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凤怎么也没有想到,在丈夫死后她能嫁给丈夫的哥哥张大元。
二元是在工地出的事儿,据说是在脚手架上打了个盹儿,不知怎么就摔下来了。
平时也有人摔过,断了腿或者折了胳膊,可是他点儿背,摔到了头,一时三刻的功夫人就没了,也没给李凤留一句话。
工程队派人把他的衣服杂物带回来,连同赔偿款一起给了他爹妈。
李凤哭得快断了气儿,她和二元结婚才半年,他出去打工也才两个月。
最近几天,她老是茶饭不思,邻居家媳妇问她是不是怀孕了,她还笑着说人家胡说。
其实她也怀疑,只是时间太短,她还不太确定。
李凤把这事儿告诉婆婆,婆婆眼睛突然就亮了,她抓住李凤的手:“凤啊,现在这当节儿,咱先把二元的事情办了行不?”
她和二元是自由恋爱,家里不同意,她是偷了户口本去登记的。
她爹妈管不住她,对外嚷嚷着没这个女儿了,连她的婚礼也没来参加。
李凤心大,父母嘛,哪能跟子女一辈子记仇,总有一天能想开的。
嫁过来之后,婆婆觉得她受了委屈,对李凤的好是没得说的。
现在她丧了夫,婆婆也没了儿,李凤是看着婆婆头发一夜之间白了大半的。
要是她真怀了孕,这个意外来的孩子对婆婆是个安慰,可是对她,李凤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李凤妈来过一趟,走的时候跟她说:“你自己的事儿,自己决定吧。”
她能决定什么,二元都过了五七,婆婆除了每天例行公事做三顿饭,余下的时间就是一个人要么发呆,要么自言自语。
她怎么敢再提怀孕的事儿?跟公公说?咋说?
张家二婶子来给她说媒的时候,她正孕吐得厉害。
她二婶子说:“凤儿,别怪二婶儿多嘴,二元没福气走了,你这肚里的,可得好好打算打算。
话说到明处吧,你觉着大元怎么样?行的话,你俩凑合凑合?”
李凤脸刷地红了:“二婶儿,你这不是开玩笑吧?这都是一家人,二元才走多久,让别人都咋看我?”
“这谁没难处?你也是命苦,才遇上这事儿,你要愿意,和你公婆都没啥说的,非得把你当成祖宗供着,要是不愿意也没关系,就当我啥也没说。”
李凤嫁给大元的时候,没有摆酒席也没有请人。
李凤的意思,二元才走没多久,搞得太隆重对不起二元,再说她身子也重了,不方便待客。
婆婆给她置了一套床上用品,放到大元房里就算了事。
一家人吃了一顿饭,饭桌上李凤说,结了婚她就跟大元进城,生孩子的时候回来,接婆婆过去照顾。
大元在县城给领导开车,有个小宿舍,李凤很快就搬了过去。
到了县城的李凤没有闲着,她看中了一套楼下带门面的三层楼房。
房主急着卖,她让大元把公婆接来看了看,公婆把二元的赔偿款给了李凤,李凤说:“爸,妈,这钱我用了,我以后会还的。”
那房子是新修的,家具也置办了。
李凤就让大元从家里拿了被褥衣服过来,又请公公婆婆帮忙收拾了几天,等她从医院生完孩子,回来就住了进来。
李凤生了个女儿,给起了个名字叫小西。
公婆住二楼,她和大元住三楼。
白天婆婆照顾孩子,晚上一回来大元也抱住小西不放。
倒是她,除了喂奶,见小西的时间很少。
不过她也乐得清闲,怀孕前她经历的事情太多,经常睡不着觉,现在有大把的时间休息,她得赶紧补补。
坐完月子一出门,谁见到她都夸她皮肤白嫩,气色超好。
她自己也承认,长这么大,她也是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状态好到让人吃惊。
一楼的门面李凤后来没有再租出去,她开始学着做服装生意。
先是在附近进货,后来认识的人多了,她也敢跑到外市进。
婆婆担心她一个人出去太危险,李凤就从带的皮包里掏出一把刀:“妈,你怕啥,我都防着呢。”
公婆常住县城,家里就留了一些菜地。
有次大元带着小西和爸妈回去收菜,小西偷偷拿着大元的打火机玩,看到路边有个草垛,她就点了,风一吹火一下子就大起来。
大元过来把小西抱在怀里,捂上眼睛,一提脚跑老远。
小西问:“爸爸,不救火吗?火好大啊。”
大元拖着哭腔:“先救你啊,傻瓜。”
李凤听到这事儿,拽住小西的辫子就要打,小西边躲边叫:“爸爸说我比草垛重要,你这个妈妈太不像话了,还打我。”
李凤被气到笑出声来,她小声跟大元说:“娃娃小,不能这么惯着的,要不然要闯大祸的。”
大元拉过小西:“还记得爸爸怎么跟你说的吗?”
