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秦老头坚强地躺在医院里,等着他的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拿钱给他治病。主治医生已经跟他谈过,他并发症多,这一次心脏一次性搭四个桥,是个大手术,为了防止术中出现各种可能的意外,需要多存钱。
最少二十万。
二十万不是什么大问题,他想。
如果平均一下,四个孩子每人出五万。当然是不能平均的,孩子们的能力不同。大儿子在小企业上班,一年存不了两万块。二儿子可以,做生意的,听说他那小公司注册资金就有一百万,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这么多钱。小女儿也是有钱的,傍了大款,女婿除了年龄太大没什么缺点。大女儿嘛,就别提了,不听话嫁个一穷二白的,指望不上。
他已经住院两个多星期了,调血糖调血压,争取达到手术指标。这中间四个孩子都来看过他,手续都是大儿子办的,大女儿被两个孩子拉扯着,就来送过一回钱。三千,秦老头懒得看一眼。
二儿子忙,可以理解。小女儿来得最多,嘴跟抹了蜜糖一样天天哄着秦老头开心。她也支持秦老头做手术,说趁着才刚六十岁赶紧把堵塞的心血管疏通,免得以后想做都做不成。
“好,那你们几个把手术费交一下吧。”秦老头对小女儿说:“你给老大打个电话,让他安排下。”
这个家一直都是他发号施令,他觉得如今虽然躺在床上,还是很有点大家长的样子。
2
独生子女家庭有什么事都是一个人扛,孩子多的家庭一般都是老大主持大局。
不过显然老秦家的大儿子威望不高。他喊兄弟姐妹一起商量,老三,也就是二儿子直接缺席,打电话过去,说太忙。
“忙可以,”老四,也就是小女儿说:“先把钱拿出来,咱爸住院这么久,他一分钱都没掏过吧。”
因为电话是免提,老三直接恼了:“你出门的闺女泼出去的水,管到你哥我头上了?”
“行啊!”老四把桌子拍得手机快掉下来:“你们一个一个忙得见不到人,医院都是我在跑。说我泼出去了,那我不管了!”说完拎起包就走。
老大傻了眼,这原本是催老三过来,结果老三没来呢,先气走一个。他看着正坐在他对面织毛衣的老二,皱着眉头把烟磕在烟灰缸里。
“咋整?”
老二,也就是秦老头嫁了穷人的大女儿,她手里的活被打断,一边用指头比划着数针脚,一边说:“你本来想咋整?”
老大说:“本来我想着,每人出五万。”
“你有钱吗?”老二数了一遍没数清,索性放下说:“你家乐乐今年上大学,小朵高二,哪儿都是花钱的地方。”
老大闷声叹口气:“能咋办?我本来想着让老二先替我垫上,算我欠他的。结果你看。”
老二也跟着叹气,她把毛线活收到半新不旧的皮包里去。老大认出来,那个包是小妹用旧转赠给她的。
“咱爸对他俩可最好了,”老大最后抱怨说:“临到有事,他俩倒是都跑了。”
3
小女儿果然没去医院。秦老头把大儿子喊去,说护工虐待他,伙食不好。现如今护工不好找,大儿子不敢直接辞退她,只是好言好语请护工买饭之前问问自己爹想吃什么。
护工理直气壮:“你小妹呢?前几天在这里天天点外卖,都是什么网红零食,把你爸的嘴吃刁了。这人啊,一吃惯山珍海味,哪还想吃路边摊。”
老大点头称是,看自己爹满脸怒气,又劝慰了好一会儿。
秦老头问钱交上了没有,老大说还在商量。
“有啥好商量的?”秦老头说着就准备打电话给老三,老大赶紧给他拦下来。
“爸,”他垂着头,声音低低的:“怪我没用,我拿不出那么多钱。”
秦老头品出这话里的意思。
“他们仨不愿意?”老头的眉头横起来,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在他心中,这几个孩子都是听话的,虽然不算很孝顺,也不敢忤逆他半分。
如今自己老子住院,竟不想拿钱吗?
“也不是,”老大的手松开,有点无地自容的样子:“爸,你容我再找他们商量商量。”
秦老头不愿意再耽搁,电话打出去。
老三接电话时语气倒是很好:“爸,你血压调好了?我这几天就去看你。对了,你是不是问手术费的事?我让翠红上午就给你存上了。这事儿重要,怎么能拖着呢。”
话说得很快,不容人插一句嘴。
翠红是老三的媳妇,上午的确提着一箱奶来病房坐了一会儿,可没说存钱的事啊。
秦老头让老大去护士站问。
的确是存了,存五万。
老大的心里闷闷的,他知道弟弟是什么意思。虽然是最早交钱,但这也是一种先下手为强的策略。先把平均的份额存上,免得他们几个让他多出。
真是做生意的啊,算计到亲爹头上。
老大垂头在病房里坐着,希望秦老头能说一句公道话。秦老头只是翻眼看看外面,问他:“小丫呢?”
