觥筹交错间,酒至酣处,魏明亮突然提出最近接了个大工程,急需40万元的周转资金。
目前已经搞到一笔短期贷款,但是需要有个人替他担保,魏明亮强调绝对零风险,工程一完工就结账。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敢情今天是摆了一场鸿门宴。
大家都是生意人,吃请请吃断不了,涉及到借钱这类事儿,谁都避之不及。
而担保则猛于借钱也,友尽就罢了,关键是为着别人的事担风险,说不定还得割自己的肉补窟窿,这个下场太悲催。
他们几个都惧怕妻子,并以此为挡箭牌,直接间接地回绝了。
当魏明亮巡视一圈,目光定格到我身上时,我一紧张,没来由地答应了。
直接做了英雄,我的英勇就义为全桌人解了围。
随后,我真的成了英勇就义。
4个月后,当一群要债的人逼上门来,我才得知魏明亮早就卷款跑路了。
当然也可以理解为他承包的工程在外地,但是还款期限已至,人却失联。
只能找担保人索债,我瞬间欲哭无泪。
我叫李二狗,今年52岁,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读书不成,种地嫌累。
但不得不说,天生有一副做生意的头脑。
我们家乡盛产酥梨,每年我都把酥梨收购,然后雇工包装,运输到南方市场。
后来我又建起了酥梨储藏库,收购后全部装库,待到来年春,市场紧缺,行情转好的时候再上市销售。
这样倒腾了几年,我已经成了当地的富户,还迷上了一个年轻美貌的包装女工张兰兰。
张兰兰丈夫早逝,寡居一年有余。
因包装工属于季节性临时用工,过季便失业,张兰兰需要一份相对有保障的工作。
而我需要一个脱离土气,看着亮眼带得出去的情人。
当时魏明亮的妻子在县城经营着一家酒楼,仗义地把一没文凭二没能力的张兰兰,安排做了大堂经理助理。
我顿觉倍儿有面子,魏明亮戏谑我:“够男人,在嫂子眼皮子底下找情人。”
我当时就吹嘘上了:“老婆是什么,患难时风雨同舟,有钱后夫贵妻荣。
男人做的都是大事业,女人只要守好大后方就行,我做的任何事,她敢放个屁?”
话说多了,我就成了圈子里不怕老婆的典范。
而这些也直接成为给魏明亮做担保的主要原因,给张兰兰安排工作欠了人情,不怕老婆扫了后路。
事发后,我曾经去过酒楼,找魏明亮妻子介入解难。
但去了才得知,他们俩压根没领过证。
为的就是避免债务上互相拖累,而且她还以不适应岗位需求,把张兰兰降为服务员,我早已自顾不暇,自然懒理女人的破事。
家里,21岁的儿子斌斌义愤填膺,从此替我走上了追债路。
厚着脸皮自豪地说一句,虎父无犬子,上阵真要父子兵,斌斌在追债方面比我执着能干,考虑比我周全细致。
其时,我能做的只是发动关系,达成只还本金不还利息的协议。
每个月还个三五万,之后重新打欠条。
如此往复,边等边还边逡巡,每还一笔,对魏明亮的恨意就加深一层,毕竟这是剜我的肉补他的疮,心疼啊!
但斌斌不一样,纠结了一大帮年轻人,四处撒下天罗地网。
先是一点点地通过魏明亮的家人朋友寻找线索,再是找移动调取他的手机号码,开通定位。
这两个方式无效后,斌斌居然七拐八绕找到派出所干警调出魏明亮的出行住宿登记。
魏明亮很聪明,住的都是黑宾馆,也可能用的是别人的号码登记。
但他的出行记录造不了假,最近的一次出行终点站就是河南郑州市。
斌斌带了几个人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竟然把郑州市翻了个底朝天,特别锁定郊区村那些破烂的地方。
斌斌料定,魏明亮这类落魄的人会在这些地方栖息。
这一找,果然找到了,魏明亮居然租了个门市,开了一家二手电瓶车专卖店,甚至还揽下工程做了包工头。
斌斌年纪小胆儿肥,直接把魏明亮带回到自己住处。
好吃好喝供着,手机费帮充着,每天几个人轮番守着魏明亮打电话要钱。
除了每日的出门频次受限制,其他一切都参照座上宾的标准待遇,斌斌甚至晚上还陪着喝两杯,称呼魏明亮为“叔”。
斌斌这么做,多少有点踩着法律的红线。
但一个是长期干着坑蒙拐骗等一切不法行当的落网之鱼,一个是好吃好喝供着仍旧以礼相待的债主。
魏明亮压根不敢报警,一报警不定先拘捕的人是谁。
就这样守了将近一个月,魏明亮用各种手段把新交旧友、工程队混得熟的工人伙计全都借了遍,但这样下来,也不过3万块。
魏明亮同斌斌商量还让他行动如常,出去弄钱总比困在房间里打电话要钱要强得多,斌斌思忖了一下同意了。
魏明亮就这样依旧回到二手电瓶车专卖店。
他的生意并不大好,人们惯常认为,二手车都是偷来的抢来的,万一当街被车主抓住,不是得不偿失吗?
