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撷华》是一本由林纾著作,低音 •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的精装图书,本书定价:49.80元,页数:2019-11,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左传撷华》读后感(一):独辟蹊径,引领读者鉴赏《左传》,领略古文之美
春秋时期,周王室逐渐衰微,各诸侯国之间开始了互相兼并的战争,各国内部统治者之间争夺权势的斗争也加剧起来。为了争夺王位,骨肉至亲成为殊死仇敌。隐公之年(公元前772年),郑国国君之弟公叔段,谋划夺取哥哥郑庄公的君位,庄公发现后,巧施心计,采取欲擒故纵的手段,诱使共叔段得寸进尺,愈加骄横,然后在鄢地打败了公叔段,使他“出奔”。
这个情节曲折的故事,就是《郑伯克段于鄢》。全文语言生动简洁,人物形象饱满,情节丰富曲折,是一篇极富文学色彩的历史散文。文章仅七百余字,结构完整紧凑又波澜起伏,塑造的人物形象生动传神,显示出了较高的艺术水平。这篇文章就出自于《左传》。
《左传》是中国古代重要典籍,不仅具有极高史料价值,在文学上也被奉为经典。《左传撷华》撷取《左传》菁华八十余篇,林纾的评点,不但可助读者一窥左氏文心之奥秘,提升古文鉴赏能力,逐一分析其层次结构、用字炼句、宾主调度、照应收局等作文之法,并对篇中权谋诈计、诡辩辞令颇有诛心之论。
《左传》原名为《左氏春秋传》,主要记载了东周前期二百五十四年间各国政治、经济、军事、外交和文化方面的重要事件和重要人物,历经了数代人的传抄编写,是儒家经典之一,与《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合称“春秋三传”。
《左传》以近二十万言的规模,全面、系统记载春秋一代大事,广泛涉及周王朝和晋、鲁、楚、郑、齐、卫、宋、吴、秦、越、陈等十多个诸侯国,并且屡见追记西周与商殷、甚至有夏以前时期的史实。它采用编年记事的方式,虽然以《春秋》为纲,然而其记事范围之广,叙述内容的具体,则大大超出了《春秋》。
《左传》的出现,标志着我国古代史书的编纂步入了新的发展阶段。《左传》散文最突出的成就是长于叙事,其主要特点是简洁生动,工巧严谨。作者创造性地运用了不少出色的艺术手法,使其叙事文约事丰,精妙优美,达到了微而显、婉而辩、精而腴、简而奥的辩证统一。
《左传撷华》的作者林纾,字琴南,号畏庐,别署冷红生,福建闽县人,近代著名文学家、翻译家。一心报效祖国的林纾“七上春官,屡试屡败”因而从此绝意于仕途,专心致志地走上文学创作的道路。
从19世纪末开始,林纾借助他人口译,以文言润色转写,翻译外国小说一百余部,产生巨大影响。林纾一生著述宏富,尤致力于古文评点与写作。古文评点类著作有《左孟庄骚精华录》《左传撷华》《韩柳文研究法》《古文辞类纂选本》等,其他作品有《畏庐文集》《畏庐诗存》《畏庐琐记》《技击余闻》等,译著有《巴黎茶花女遗事》《鲁滨孙飘流记》等。
与一般文学评论者不同,林纾本身即为古文名家,引领一时文坛,又曾翻译外国文学百余部,深谙东西方文学之所长,故其鉴赏古文,往往能独辟蹊径、别有会心,多为文家经验之谈。对于古文,林纾重视意境,强调法度,同时也注意文字的趣味性。他主张学习古文,当从《左传》《史记》《汉书》及韩愈的文章入手,认为这四者是“天下文章之祖庭”。其中,林纾对《左传》用功最多。《左传》是林纾史学研究的基本点,其传记文学由之而生长,其历史思想由之而发展。
林纾评价《左传》中楚武王侵随这则,说道此篇制局极紧。前半竖一“张”字,正面决策,对面料敌,均就“张”字着想,无句无意不是“张”字作用。下半竖一“惧”字,与“张”字反对,见得张则必败,惧则获全。论文势亦不过开阖,妙在中间论祭品一节,宽绰与题若不相属,实则步步不肯抛离,所谓游刃有余也。又论《晋侯使大子申生伐东山皋落氏》“制局最奇,有起无结”。所谓“制局”,就是确立文章之结构,而此结构,又是“意中之境”。又如《华登以吴师救华氏》:“写战事,必写其极琐屑者。千头万绪,一一皆出以绵细之笔,令读者眉宇轩然。”至于《郑厉公自栎侵郑》之用顺带之法,《管仲斥郑子华》之用闲笔,都值得细细体会。
《左传撷华》正是体现林纾独特古文眼光的重要著作。书中所选的八十三篇,每篇之诠评,皆有独特的着眼点,千变万化,实难有成法定规之归纳,而贯穿其间的,则是体会文章之性情,细察行文之意境。
