝说他无数次但每一次都无疾而终的还俗,在这一日里他提出,却叫我心生更大寒意。
他还俗了,一步踏入红尘内,体味世间苦乐。
我呢?
我还能如年少一般,言笑晏晏说着等他还俗就嫁给他,谁拦也不行的话么?
我不能,薛府满门冤死的鲜血不允许我再一心想着儿女情长。
“除了你哪天被人五马分尸了这等大快人心的消息之外,”我冷笑出声,一口气没顺上来,猛然咳了好几声才继续道:“别的事都与我无关。”
“我可以等,等到有一天,你觉得与你有关。”
我听罢他这样的话,躲在衾被里将自己缩成团,有些喘不上气来。横亘着满门仇恨,我这一辈子若是硬要和‘陈安’有关系,那只能是不死不休的仇。
我的心上人,不叫陈安,他不会骗我拿父亲的笔墨,也不会伪饰父亲笔迹,更不会害我满门。
我的心上人,法号文肇,只是住在阳湖镇莲坛庙东舍房的小和尚,脸皮很薄,经不住挑逗三句就红了耳朵,但他一次也不曾拒绝过我。
肆
“施主,请您不要爬到菩提树上去。”
小和尚双手合十,手上带着一串佛珠,满眼担忧向上望着我,与其说担忧我,更像是担忧这棵传说中从天竺来的菩提树。
正是菩提结子的时候,我往树枝边上走了三步,摘下几颗菩提子朝着小和尚掷去,看着他落荒而逃嘴里囔着‘罪过罪过’,委实觉着好玩。
小和尚见我没有了动作小心翼翼将菩提子一颗颗拾起来,堆在菩提树下,双手合十,一言不发。
莲坛庙里的和尚都无聊,枯燥的老和尚养大的无聊小和尚。我坐在枝丫上看着他光溜溜的光头,还未想出其他作弄他的法子来,我阿娘就自大雄宝殿内拜完佛出来了。
她前一秒还笑吟吟朝着主持说着什么,下一息就朝着我大声又无可奈何道:“平儿!快下来!这是什么样子!!”
我朝着阿娘嘿嘿傻笑两声,在主持师父和蔼一句“郡主活泼是小儿常态。”的话音里落了地。
“文肇,讲经师父要讲经了!”偏门处传来一声叫唤,小和尚应了一声,朝着我们这个方向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而后拔开腿跟着方才唤他的方向跑去。
文肇,文肇,文肇……我看着他跑开的方向,微声念了三声,最后噗嗤一声笑出声。
“你笑什么?”阿娘疑惑不解问道。
“想到好笑的事。”我道,默了我仰着头很是认真问阿娘:“我以后能不能经常来莲坛庙?”
伍
阿娘说,我是男儿坐了女儿胎,从没有见过如我这样调皮的女儿家。阿爹每每听到她这么说,总是搂着我笑,有时候被阿娘念叨烦了,就回了一句“将门虎女学什么拈针?”
年岁稍长,阿爹和阿娘开始操心我的婚事,我呆呆看着他们私底下讨论着什么户部尚书的独子、镇南将军的次子。但是最后阿爹都摇了摇头,他说:“平儿不能嫁给达官显贵。”
阿爹在家的日子总是很短很短,我托着下巴看着阿娘忙忙碌碌又在帮阿爹准备出行的行囊,想了想将之前随手做的一对护膝也塞进阿爹的随身的包裹里。
“文肇,”我又去了莲坛庙,看着他莲池边上一身白僧袍正枕着岸边石头看着经书,看他依旧不理我,有些不悦自他身后推了他一把:“经书哪有那么好看?我不好看吗?”
“郡主……”他一瞬间红了耳朵,半响之后来了一句:“书中自有黄金屋……”
“那书中还自有颜如玉呢,你看书就是为了想着钱财和美人呢?”我叉着腰,看着他支支吾吾有话说不出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红蔻一点他眉心:“你这么不会说话,干脆修炼闭口禅得了。”
“佛前不必说话,菩萨听心。”他别过头,顺势打坐合手念了一声佛。
我叹了一口气,看他这模样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响之后一句话却突然从我嘴边悄然溜出,这句话以前我说过无数次,但这一次是最真心地。
“文肇,你还俗吧。”我想了想,加了一句:“你还俗了,我嫁给你。”
一如既往,文肇还是没有回复我。
陆
三坛法会将至,我随着阿娘再一次去了莲坛庙。阿娘是个虔诚的信徒,她每一次都带上最好的瓜果鲜花,最多的香火蜡烛。而我不过是为了去看看文肇。
莲坛庙的主持师父说,今年的法会,文肇将第一次给信徒讲经。
我对他讲什么经并没有兴趣,当我看见坐在中心蒲团上那个一身灰白僧袍的年轻僧人,一袭袈裟,一手持念珠持佛礼,噙着亲近笑容,一顿一吟唱诵着经典。我便止不住嘴角的笑意。
待他下了坛,自墙角处被我‘偶遇’,我朝着他嘻嘻笑道:“文肇。”
“郡主。”他朝着我点了点头,算作打了招呼。
我伸手拉过他的手,不等他反对,只风中留下一句:“随我来。”便拉着他往城隍庙所在的闹市而去,他手掌中有常年劳作的茧子,虽然满口说着‘使不得’,但到底没有挣开我的手。
就像阿娘说的,我一直是个大胆妄为的。
我拉着他看过耍猴戏、吃了糖葫芦、进了素菜馆子做东请客。一点也不管旁人对我俩的指指点点。文肇脸皮薄,他终于在我意图将他掳进茶楼馆子里听小曲之前,将目光与我四目相对:“郡主,贫僧是六根清净的佛门弟子。”
“你可以还俗啊,”我拼着两杯薄酒的劲,朝着文肇倾吐心迹:“你难道还看不出来我喜欢你么?!”