“当然知道,以后不能玩火,不能玩打火机,自己不懂的东西不能乱动。
你说的我都记着呢,妈妈老是吼,我什么都记不住。”
李凤眼前有些模糊。
李凤40岁生日不久身上不舒服去医院检查,怀疑乳房有肿块,安排了复查。
这时李凤的服装店已经有了几家连锁,大元也成了她的专职司机。
李凤没告诉大元她的情况,只说自己内分泌失调,吃点药就好了。
她让大元把车开回家,说想要休息一下。
这天半夜,李凤把大元踢醒:“我睡不着,你去拿瓶红酒,我们两个喝一杯。”
大元不喝酒,李凤喝了好几杯,她问:“你知道王娟离婚了吗?”
“知道。”
“我说的话还算数,你去找她我不反对,离婚或者离婚不离家,都随你。”
“为啥现在说这个?”
“小西大了,我们家条件现在也不差,咋都能过,我不能再拖着你了。”
当初李凤和大元结婚,其实是李凤的主意。
二元走后,李凤妈来过,她要带李凤走,李凤当时还沉浸在丈夫去世的悲痛当中,觉得这样做太绝情寡义,就跟妈妈吵起来。
她妈还说孩子不能留,这刺激到了李凤,她赌气说她坚决不走,孩子也要留下来。
两个人最后不欢而散。
慢慢冷静下来之后,李凤开始害怕了。
她就算再有情有义,这个孩子生下来也是没有爹,而她还年轻,难道要守一辈子寡?
要是她跟她妈走了,婆家也不能说什么,她选择了留下,可是留下来怎么过,是个现实而沉重的问题。
有天夜里,她又在冥思苦想,突然感觉肚皮被从里面狠狠踹了一下。
她一个激灵爬起来,意识到是她的宝宝在动,是用脚、用手或者不知身体哪个部位,让她真实感觉到了它。
也就是说,在这一段时间里,在她整日考虑它的去留的时候,它在不知不觉地长大,刚才那一个撞击,不知道是不是抗议。
李凤心软了,这个小小的生命,是爱的结晶,是她的骨血滋养的生灵。
它那么小,那么弱,虚弱到只能让别人来决定它的存在和毁灭,可是它真是没有意志的吗?
当泪水爬满了李凤整个脸,她心一横,像是以前义无反顾和二元结婚一样,她要不惜任何代价保住这个孩子,要给她最好的生活。
李凤后来想到,那个时候是一个母亲的觉醒。
有了自己想保护的人,她的身体里便涌出了无限的力量。
大清早她走到婆婆身边,对着失魂落魄的老人说:“妈,我肚子里有孩子,你再不好好做饭我就回娘家了,没人疼的孩子生下来也是遭罪的。”
她婆婆还没来得及回话,李凤又说:“想让我留下想要孙子,这家以后就得让我当。”
她婆婆不住点头:“凤,是我家对不住你,以后家里的事儿都听你的。你只管好好养身体,想吃啥我都做,不会的我去学。”
李凤开始考虑以后的路,她没工作,公婆务农,这样的家庭养一个孩子,吃饱饭是没问题,可是孩子教育呢?以后的发展呢?这才是最重要的。
全都靠二元的赔偿金吗?李凤心疼也不愿意,那是拿命换来的,她用的也不安心,除非有更好的用处。
她想过生完孩子之后自己出去打工,但是一想到得和孩子分开,就马上否定了这个做法。
可是要能和孩子在一起还能有收入,不管是对于李凤,还是村里的其它人,都是个难题。
要不然二元也不会出去打工,她也没机会一个人面对这个烂摊子。
吃饭的时候,公公在和大元通电话,李凤脑子突然活了:这张家不是还有一个人,二元的大哥大元吗?李凤一下子就有了主意。
大元比李凤大两岁,当兵复原后在县城工作,他没结婚也没对象。
不是没人看得上,是他跟人家说了,他还小不想那么早成家。
这当然是假话,李凤听说,他是因为以前的女朋友结婚了,想不开发痴,要等着人家呢。
李凤当时已经快魔怔了,她心里只有孩子,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脸面忘了,矜持也没了。
她也是才发觉自己忘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孩子需要一个爸爸,一个能够给她温暖呵护的男人。
大元和孩子是有血缘关系的人,他不能不对孩子好。
而且只要大元能跟她结婚,她就能跟着他去城里找份工作,这样孩子又能带在身边,难道不是最好的安排吗?
大元要等别人,等就等吧,她也不会耽误他。
她不怕别人说三道四,只要孩子能够有个好的环境,她受点委屈算什么。
为了怕自己反悔,李凤连夜就打电话给大元说了自己的想法。
她说如果他愿意就回来,不愿意就不用回来,以后她不会再提这事儿,大元说第二天给她回复。
李凤第二天等到天黑,也没有等到电话,正当她以为自己计划失败的时候,听到了外面汽车的声音,那是大元开的车。
李凤跑出来,大元跟她说:“只要你同意婚后不要孩子,我没问题。”
李凤忙说:“不要就不要。”
不到两天,张家二婶就来找李凤说媒。
既然面上都说开了,李凤告诉婆婆,她要在孩子出生之前结婚。
她也没想到,一下子16年就过去了。
李凤拿赔偿款买了房,赚了钱之后又还给婆婆。
她和大元结婚之前就知道他是个好人,会对孩子好,也会对她好。
她没有看走眼,如果不是结婚这件事是她主动的,她甚至怀疑他们就是清清白白的夫妻俩,是要白头偕老的一对儿。
她上个月就知道王娟离婚了,当时她没想着告诉大元。
她有点小私心,想着都这么多年了,他们现在日子过得这么好,真是舍不得破坏掉。
可是现在身体有问题了,她怂了,她怀疑是报应,这么多年了,是她偷了王娟的感情。
一开始她确实是为了孩子,到后来,她完全是自己在享受,享受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男人的好。
她的美满的家庭,其实是假的,是她的设计的附属品,她是一个太贪心的女人。
如今,也是时候放大元走了。
大元夺了李凤的酒杯:“你乱说什么呢?我跟王娟,早十几年前都分了。”
“你不是等着她,才不结婚的吗?”