《左传撷华》读后感(二):凝练精华,潜移默化,《左传撷华》带你领略古文之美
提到《左传》,中学课本里选用的《曹刿论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令人熟知。对十八万字的《左传》而言,254年间的历史,除了令曹刿一战成名的长勺之战,诸侯争霸、宫廷内乱、家族兴衰,令人惊艳的实在良多。
《左传》原名《左氏春秋》,汉代时改称为《春秋左氏传》,简称《左传》,相传是左丘明对《春秋》的解释和说明。孔子编撰的《春秋》是我国现存最早的一部编年体史书,使用鲁国的纪年,记录各国的史事,现存版本1万6千字左右。但《春秋》微言大义,惜字如金,以至于很难从中窥得历史的本来面目,于是很多学者对《春秋》进行诠释,流传至今的有左丘明的《春秋左氏传》,公羊高的《春秋公羊传》,榖梁赤的《春秋榖梁传》,合称“春秋三传”,以《左传》影响最广。
与专门阐述《春秋》经文书法、微言大义的另外两传不同,《左传》着重叙述史事,内容详细严谨,语言简洁凝练,布局谋篇出奇制胜,被誉为“文采若云月,高深似山海。”
林纾(1852-1924)作为我国近代著名的古文家和翻译家,古文造诣深厚,他主张学习古文,当从《左传》、《史记》、《汉书》及韩愈的文章入手,认为这四者是“天下文章之祖庭”。
生于道光年间,长于光绪时期的林纾,光绪八年(1882年)中举,此后七次参加会试,却未能高中进士。他与清末民初的桐城派代表人物过从甚密,有继承更有超越,反对墨守成规,要求“守法度,有高出法度之外的眼光;循法度,有超出法度之外的道力。”《左传》亦是他多年的主要研究方向。在新旧文化尖锐冲突的1921年,他推出点评类文集《左传撷华》,让大家领略文言文合于音律的优美,精炼生动的叙述,出奇的制局谋篇,林纾坚信古文价值不泯。而那之后历经的百年沧桑变化,印证了他的观点,中华优秀的传统文化,即使穿越几千年的时光隧道,依然散发着璀璨光芒。
《左传撷华》中,林纾独特的眼光选精华八十三篇,先给出《左传》原文,后写出评点,既有精妙的文法体察,又着眼体会文之性情。
《魏绛戮杨干之仆》,纾曰:此文写出羊舌赤一道眼光,魏绛一种词锋,悼公一股英气,真如生龙活虎,不可方物。原文非常精彩,不长的篇幅,忠臣、明君、法度跃然纸上;评点更是丝丝入扣,有对比,先指出申无畏戮宋公之仆的下场;再分析原文一波三折的层层递进。魏绛为壮国威、正法纪杀掉晋悼公杨干的仆人,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真男子也。羊赤舌不谄媚,并料事如神,评价魏绛“事君不辟难,有罪不逃刑,其将来辞,何辱命焉?”悼公再看到魏绛授书伏剑,书中语语为公,语语引咎,词锋犀利,直刺心坎,已然折服。“公跣而出”迎魏绛,一个“跣”字,写得极逼肖,英主的形象瞬时生动、鲜明。
文末评悼公“乃不知此一股英气,千载以下,肖者只有唐太宗。”不仅点评行文的精彩,更指出为人、处事、治国的韬略。
春秋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是我国思想、文化最光辉灿烂的时代,每每读起,不禁一遍遍感叹古人言语精辟、思想睿智。
《穆叔答范宣子》中,穆叔应对挑衅,回答何为不朽,“‘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此之谓不朽。”纾评,“举三不朽为言,万世以下,竟无人能易其说。”其实连这点评之句,何尝不是也找不到更精辟的言语替代。
《张骼、辅砾致师》,纾评,“此篇风神盖世,太史公、班固几之,余人莫逮也。”“文着墨不多,风韵高,音吐妙,百读不厌。”林纾对此篇评价非常高,认为除了司马迁和班固差不多,别人是比不上的。文中张骼、辅砾二人有傲慢、有英武、有出众的本领、有临敌的潇洒。而驾车人宛射犬因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二人慢待,胸中的怒气无处发泄,只能在驾车上找二人麻烦。三人斗着气在敌军阵内横冲直撞,描述的场景令人不禁莞尔,还好都有过硬的本事也能掌握分寸,只有斗气没有落败,不然反要成为反面教材。