魏明亮赔着笑脸:“咱们这进货渠道正规,就是偷,也是外地偷了送来的,怎么可能被当街抓住。”
魏明亮当时跟隔壁的装修门店店主苏锐往来频繁。
几乎每天都要跑个几趟,时不时地拎着鸡腿烤鱼拿过去喝酒分享,谈生意经。
有人问起装修,也直接带过去,帮着介绍推销,极尽长辈护爱关照之能。
看着苏锐生意惨淡,魏明亮允诺自己承包的工程完工后,他跟项目经理提一下,让他把后面的基础装修承接下来,到时候总能大赚一笔。
魏明亮也不是纯粹画饼充饥,还真的成功揽到一家小区住户的装修。
苏锐掏出1000块致谢,魏明亮大方地一摆手,毛头小伙子做点生意不容易,赚了钱再说吧,我儿子都比你小不了几岁。
有次,苏锐的母亲出车祸住院。
出院的时候,魏明亮自告奋勇开车从医院接回苏锐母子。
苏锐母亲感激不尽,看魏明亮比自己小不了几岁,又百般关照儿子,一下跟他交了实底:
“我们家吧,农村出身,赚俩钱也都是辛苦钱,苏锐大学毕业没几年,连点社会阅历都没有,非要开店。
把家里攒的钱都快倒腾空了,我们现在就盼着他赶紧赚点钱娶个媳妇。
苏锐心眼实,是个好孩子,你还得多帮衬着点。”
斌斌看着魏明亮和苏锐往来频繁,不由得提高警惕。
生怕他同苏锐密谋生事,于是更加密切地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同时加紧催债。
斌斌几乎每晚都要跟我通一次电话,汇报一下进展情况。
有时我也会给支点招提个醒,毕竟斌斌年纪小,40万尽管数目不小,但因此被扭送监狱或被暴力围殴,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次日,斌斌直接载了魏明亮开车回乡:“叔,回去跟我爸喝两盅,放心,决口不提债务,回家乡走一走,半年多没回去了吧。”
魏明亮哪肯依他:“唉,斌斌,不能回,我回去还不被一堆要债的逼死,到时候,你家的债也还不上,你怎么这么猴急,我今天就还你5万。”
斌斌立马调头送回车行,这时,车行已经来了一群人,为首的额头上有道刀疤,在车行环视一圈后,拉了张桌子坐下来。
刀疤男跟魏明亮讲话盛气凌人:“5万不是大数目,但我看你这门市生意冷清,贷款3个月连本带息8万块。
到时候还不了可别怪我的人不客气,都是生意人,对了,你找的担保人呢?”
魏明亮喊了一声,苏锐便从隔壁跑过来,一看这阵势吓得退后一步。
魏明亮一把把苏锐拉了过来:“哎,大侄子,签个字,给叔做个担保,没事的,叔的工程再有一个月就完工,一完工钱就到位了。”
苏锐提笔的手指纤细修长,看到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一行字:今魏明亮贷款5万元,3个月后连本带息结清。
下面是魏明亮歪歪扭扭的签名,苏锐的手指明显颤抖,再次抬头:“叔,真的没事吗?”