“谁跟你说的?”
“那你为啥同意跟我结婚?”
李凤没有想到,和她结婚,还有其它的原因。
在她自以为是的认为是自己的大度,让大元接受这场婚姻的时候,大元和公婆也向她隐瞒了一个事实。
王娟的确是大元的前女友,但是王娟嫁人不是移情别恋,是大元主动和她分手的。
大元在部队的时候受过伤,失去了生育能力。
他忍痛和王娟分手,而王娟不想让别人看不起,就到处散布说是自己喜欢上了别人,抛弃了他。
这也就是李凤知道的内容。
李凤婆婆也动过让她和大儿子一起过的念头,但是不敢说,她怕伤了李凤,也怕伤了大儿子。
大儿子没法有孩子,二儿子又出了意外。
所幸二儿媳妇有了身孕,这是他们家唯一的孩子,她当然想保住。
可是李凤怎么办,这是她最为难的,她不能强迫人家留在自己家守活寡。
她终日以泪洗面,大元知道他妈的心事。
他妈求他,要是真到了李凤要走的那一步,她就跪下来求她,让她嫁给他,只要李凤愿意,一辈子做牛做马她都愿意。
谁知道李凤年轻性子急,她先开了头。
张家怎么可能不答应,李凤婆婆说不能让李凤脸上过不去,她马上就找了家里二婶子,让她去说媒。
当时她的想法和李凤一样,不怕丢人不怕人家说,只要能留下孩子。
李凤怎么也没想到精明的自己还被别人算计了,她恶狠狠地捶了大元一拳:“你们家可以啊,瞒了我这么久。都在背后像看笑话一样看我吧。”
“哪有?这一家子不都是把你当成宝,你自己不知道吗?”
“那你后悔过吗,为了孩子,和我在一起?”
“那你呢?”
李凤当然不后悔,她押的宝,没有让她失望。
她冒冒失失和大元结婚之后,有过短暂的疑虑,后来就像是大元说的:“我是捡到宝了,没想到这宝还是自投罗网。”
想起自己的病,李凤终于像小女生一样委屈地哭起来:“你说我就是个苦命的人,才结婚就没了丈夫,现在好日子来了,我怕又是过不了几天了。”
大元去医院拿复查结果,李凤和婆婆在家包饺子。
饺子皮干,婆婆包好一个李凤总要再去捏一回,婆婆笑她:“凤啊,还对我这么不放心。”
“可不是,这老毛病。”
李凤管不住自己爱操劳的心,从她下决心要给肚子里的孩子争个未来的时候,没有人为她遮风挡雨,她只能自己捡砖拾瓦,铺路搭桥。
张大元是她找的协作者,他的身份,他的位置都是能够给她助力的。
甚至后面婆婆拿出来的二元的赔偿款,当时在她眼里都是能让她给孩子一个好生活的基石。
她不能否认,当初对他们的确有一种利用的成分在里面。
但是她不后悔,她想过要是她行动在后,婆婆求她嫁给大元在先,那么她的身份就会变成一个牺牲者。
而一旦认定自己是个牺牲者,也就成了受害者。
后来她会期期艾艾,会无休止的索取,因为只有看到对等的牺牲人才能平衡。
要是那样,哪还有对小西无穷无尽的爱,哪还有她今天所谓的成就?
但是那也是一盘赌局,在不能确切的知道大元的心底涵养,不知道婆婆的用心为人,她下赌注的可是自己一辈子的命啊。
幸运的是她赢了,张大元虽然有缺陷,可是却有别人没有的深情。
她的婚姻并不是形同虚设,而且在她艰难挣扎的时候,他永远都在身后,从不缺席。
一开始她只想保护小西,后来是大元,再后来就是整个张家。
在一起的时间越久,她的心越与他们紧紧相连,她的爱让她像个英雄,勇往直前,开疆扩土,她做到了。
即使她走了,他们也都会衣食无忧,没有后患。
婆婆说,不管这次结果如何,她都得好好活下去,她身上缺啥他们都有,要啥给啥。
婆婆说得搞笑,李凤笑出了眼泪,她打趣婆婆:“你身上有啥东西能比我好,还给我换?换你白头发,还是换你白内障?”
李凤说,她永远都是向生活主动出击的人,怕,也要走到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