关于制局的奇妙,当属《晋侯使大子申生伐东山皋落氏》。纾按,“此篇制局最奇,有起无结。”“《左传》始终不写出里克奸黠,而但就本事直书,使人自为寻绎,辨其忠奸。文字写生之法,真神化不可思议也。”大子申生被定为储君,虽说是万人之上但仍在一人之下,一日不登基,一日就身处火山口上,随时有灰飞烟灭的可能。开疆拓土的汉武帝会逼杀太子,被韦小宝称为尧舜禹汤的康熙也难以控制九王夺嫡的局面,历史一次次重演着为争位惨烈的勾心斗角。曾经“假道伐虢”的晋献公因欲废嫡长(申生)立幼(奚齐),造成的骊姬之乱,申生死,重耳、夷吾流亡多年。而本文叙述出骊姬之乱的最初征兆。各个人物的言语、行事,申生的衣着,一一读来,仿佛看到申生一步步掉入为他张开的网中,越缚越紧,不知如何才能脱困。
此篇的文法之奇,亦被林纾做了比较,《平淮西碑》中如何使用,曾国藩曾在《金陵昭忠祠记》中反用,而《啸亭杂记》中的仿用却有东施效颦之嫌。林纾评点时的旁征博引,让人读来眼界大开。
《左传》叙事能力强,记载的事件详细,使用的语言精彩纷呈,不仅是一部史学名著也是文学名著。浩瀚文海,时间寥寥,从《左传撷华》汲取前人的思想精华,丰富自己的人生阅历,领略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回味无穷。
《左传撷华》读后感(三):林纾评点《左传》:体会文章之性情,细察行文之意境(刘宁)
作者:刘宁(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
林纾(1852—1924),字琴南,号畏庐,别署冷红生,福建闽县(今福州市)人。林纾曾借助他人口述,翻译过《茶花女遗事》等二百四十六种外国小说,风行海内,洛阳纸贵。然而在近代文化史上,他作为古文家的贡献,同样值得高度重视。林纾本人古文造诣很深,任教北京大学时,“大抵崇魏晋者,称太炎为大师;而取唐宋,则推林纾为宗盟”(钱基博《林纾的古文》)。面对新文化运动的挑战,他奋起应战,力延古文命脉于不坠。虽然他的呼吁在当时并未取得实效,但其阐扬古文精神艺术的诸多努力,在今天仍颇具启发意义。这部《左传撷华》就是林纾探索古文渊奥的重要著作。
《左传撷华》初版于1921年由商务印书馆印行。此时林纾已从北京大学去职,在家闲居,靠著书卖画为生。他在1913年曾于商务印书馆出版《左孟庄骚精华录》,其中收录《左传》文三十二篇,逐篇评诠,极受读者欢迎。离开大学讲台后,他在这三十二篇的基础上,进一步扩充修订,撰集了这部《左传撷华》,全书共两卷,选文八十三篇。林纾在此书自序中说:“仆恒对学子言,天下文章,能变化陆离不可方物者,只有三家:一左、一马、一韩而已。”对《左传》和韩柳文,林纾尤为倾注心力,其《左传撷华》和《韩柳文研究法》两部古文选评著作精深独到、广受关注。比较而言,两书皆继承桐城文法而加以丰富变化,《韩柳文研究法》注重体察文章法度中的灵动变化,而《左传撷华》则颇多对意境性情的精妙体会。
《左传撷华·自序》云:“以行文论,《左氏》之文,万世古文之祖也。”这并非林纾一家之论。自南宋以来,伴随着古文之学的兴起与发展,《左传》的文章艺术越来越受到关注,涌现了许多《左传》评点之作。南宋吕祖谦有《左氏博议》,明人穆文熙有《左传鸿裁》《左传钞评》,清人金圣叹有批点《左传》的《左传释》,另外其影响甚巨的《天下才子必读书》中,也选有《左传》四十八篇。然而,在清代桐城派兴起之前,《左传》虽然受到重视,但在古文的苑囿中,尚未赢得备受尊崇的地位,是桐城派令《左传》绝类离伦。“桐城三祖”之一的方苞认为“左氏精于义法,非汉唐作者所能望”,其所撰《左传义法》讲论精密,对桐城后学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刘声木《桐城文学渊源撰述考》著录清代桐城学者《左传》著述,有二十一种之多。林纾与桐城派吴汝纶、马其昶、姚永概交游甚密,这些人是桐城派在清末民初的代表人物。林纾对《左传》的高度关注,延续了桐城的传统。
为什么桐城派古文家如此推重《左传》?桐城古文是南宋以来古文之学的继承与发展,古文之学一向十分推重“叙事”。例如明代唐宋派古文家,就很重视叙事,茅坤所注重的“风神”,就与叙事极有关系。《左传》叙事广大精微,宏纤毕举,是叙事的高格,自然会受到古文家的关注。方苞论《左传》义法,也着眼《左传》之为记事之文的特点。然而单论叙事,尚不足以突出《左传》的价值,是桐城派对“雅洁”的推重,令《左传》迥出众作。