魏明亮拍拍苏锐的肩膀一笑:“没事,不信你问问他,他爸就给我做过担保人。”说着,他用手指了指斌斌。
苏锐看了斌斌一眼,斌斌也是一愣,随即大约是想到了即将到手的五万块,斌斌还是冲苏锐点了点头。
刀疤男直接火了:“磨磨蹭蹭的,爱贷不贷,没时间跟你们耗着。”
刀疤男一吼,苏锐倒像受了责骂的小学生,哆哆嗦嗦地签下自己的名字,落笔处依稀能感觉到字体的飘逸脱俗。
刀疤男把一沓钱推给魏明亮,魏明亮数出1000块当即拍到苏锐手里:“给你妈买点营养品,替我问候一下她。”
苏锐仍旧呆在原地,看着钱轻轻地合掌又摊开,复又推给魏明亮。
这次魏明亮没接,直接随着斌斌进了里屋,全数交给斌斌:“你看,这不是还你5万了。”
斌斌跟苏锐心里都有些许不安,但斌斌一想到我甚至我们整个家庭尚且陷于水深火热之中,立马宽心许多。
反正要回一点是一点,而且我又没拉着他签字,只当自己不知道这回事,眼不见为净。
乃至多日后,斌斌看到魏明亮再故技重施,已经远没有了第一次的震撼。
这次放贷的是另一批人,为首的额上没疤,整张脸白净帅气,言谈得体大方,但皱眉的时候仍有种不怒自威的寒气。
魏明亮依然喊来苏锐,这次换苏锐执笔:苏锐贷款10万元,3个月后还清,到期连本带息还款10万元。
之后,魏明亮在担保人处歪歪扭扭签下自己的名字,之后,斯文的头头把两沓钱推过来,苏锐没动,魏明亮全数拿在手里。
头头看了一眼魏明亮:“你也算是贼出百计了,刀疤不借,你又找到我头上,现在直接让一个小孩替你贷款。
希望你良心还在,别祸害年轻的苗子,到期收款的时候,自觉点。”
这次,魏明亮没再给苏锐揣钱,而且理直气壮地说:“一开张的前两单都是我给你揽到的,大侄子,你是遇上贵人了。”
魏明亮也没把两沓钱全部交给斌斌,只递给斌斌一沓,自己觉得过意不去,又低声下气起来:
“斌斌,叔得留点本钱,那个工程马上要交工了,到时候直接还你10万,你说呢?”
斌斌当然不为所动,揣到魏明亮身上的5万元钱像一条青虫,一直在斌斌心上蠕动,不把这条青虫抓走,斌斌寝食难安。
但另一方面,斌斌又难免有点沾沾自喜。
蹲点的这一个月,追回13万,这是不小的成绩。
尤其是自己一个小辈把老奸巨猾的魏明亮拿下,不得不说也是人生的壮举。
斌斌还在矛盾别扭着,哪知,魏明亮出事了。
魏明亮是在车行里直接被警察逮捕的,罪名是盗窃。
不但这些出售的二手电瓶车全部盗窃得来,更为严重的是三个月前盗窃一辆小轿车,被发现后潜逃,如今被警察逮捕归案。
魏明亮被捕,斌斌既有坏人终于要遭受到惩罚的快感,但更多的是债务还未讨完的闹心。
比斌斌更闹心的,是苏锐。
3个月的期限将至,两拨要债的即将上门,苏锐的那家门店卖了也够不上两次的本息还款。
斌斌经常看到,苏锐晚上亮着灯,枯坐在窗前,一支接一支不间断地抽烟。
时不时地抓耳挠腮状,又作拿手抹脸状,连续几晚,彻夜不眠。
熬到第一笔5万元还款日到期的前一晚,苏锐开始打电话,接二连三地打电话,每打一次电话眉头都皱的更紧。
还款期到后,刀疤男率领一众精壮男子闯到店里。
苏锐登时吓得腿抖,刀疤男轻蔑地一笑:“有胆替人担保,就得有种承担后果不是,我玩的也是刀尖上的活,魏明亮不在,我只能找你。”
苏锐颤抖着掏出2万元:“哥,我也想不到会这样,这2万您先收着,剩下的我再想办法。”
刀疤男怒了:“你以为我这里是慈善机构了,还是随便你拿点钱打发要饭的,哼!”
“哼”字一出声,带领的打手就上去胡乱打砸一气,苏锐吓得慌了神,拨着手机不知道要打给谁。
刀疤男眼疾手快,夺了手机摔在地上:“哼,还想报警,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当然,刀疤男收了2万后,将余款又宽限了10天。
再之后过了几天,两拨人就碰一起了,苏锐这次一个半大的男人吓得当场痛哭,斯文男冷哼一声:“没尿性。”
斯文男还是很有耐心地劝说:“小苏,回去找父母想想办法吧。
我手下这些人没轻没重的,别到时候弄断胳膊弄断腿的,不好看。
钱呢,还是要还的,不过念在你事先不知情的份上。
我们只要本金,利息不算,记住这是底线。”
苏锐似乎还想再挺几天,但有次斌斌看到他肿胀的眼泡、撕裂的袖子、一瘸一拐的走姿,就知道这两伙人已经对他下手了。
约见还款的那日,苏锐的父母随行而至。
这是斌斌第二次见到苏锐的母亲,这个可怜的老女人似乎一下苍老很多,前额的头发仿佛漂白一般,整个人精神颓唐。
见到来人,苏锐的母亲把剩余的13万如数交出去。
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向前跌,苏锐的父亲上前扶住,搀扶到椅子上坐定。
两拨人收钱走人,没再做停留。
斌斌同苏锐彼时也早已混了个脸熟,见此情景,也直接走了进去。
苏锐的母亲不管不顾地倾诉起来:“唉,你说,我们两个做了一辈子老实巴交的农民,苏锐怎么就能闯下这么大的祸?