他沉默了几许,最后起身,伸手将我背在背上,我透过他结实的背,听到闷闷的声音:“郡主醉了,小僧背您回去。”
他不知道,我没有醉,不过借酒壮胆而已。
柒
后来我过了很久很久才被阿娘解除禁足。
阿娘点着我额头,恨铁不成钢道:“你都是大姑娘了,还这么着日后可如何是好?”
我捂着头,朝着阿娘嘿嘿一笑,默了趁她心情较好,我问她:“戏本子里小尼姑跟才子最后喜成佳偶,是真的吗?”
阿娘看着我,很久很久叹一句:“要是那么容易,何谈是戏本子呢?”
我敛了心神,解除禁足的当日下午便又一辆车驾去了莲坛庙,我找了很久没有看见文肇,最后问了小沙弥才知道,他也被禁足了,关在东角落房舍里。
“文肇。”我透着门板朝着里边唤了三声。
在我以为他应该是睡着了,刚想留下一句“我明日再来看你。”没成想传来好几声沉重的咳嗽,而后他哑着嗓子却带着笑意一句:“郡主。”
“你病了?”
“小病,无妨,好了许多了。”
我不知道,他受了戒伤;我也不知道,他回来以后把一切的过错都拦在自己身上。
“我好久没见你了。”我坐在地上,抱着双腿靠着门板。
“小僧可不能随便出去。”他失笑。
“要不这样,我给你说点有趣的事情吧?”我打起精神,但是这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我能说什么呢?
于是,我将阿爹杀敌的那些传说一件一件讲给他,其实这些很多说书先生都在酒馆茶楼说过,阿爹有时候听了也笑斥着是胡说八道。
文肇也跟着我笑,笑着笑着,只听他咳了好几声,就像是要把肺咳出来那样的吓人,我惊慌失措,起身刚想建议道‘不如我去给你请个宫里太医来。’
他消了声息,缓缓喘息一声:“小僧以前只听说令尊写得一手好字。”
我点了点头笑着说是。阿爹确实写得一手好字,他自诩粗人,从不吟诗作赋,拿着一手好字只为了写奏折。
“郡主,”他突然开口,朝着我断断续续道:“小僧以前,未出家以前,是京都人,战乱中小僧的父母都过世了,我们这一批小沙弥都是这样的,小僧……”他顿住话语,笑了:“小僧俗家名字叫陈安。”
“小僧要是……要是死了……烦请郡主留心,随意立个墓碑,随意就好,就是名字上烦请郡主写上‘陈安’。”他吸了吸鼻子:“小僧怕换了名字,地下的爹娘认不得了。”
捌
后来我救出了奄奄一息的文肇,将东角落舍房变成他所居的地方。
我知道他喜欢收集文人墨客的字,他也写得一手好字。带着阿爹以前写废的奏折,看着他满脸真诚与惊喜地夸赞着阿爹的字:内敛又带着风骨傲然,我站在一边为他研磨,他跌跌撞撞临摹着阿爹的字。我以为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可不料半年后,回京述职的阿爹一入城门便被下了狱,京兆尹带人抄了薛府,将薛府所女眷妇孺,家丁仆从一应捆到了天牢。据说是因为一封截下来的发往西凉的密信,信上是阿爹的笔记,阿爹的字流传于外寥寥,故而当庭钉死了薛府谋反的罪名。
甚至悬赏五千两,缉拿我那外逃的二哥。
我没有见到阿爹,但听狱卒说,阿爹见过了陛下,过不得多久就饮鸩伏诛了。
但是,他们连阿爹的尸首都不放过。据说法场那一天,阿爹的尸首会被吊在城楼上,就在薛府所有人砍头的刑场之后,意为让他眼睁睁看着一门之倾覆。
我缩在角落里,数着行刑的日子,当生全无希望之时,听着死牢里的刑讯声胆战心惊,反倒期盼着早日行刑。
狱卒们看着我们这群女眷,正如恶狼见了羊群,就在临刑前一天,我战战兢兢抱着我三岁大的侄儿,听着狱卒欺身在我嫂嫂身上时的喘息声,我以为地狱不过如此。
直到他一巴掌摔在我哭闹的嫂嫂脸上,叱呵道;“小娘们,都临死了还守着什么贞洁?”他狞笑着轻语着,仿佛就是在我耳边倾吐真相:“你们薛家也不是铜墙铁壁,陈安先生模的一封密信,揪把你们全绊倒了,小美人,哥哥是疼你,做个明白鬼,下辈子投个好胎。”
陈安……
陈安!