方苞论文倡“雅洁”。所谓“雅洁”,就是为文以儒家伦理之道为本,追求雅正,语言也不能芜杂枝蔓。方苞标举古文“义法”,而“雅洁”是“义法”的重要内涵。从精神上讲,《左传》比《史记》更符合雅正的标准,《史记》的思想颇为驳杂,朱熹认为“迁之学,也说仁义,也说诈力,也用权谋,也用功利”(《朱子语类》卷第一百二十二);钱大昕认为《史记》“博采兼收,未免杂而不醇”(《潜研堂文集》卷二十四)。《左传》的思想虽然也颇为丰富,但其中“重礼”的倾向是十分鲜明的,即使两军交战,对立的双方还要保持基本的尊卑之礼;战胜方的将领对失败一方的国君还要执臣子礼。这让《左传》叙事带有彬彬守礼的雍容之风。从语言和取材上看,《左传》不像《史记》那样纵横恣肆。这些都让《左传》叙事更为内敛,从另一个意义上讲,于朴素中求得丰富的回味,是对叙事艺术更高的要求。这是桐城派古文家追求的“雅洁”之美,而《左传》正是“雅洁”而含蕴无穷的文章典范。
林纾对桐城“雅洁”之义有很深的体会和认同,他说“天下文章,务衷于正轨”(《与姚叔节书》)。他自己的古文也是严谨端正,没有芜辞杂语。他对章太炎的文章深表不满,认为后者“以捃扯为能,以鋀饤为富”“剽窃汉人余唾”(同上),其中所折射的,正是对桐城雅洁之旨的推重。有这样的古文追求,倾心《左传》也就很可理解了。
然而,林纾之注目于《左传》,虽然继承了桐城传统,但他解析《左传》文章之深入,则远远超出了桐城前辈。他在很大程度上摆脱了照搬经学眼光看古文的简单化之处。桐城初祖方苞的《左传义法》,其评点方式,深受《春秋》义法的影响。桐城文家评点《左传》,多循方氏轨辙。林纾虽尊《左传》为经,但评点其文,则不再戴经学这副眼镜,甚至他说历史上论左氏之文者,可能很多都不过是把经学眼镜虚晃一下而已,例如北宋古文大家苏洵之所以作《春秋集解》,“余则私意苏氏必先醉其文,而后始托为解经之说以自高其位置”(《左传撷华·序》)。如此评说苏辙是否准确估置不论,但由醉其文而论其文,无疑是林纾评点《左传》的夫子自道。
在摆脱经学眼光的同时,林纾也很大程度上淡化了明清评点中的八股气。受科举时文的影响,明清古文评点经常采用讲论八股文的方法,方苞即编有《钦定四书文》,对八股文法很有体会,即使是像金圣叹评文,也多受时文影响。这种风气,在林纾的古文评点中,明显地削弱了。
林纾所以有如此的论文眼光,和他对方苞“义法”说的突破极有关系。方苞认为“义即《易》之所谓‘言有物’也,法即《易》之所谓‘言有序’也”;“义以为经而法纬之,然后为成体之文”(《又书货殖传后》)。对“义法”的根本精神,林纾是明确继承的,但他从“性情”和“意境”两端,丰富和推进了“义法”的内涵。所谓“义”,是“道”在文章中的体现,而林纾认为,这个“义”要融会为一种作家内在的精神人格,形成丰富的精神性情,这种“性情”是文章的根本。他在《文微》之《通则》中明揭此义,以为论文总纲—“文章为性情之华”“性情端,斯出辞气重厚”。方苞所论“义法”之“法”,是作文之法,是文章的形式和作法。林纾没有将“法”泥定为具体的起承点画,而是从“意境”的角度加以阐发。在其著名的《春觉斋论文》中,他标举为文“应知八则”,皆文法纲领,首揭者即为“意境”,提出“文章唯能立意,方能造境。境者,意中之境也”,“不能造境,安有体制到恰好地位”。在林纾看来,义法之法,即是“意中之境”。“境”的形成当然要综合多种因素,而其所以形成之本又在于“意”。这就为悟入古文妙境,寻绎文章无法之法,打开更丰富的空间。“桐城三祖”中的刘大櫆和姚鼐,从推重音调和艺术风格的角度来丰富对文法的认识,而林纾对文法的讨论角度,则综合了这些传统而更为丰富灵活。
《左传撷华》正是体现林纾独特古文眼光的重要著作。书中所选的八十三篇,每篇之诠评,皆有独特的着眼点,千变万化,实难有成法定规之归纳,而贯穿其间的,则是体会文章之性情,细察行文之意境。诠评中经常出现的,是对文章制局的观察,例如《楚武王侵随》:“此篇制局极紧。前半竖一‘张’字,正面决策,对面料敌,均就‘张’字着想,无句无意不是‘张’字作用。下半竖一‘惧’字,与‘张’字反对,见得张则必败,惧则获全。”又论《晋侯使大子申生伐东山皋落氏》“制局最奇,有起无结”。所谓“制局”,就是确立文章之结构,而此结构,又是“意中之境”。
“制局”又具体落实为千变万化的笔法,林纾对笔法的论述也颇为精微,如论《连称管至父之乱》用缩笔与省笔之妙:“节却无数闲语,人自不觉耳……浅人以为序事笔墨宜详尽,若果能如是结构,则虽简亦详,虽略亦尽。”又如论《楚人伐宋以救郑》之用笔“遒紧”:“宋公满腔迂腐,子鱼满腹牢骚,君臣对答之言,针锋极准。”又如《华登以吴师救华氏》:“写战事,必写其极琐屑者。千头万绪,一一皆出以绵细之笔,令读者眉宇轩然。”至于《郑厉公自栎侵郑》之用顺带之法,《管仲斥郑子华》之用闲笔,都值得细细体会。