苏锐这孩子一点都不争气,读书的时候不好好读,只上了个三本。
花钱如流水,好不容易供出来了,又一门心思要开公司。
没赚到钱呢,就先被敲了这么大一笔。
这得攒多少钱呀,我们俩省吃俭用多少钱,生病了,都舍不得住院呀。”
苏锐的父亲是个瘦小的老头,看着苏锐怒不可遏,抄起旁边的一截短棍就要往苏锐身上招呼。
苏锐吓得伸出胳膊挡头,苏锐的母亲立时起身,夺下短棍:“他爸,孩子自己都快气得缓不过来了,你就别给他添堵了。
这就是卖了房子嘛,又没逼到你卖血卖器官。”
苏锐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哭起来。
斌斌立在一旁五味杂陈,不知道到底是谁错了,也不知道这么连环地错下去,要闹出多大的悲剧。
苏锐的门市没几天就宣布关门,不但没回本,连之前魏明亮揽给他的那两个客户都是一拖再拖,久未结账。
要急了就是吹毛求疵,挑毛病扣工钱。
苏锐经历此次浩劫,性情几乎大变,以前胆小但不懦弱,而现在变得又懦弱又呆滞。
别人说什么经常找不到反驳的词汇,成天吃着哑巴亏。
我终于明白,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同样遇挫,斌斌激起的是勇气,是胆量,而这个孩子生生地被逼到一蹶不振。
苏锐的父母,就更加可怜了,老而无依。
原指望着苏锐的装修公司能下个金蛋,门市一关,生生地把他们的人生逼到绝境。
年近六旬,依然扛着锄头在农田里耕耘。
苏锐的父亲开始变得魔怔,每天被这档事折磨得夜不能寐,逢人便是诉苦。
苏锐母亲千般阻止而不得,苏锐的名声迅速地坏下来,再也没脸待在家乡了,重新返回到读书所在的城市,奔波在艰辛求职的路上。
而魏明亮,被判处7年有期徒刑后投入监牢。
经历过此次浩劫,斌斌的锐气也被锉杀不少。
时不时地总会想起苏锐呆滞无神的双目,苏锐父母沧桑绝望的面孔。
也会想起魏明亮狡诈贪婪的嘴脸,突然就觉得以前过的群群伙伙喝酒吃肉的日子糜烂而腐朽。
这么一想,竟然踏实下来了,默默地跟着我干起了收购销售的日子。
而我也终于觉得安稳是最大的幸福。
以前那些心理浮动的虚荣、欲望全部压下去了,每天守着老妻,听她念着斌斌娶妻生子,觉得就是此生最大的幸福。
后来,斌斌曾经找过苏锐父母,塞给他们5万元,但没有一句解释。
PS:
你们好,我是胖胖,
听朋友讲起他的追债经历,我想起了我的那段经历,
前几年初入社会时,之前所在的公司同事问我借钱,
想着大家同事一场就借了,
借后的第三天借我钱的同事就失联了,
而我也成了公司里最后被她借钱的那个人,
走之前她还借了很多同事的钱,加起来有十万左右。
自己获利7万多,其余的为了信誉,拆东墙补西墙。
她走后另一个同事找到我,
我才知道借我的钱是为了还她的钱,当然也没还完,
对我说:“对不起,因为她欠我太多了。”
我只能笑着说没事,你也是受害者。
我不知道如果换作我,我会不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人性使然,大家都知道是连环骗局,却没有人拆穿。
受害者陪着骗人者继续等待下一个待宰的羔羊,
人心难测,可恶是骗子,但旁观者的良心怕也难安。
也就从那之后,在金钱方面,我很难再相信别人,
我有能力顾好自己,但没能力也不愿为骗子负责。
据说点个在看,骗子会绕行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