我的脑海中浮现的,是莲坛庙那双手合十含笑晏言的小和尚,那张如沐春风的笑容在脑海里扭曲成了地狱恶鬼。
玖
“平儿。”
“刚刚制好的藕粉,加了桂花糖,你试试。”陈安端来一碗清香四溢的藕粉,他不再着僧袍,所蓄的发到披肩,穿着麻布衣裳,坐在床榻边上,他改变了称呼,不是‘施主’也不是‘郡主’,而是如阿娘阿爹一样亲昵唤我‘平儿’。
我抬眼,连厌恶的情绪都懒得调动:“你到底还要关我多久?”
半年了,陈安。
“我没有关你,”陈安悬着手,依旧耐着性子:“在官府那里你已经是个死人了,平安郡主已经安息了。所以平儿,我只是在等你身体恢复好了,我们就南下,离这个是非之地远远的。”
我嗤一声冷笑,看着他万分真诚的脸,我扶着额头:“陈安,我是不会安息的,就是做厉鬼我也会跑到你们这些人的梦里,剥筋拆骨、啖肉饮血!”
“平儿,我知道家人于你很重要,可不容薛家的从来不是我,你明白的不是吗?”陈安抬手轻勾了勾我的手,就像我之前在他念经时打搅他一样,他敛下双眸,声音柔和:“他们答应我,让我保下你的性命……”
“不需要。”我打断他的话。
“平儿,我只能救下你,我只能……”他说着却哽咽住话语,抬眼双眸里带上了泪光,他起身颓然长叹一声。
藕粉晶莹剔透,映不出我咬紧后槽牙的脸庞。我操起瓷器勺子,朝着陈安的后背狠狠掷去。
“我没有求你救我!”
我看着他背影,泪水忍不住坠落在衾被之上。嫂嫂临死前夜受到屈辱、侄儿软软的身体、阿娘撞柱自杀的惨状……满门性命,我拉开被子,跌跌撞撞扑上前去,顺着陈安接住我的动作,狠狠掐住他的咽喉。
我从来没有求你,以我满门性命救我。
陈安闭上眼,不做任何反抗。
可我看着他引颈受戮的模样,却不自主的松开了手。
我只是不明白,为何他还能做出这副坦然模样。
拾
我被陈安带去了江南,在一个不知名的小村落落了脚,他当起了童学蒙师同时还给人抄书写字。我每天都坐在茅草屋前的小凳子上,从日出坐到日落。
陈安对着我说过很多很多话,他说,他是为了我还俗;还说,他要娶我。
我朝着他笑,不见温度的冷笑。
我说:“我的心上人只是住在东角落的那个小和尚。”
第二天他便将蓄了一年之久的长发给剃了,他看着我,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卷上毛笔笔帘便出门任课去了。
大雪,瑞年。
我一身大袄子依旧坐在门口,不顾陈安在屋内忙里忙外准备着度过只有我与他二人的年。
他说今日有客人来。
“平儿……”我回头看去,篱笆边上出现一个熟悉的脸庞,是我外逃的二哥,正牵着我的那三岁的侄儿,站在门外。
我看着二哥,原以为哭干的泪再一次自脸庞滑落,在寒冬腊月里,来不及坠落到地上,便在我脸上挂了冰霜。
“姑姑……”我在死牢里还抱过的小侄儿,如今活生生出现在我面前。
“来了。”陈安袖手站在门口,看着我与二哥团圆,光溜溜的头与柔和的笑容,我惊异回首看他,下意识明白了这就是他所说的客人。
“你……”我颤抖着嘴唇开口,朝着陈安却半天吐出去一个字来。
“平儿,皇帝灭我家门早已预谋,”二哥入座以后,先是朝着陈安敬了一杯酒,而后朝着我苦笑道:“没有陈安代笔也会有其他人做,没有你将爹爹的奏折流出,也会从宫里流出……
阿爹早就想到了,所以他让我先跑,让陈安接下此事,保住你啊。”二哥抬手抚了抚乖乖坐着的小侄儿后脑勺:“多亏他拼死,还保住咱们这一点血脉。”
我抬眼看着陈安,再看一眼二哥,只觉惶然之中不知当如何言说。
二哥说他要往南蛮去,带着侄儿生存,而后伺机复仇。却让我跟着陈安留在这里。
与一个新生的王朝对抗,希望该是如何的虚无缥缈。
但我拦不住他,二哥走后的新一年里,陈安还是跟以往一样早起,砍柴,担水。
我却没有像以往一样躲在床榻上,我趁着他担水的功夫也起身,出门要洗漱时遇见了担水回来的陈安。
陈安放下扁担与水桶,朝着我双手合十:“施主,贫僧就算还俗了,也只是施主的小和尚。”
- 完 -
【卿云斋笔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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