凡此种种精妙的文法体察,又着眼于体会文之性情,如论《张骼、辅跞致师》“此篇风神盖世”,刻画人物“风韵高,音吐妙”。又如《宫之奇谏虞公》“此一篇是愚智之互镜。虞公开口抱一‘宗’字,继此抱一‘神’字。其愚騃处已从两语描出”,紧扣用字来体会人物性情,也是观察入微之笔。在林纾看来,《左传》行文之性情、意境,又体现出雅洁的风格,如《申公巫臣取夏姬》如此题材“非得左氏以传之,鲜有不坠入稗官恶道者”“文字之妙,叙淫而能肃,化俗而为雅,亦千古一人而已”,《厉公诛三郤》“左氏所以高人处,在庄而不佻。若落公安之手,则不知其如何妆点耳”。
可见,林纾评点《左传》,既渊源于桐城,又更为丰富变化。尤可注意的是,林纾翻译西洋小说的经验,也极大地丰富了他对古文文法的理解。其论《秦三帅袭郑》“文字须讲声响,此篇声响高极矣”,言蹇叔一句“孟子”,“其中有千言万语,碍着秦君说不出,碍着孟子之少年盛气亦说不出。但曰‘孟子’两字,如绘出老人气结声嘶,包蕴许多眼泪”。又如论《晋败郑师》如何刻画乱臣阳虎、贼子蒯聩的可笑之状,这些评语都带上了小说家的眼光。
林纾1913年因与章太炎一派的矛盾而被迫离开北京大学,去职前夕创作的《送大学文科毕业诸学士序》,对古文的命运很感忧虑,希望年轻学子能继承古文传统。从1913年开始,他在《平报》上连载自己的古文论,后结集为《春觉斋论文》。1916年,《春觉斋论文》正式出版时,《左传撷华》也已撰成。可见,《左传撷华》是林纾在民国初年尖锐文化冲突背景下,深入思考古文价值的集成之作。此后不久,林纾面对“五四”新文化人的挑战,奋起迎战,他坚信古文价值不泯。《左传撷华》于1921年正式出版,在其初版问世近百年后的今天,古文并未在新旧文化冲突中消亡,反而越来越受到关注,此时重读林纾这部颇具代表性的古文选评著作,对于深入理解古文的艺术和文化价值,无疑会有重要启发意义。
2019年8月于京西燕东园
(本文为《左传撷华》一书的导读)
《左传撷华》读后感(四):境界,才是一个写作者的必杀器
一、《左传》的历史价值
《左传》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叙事详细的编年体史书,是儒家经典之一,它与《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并称为春秋三传。
《左传》主要记载了春秋时期二百四十多年的历史,包含了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各种重要事件和重要人物。
春秋时期是一个社会剧烈变革的时代,也是一个思想大迸发的时代。许多先进的思想和观念,在《左传》中也得到了体现。比如“以民为本”的思想,以及“三不朽”学说中将道德作为了整个社会体系的最高价值观。
此外,《左传》一书不仅具有极高的史学价值,更具有文学价值。朱自清曾说,“《左传》不但是史学的权威,也是文学的权威。”而《左传》的文学价值最重要的一点就在于它的叙事。
《汉书·艺文志》说,“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事为《春秋》,言为《尚书》,帝王靡不同之。”《尚书》专于记言,《春秋》亦在记事,但它们的缺陷就在于忽略了历史的主体——人,因为人才是社会历史变革中的见证者。《左传》恰恰做到了这一点。
一方面,它将历史上形形色色真实发生过的人物都囊括其中。上至天子诸侯,下至底层劳动人民,作者都试图描绘他们在历史进程中的作用,以及刻画他们在时代背景下的生活特点。
另一方面,这部伟大的文学巨作胜在情节的推进和细节的把控。一个个妙趣横生的小故事,构成了整个情节的发展,作者对于故事中人物性情、场景构造的把控,更是令人称道。
清代史学家章学诚说,“后世之文,其体皆备于战国”。那么作为春秋时期最为完整的文学典范之一,《左传》可以说是后世各种文体的萌芽。因此,学写作,不可不读《左传》。
当然,对于初学者而言,即便能够读懂文言文,关于文章的技法和布局,也未必都能了解。倘若无法窥探其中的奥妙之处,实在太可惜了。那么,这里就要给大家推荐一本书清代学者林纾的著作《左传撷华》,来帮助我们汲取《左传》的文学精华。
二、《左传撷华》好在哪里?
林纾是近代时期的古文家,以及翻译家。自琴南,号畏庐,别署冷红生,福建闽县人。林纾本人具有极高的古文造诣,在当时为呼吁古文精神艺术的传承作出了巨大的贡献。教育家钱基博在《林纾的古人》一文中曾写道,“大抵崇魏晋者,称太炎为大师,而取唐宋,则推林纾为宗盟。”其中,这部《左传撷华》便是林纾推崇古文的呕心沥血之作。
《左传撷华》只是,评注《左传》一书的文人众多,为何要特别推荐林纾的这本著作呢?
其实《左传》这本巨作并非从一开始就受到密切的关注。西汉时期,它曾受到重视,但后来又被荒废了。清代以前,虽然涌现了诸多关于《左传》的评点之作,比如南宋吕祖谦的《左氏博议》,明人穆文熙的《左传鸿裁》等等。但《左传》一书尚未受到推重的境界。
真正令《左传》如登大雅的要归功于清代桐城派的推崇。
桐城派是清代时期文坛上的散文流派,影响最为深远,世称“桐城古文派”。那么桐城派古文家为什么如此看重《左传》一书呢?原因就在于前文所提到过的“叙事”,以及桐城派对文体“雅洁“的推崇。
“雅洁”二字,指得是既要讲究文章语言的朴素实华,又要符合儒家伦理道德的理念。而《左传》无疑是这些古文作品中的佼佼者。
林纾桐城派对于《左传》的经注,要数桐城初祖方苞的《左传义法》最为经典,后人多在此基础上加以描画笔墨。
但林纾却另辟新径,既传承了桐城派以经文眼光解读文章的作风,又加入了他自我的思想,重在探讨文章的“性情”与“意境”两个方面,他认为“文章为性情之华”,是作者人格和精神魅力的体现。
因此,林舒的评点更为灵活丰富,眼光独特,对后世具有启发意义。
三、林纾的解读
我们举几个文章中的案例来看看。
《左传》文章的特点,其一在于它的“制局”。
比如,《连称管至父之乱》一文采用了省笔与缩笔的手法,林纾是这样点评的,“浅人以为序事笔墨宜详尽,若果能如是结构,则虽简亦详,虽略亦尽”。
也就是说,它的语言简明扼要,却微言大义。这样的文章倒令我想起,《唐人小说》中的《聂隐娘传》。文字落笔点到为止,却有大量的留白空间,让人无限遐想。
又比如《晋侯使大子申生伐东山皋落氏》一文,林纾评价其“制局最奇,有起无结”。这篇文章看起来,似乎只有前文却无结尾,但作者的深意却又在不言之中已尽。
这篇奇文,令后世者争相模仿,曾国藩还曾写过一篇文章叫做《啸亭杂录》,仿的就是此文。但林纾评价它,“《啸亭杂录》记辛亥兵败事,亦极力摹仿,惜其太似耳。文字摹人不加以变化,即使尽态极妍,到底假啼伪笑,非复真相。”虽然说文章的骨架极易模仿,但作者的内核却很难被临摹,弄巧成拙,只会让人啼笑皆非。
另外,还有《左传》中刻画的人物。比如《张骼、辅跞致师》一文中,描写了张骼、辅跞两位致师勇士的从容不迫,豪爽风度。林纾评价其“风神盖世”,“文着墨无多,风韵高,音吐妙,百读不厌”。
再比如《宫之奇谏虞公》,林纾评价此文“此一篇是愚智之互镜。虞公开口抱一“宗”字,继此抱一“神”字。其愚騃处已从两语描出。”它的着重点就在于用词精准,一个“宗”字,一个“神”字,便将人物的愚昧之处描绘得显露无疑。
由此可见,林纾对《左传》有着非常深刻的体会,从文章的结构,布局,以及描写手法,用词等都能准确把握,面面俱到,不得不说是一本学习写作的宝藏书。
总体而言,《左传》的文体行云流水,妙趣横生。既不离雅洁二字,又有千变万化的手法,不免令人心生叹服。
四、文章的“意境”之美
在《左传撷华》一书中,林叔对于意境的推崇,倒是让人想起王国维的境界一说。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一书中写道,
“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虽说写词,其内涵一样可以用在写文章上。文章的笔法不过就像我们所说的套路和模式罢了,真正让文字生动鲜活的是人,是写作者所反映在文字上的精神格局,喜怒哀乐,以及他的人生体验。富有感染力的作品,必然充满了深情,充满了不朽的生命力。
此外,每一个写作者又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个体,因此他的内核也就创造了独一无二的自己。这个精髓所在才是别人所无法模仿和触及的东西。
我们看《左传》的文章,往往含蓄内敛,文质彬彬,但洁净沉稳的文字背后却是汹涌澎湃的杀机,还有冷眼旁观的暗讽。再对比司马迁的《史记》却截然不同,它的语言激烈刺骨,像似有一把长剑直击人的心脏。再比如唐宋八大家的文章,又是别有一番情味,各领风骚。
经典之所以成为经典,就是因为不仅仅是文章的妙笔生花,更是作者的“境界”在文字中的体现。而这个“境界”,正是我们每个写作者所渴望达到的方向。
形成文字背后独特的人格魅力,才是我们写作者的必杀器。
《左传撷华》读后感(五):《左传撷华》: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01 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在儒家文化体系当中,关羽被尊为武圣,与文圣孔子并称为中华民族的“文武二圣”。但是,关二爷之所以能得到儒家的如此尊崇,可不是因为他的武力值啊,那是因为,关羽不像张飞那样,是一个粗莽的武夫,用通俗的话来讲,熟读《春秋》的关羽,形象更贴近于“儒将”。
据《三国志·鲁肃传》记载:“羽长而好学,读《左传》略皆上口。”更重要的是,关羽不仅熟读《春秋》,还能学以致用,一言一行都符合所谓的“春秋大义”,因此,在中国的传统道德中,关羽一向是以“义薄云天”这个形象出现的。
有一副对联是这样写的:“山东一人作春秋,山西一人读春秋。”可谓是十分贴切了。读《春秋》的是山西大汉关羽关云长,而那位作《春秋》的,自然就是山东大汉孔老夫子了。
据说,孔子写完《春秋》之后,不无感慨地对弟子们说了这么一句话:“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这话该怎么理解呢?
首先,《春秋》本质上是一部史书,它记录的是春秋时期的礼崩乐坏、诸侯征战,以及随之而来的时代动荡、历史演变。那么谁该对此负责呢?是那些割据一方的诸侯们、是那些崛起乱世的枭雄们。而孔子作《春秋》的目的,就是要揭露这些人应负的历史责任。
所以孟子才说:“孔子作《春秋》,乱臣贼子惧。”从这个层面上讲,那些真正懂得《春秋》意义所在的人,才会理解孔子的良苦用心——这就是“知我者其惟《春秋》乎”。
但为什么孔子又会说“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呢?
因为《春秋》不仅仅是一部史书,还是一本谋略之书,这也是为何历朝历代的兵法大家都对《春秋》推崇备至的原因。俗话说:“少不读《水浒》,老不读《三国》。”就是因为《三国》讲谋略,怕老年人看了以后,变得心机太过深沉。然而,若是论及机谋权变之术,《三国》远不及《春秋》矣!
有句段子叫做“科学家会武术,流氓也挡不住。”那么,如果一些心术不正的流氓读了《春秋》之后,学会了权谋之术,变得更加阴险狡诈,甚至成了一代枭雄,岂不更是祸乱世间吗?就像《资治通鉴》所说的那样:“有才无德,其才足以济其奸。”这才是孔子真正担忧的事情啊。
02 《春秋左氏传》与《左转撷华》
孔子所作的《春秋》,只是一本历史纲要,其中缺少具体的内容。换句话说,《春秋》的原著仅仅是纪事,却没有纪言。别说我们今天距离孔子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两千多年了,就算是孔子之后二百多年的汉代,绝大多数人都已经无法读懂《春秋》原著了。
原著读不懂,又想学《春秋》,这该如何是好呢?有办法,那就是读传!
所谓“传”,就是对孔子的《春秋》原著加以注解。到了汉代,市面上最广为流传的传共有三部,分别是《春秋左氏传》《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合称“春秋三传”。这三部“传”也被后世的儒生们奉为“经中之史”。
但三传之间亦有区别。《公羊传》和《谷粱传》的体裁是问答体,着重于对《春秋》经文中的“微言大义”进行注解,但缺少对史实的叙述。而《左传》则不同,它是通过对历史事实进行记述,从而注解《春秋》之内涵。这种叙述式的注解方式更易于理解。因此,到了西汉后期,《左传》渐成主流。后来它还和《诗经》《尚书》《易经》等书一起,被列入儒家的“十三经”,成为儒生必读的一部经典。
至于我们平时所说的《春秋》,以及关羽最爱读的那部《春秋》,实际上都是这部《春秋左氏传》。
《左传》不仅有极高的史料价值,更是一部经典的文学作品。但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左传》秉承了《春秋》原著那种“微言大义”的笔法,因此,如果没有一个好的引路人,就算你把一部《左传》翻出花来,也很难咂摸出其中那微妙的滋味。
而清末的国学大师林纾先生,就是引导我们入门《左传》的最好引路人。
林纾字琴南,号畏庐,是近代著名的文学家、翻译家。作为光绪八年的举人,林纾起初在北京的一家学堂担任国文教员,后来由于他所写的古文受到桐城派大师吴汝纶的推崇,因此,他很快被延请到京师大学堂,也就是现在的北京大学担任讲师。
与一般文学评论者不同的是,林纾先生本身就是一位引领一时文坛的古文名家,而且他还曾翻译过包括《鲁滨逊漂流记》在内的二百余部经典西方文学作品,可谓是学贯中西。因此,林纾先生鉴赏古文的角度有别于其他学者,往往能做到“发人所未发,道人所未道。”从他所著的《左传撷华》这部书中,我们就能看到林纾先生评点古文的独到眼光。
这套书的雏形,是林纾先生于1913年交付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左孟庄骚精华录》,其中收录了三十二篇选自《左传》的文章。该书一经出版,便广受好评,末代皇帝溥仪的帝师陈宝琛还专门将之进呈给溥仪,以作教导之用。
1921年,林纾在《左孟庄骚精华录》的基础上,从《左传》中精心撷取了八十余篇菁华文章,编撰成《左传撷华》一书,并交由商务印书馆印行。这本书集结了林纾先生对《左传》研究之大成,林纾不仅逐一分析所选篇章的层次结构、用字炼句、宾主调度、照应收局等作文之法,而且对篇中的权谋诈计、诡辩辞令也颇有诛心之论。
这本书的初版早已绝迹,只能到旧书市场里碰运气淘宝,而且即使你遇到真迹,往往其价格也极其昂贵,甚至一度被炒到上千元的天价。所幸,联合低音为了让更多对古文、对《左传》感兴趣的读者看到这部经典之作,于2019年将其再版,而且联合低音在细节处非常用心,使用了特制的毛边封面。拿在手中,一种厚重而古朴的感觉就扑面而来,简直令人不忍释卷。
03 体会文章之性情,细察行文之意境
作为“桐城派”的代表人物,林纾继承了桐城前辈对文章“雅洁”的追求。所谓“雅洁”,就是为文当以儒家伦理之道为本,追求雅正,语言也应当简洁明快,切不可东拉西扯。
桐城派古文家极为推崇《左传》,就是因为《左传》就是“雅洁而含蕴无穷”的文章典范,其叙事风格更为内敛,且带有彬彬守礼的雍容之风,于朴素中求得丰富的回味。正因如此,“桐城三祖”之一的方苞才认为:“左氏精于义法,非汉唐作者所能望。”
作为桐城派的集大成者,林纾深为赞同方苞对《左传》的评价。在《左传撷华》的自序里,他自己也对《左传》给出了极高的评价:“天下文章,能变化陆离不可方物者,只有三家,一左、一马、一韩而已。左氏之文,无所不能,时时变其行阵,使望阵者莫审其阵图之所出。”
《左传》的文章,既汪洋恣肆,又变幻莫测。如果没有一个明白人给你指点其中玄妙,那你就像是一位初次到卢浮宫旅游的游客,虽然身边都是艺术珍品,但你却一脸茫然,全然不知这些鬼画符一样的东西,究竟好在哪里。但要是现在有一位大师给你稍加点拨,你就会恍然大悟:原来在这篇看似平淡无奇的文章中,竟然蕴含着这么多值得玩味的细节——难怪《左传》被人们评价为“微言大义”呢!
在《左传撷华》中,林纾先生所选的第一篇文章是《楚武王侵随》。这篇文章讲述的是一件发生在桓公六年,也就是公元前706年的事情。这一年,楚王打算发兵侵略一个叫做随国的小国,但楚国当时的兵力不足以彻底压制随国。于是,楚王采纳了大臣斗伯比“示敌以弱”的建议,故意在前来探听虚实的随国大臣少师面前,暴露出楚国羸弱不堪的军队。不出所料,好大喜功的少师果然上当了。他回去后,极力劝说随国的国君反攻楚国。
但幸好随国有一位名叫季梁的贤臣,他以祭祀之事为例,提出国家存亡之道在于“忠于民而信于神”,并进一步提出“务其三时、修其五教、亲其九族,以致其禋祀”的治国标准,以此来规劝国君:不但不能主动出击楚国,反而应当立即修整内政,以应对楚国的大举进犯。楚国得知此事后,果然不敢来犯。
林纾在这篇文章后面作了这样的评点:
此篇制局极紧。前半竖一“张”字,正面决策,对面料敌,均就“张”字着想,无句无意不是“张”字作用。下半竖一“惧”字,与“张”字反对,见得“张”则必败,“惧”则获全。……论文势亦不过开阖,妙在中间论祭品一节,宽绰与题若不相属,实则步步不肯抛离,所谓游刃有余也。
所谓“制局”,就是指《左传》当中那些千变万化的笔法。这些笔法的绝妙之处,我们通过林纾精微独到的论述,便可领略其中意趣一二。
如缩笔与省笔之妙:“节却无数闲语,人自不觉耳……浅人以为序事笔墨宜详尽,若果能如是结构,则虽简亦详,虽略亦尽。”如用笔遒紧之妙:“宋公满腔迂腐,子鱼满腹牢骚,君臣对答之言,针锋极准。”如下笔绵细之妙:“写战事,必写其极琐屑者。千头万绪,一一皆出以绵细之笔,令读者眉宇轩然。”其中种种精妙,不一而足。
这就难怪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刘宁教授会大力推荐这本写自百年之前的《左传撷华》了,正如他所说:“书中所选的八十三篇,每篇之诠评,皆有独特的着眼点,千变万化,实难有成法定规之归纳,而贯穿其间的,则是体会文章之性情,细察行文之意境。……这就为悟入古文妙境,寻绎文章无法之法,打开更丰富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