是了,小丫也是有钱的。
4
大儿媳周末挺忙。孩子们从学校带回来的衣服要洗,功课要问,抽空还回了一趟公爹家,把院子里公公种的菜浇一遍水。回家后精疲力尽,看到老公回来,瘫在沙发上想起来似乎有事情得问他。
“手术费的事儿咋说?”
“明天你去取钱吧。”老大坐在换鞋凳上,没急着换鞋,反而是长长叹口气:“估么着得均着出。”
“凭啥啊?”大儿媳坐起来,身子僵硬得像是背靠着冰墙:“老三和老四那么有钱,跟咱们出一样的?”
老大把事情说了,大儿媳也不顾两个孩子在家,絮絮叨叨骂起老三。骂完觉得还是得想办法,于是让老大打电话讨好妹妹。
当然是那个有钱的妹妹。
老四那里人声嘈杂的,听起来像是在应酬。老大先把老三已经交过钱的事说了,老四“嘁”了一声,说:“有什么了不起,我明天就去交!”
“那个——”老大声音有点小:“我这里有点紧张。”
“你紧张啊,”老四一副不知人间疾苦的样子:“大姐也说她紧张,刚给我打了个两万的借条。”
老大本来希望一直好面子的老四会说自己多出些,结果她的话彻底浇灭了他的期望。比之自己,老二的情况还要差的多。她都借钱给自己爸爸治病,自己还能怎么样呢。
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老婆,老大媳妇接过手机。
她不准备弄那些弯弯绕绕,直接说:“妹啊,你看我家的情况也不好。你们老梁那一年都是百万的流水,我们家的钱你看看能不能——”
“嫂子你说什么?”老四在那边扯着嗓子:“我这里信号不好我先挂了,后天就动手术了,咱们医院见啊。”
要不是那手机值几个钱,老大媳妇会把它摔在地上再踩上一脚。
“算什么东西!不就嫁个老头子吗!”她骂。
他们在家里算账,存款就那么一点钱,要顾孩子的学费,顾房贷车贷,顾日用开销,算来算去只能拿出来四万块。
老大媳妇的手攥着存折,手心出汗了才不情愿地递出去。
老大安慰她:“手术费也许花不了这么些,再说之后还要报销,等出院报销出来肯定是按份额再把报销的钱给我们分了。”
老大媳妇白了他一眼:“就你爸那样子,会分吗?他肯定自己当营养费了。”
老大想想觉得还真有可能,于是再叹一口气。那晚他睡得不踏实,一会儿想骂自己窝囊,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爸不知道心疼孩子。
5
手术前一天人都到齐了。除了兄妹四个,老二的老公也到了。他为人木讷,帮老二提着个袋子。
秦老头挺高兴,过一会儿主刀医生亲自来病房询问他的身体和心理状况,说完后刚出去,最后跟着的护士忽然说:“你们还差一万块钱啊。”
秦老头的脸色猛然就变了,他瞅瞅几个孩子,嘴上没说,眼里却都是质问。老大嘟囔一句:“就差一万,都知道花不了那么些。”
大家的视线便都在他身上。
“实在是没有。”都到这份上了,也没必要再打肿脸充胖子。老大想着自己被取空的存折,觉得气馁又心疼。
秦老头抬头看老三:“你去存上吧。”
是命令的语气。
老三嘴里说“好,一会儿去。”半晌却没动静。
秦老头想反正这是你们兄弟姐妹的事,我就躺着,马上就是手术,我就不信了你们不给我交钱。
又过了一会儿,房间里只有削水果、冲水以及机器的嗡嗡声,秦老头觉得尴尬,干脆闭上眼睛装睡。
他听到老大的声音说:“其实咱爸这个,是可以保守治疗的,没必要这么大年纪还折腾着上手术台,万一——”
“没有万一!”老四厉声打断他:“哥你不能说点吉利话吗?”
“都没你嘴甜。”老三哼了一声。
老四立刻把矛头转移到老三身上:“我看你是对我有意见吧?还不是借给你开公司的钱要得急了?那我们家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给你的利息那么低你连个好听话都没说过。”
“是呀,”老三把烟点上:“比银行低半个点也叫低?银行起码讲诚信,说好的借一年不会五个月就要。”
老四也生气:“我看你就是被咱爸惯的,没感恩心。当初为了让你上学,大姐的学都不上出去打工。你讲诚信,那时候说以后赚钱有大姐一半,你给大姐一毛钱了没?”
老三把目光投向老二:“姐,你有什么难处你跟我说。”
老二揉揉眉头:“你们都别吵了,不就是一万块。”
“是一万,”老四说:“可有人借了咱爸十万块去开公司,现如今一分都不多掏。”
老三跳起来:“谁借了?你听谁说的?咱爸要是有钱也是去贴补老大,怎么会想起我?我都是他撒手不管的,小时候打我,竹棍都断了几根。”
……
他们吵起来,吵着吵着,老二突然抓住老四,指了指躺着的秦老头。
秦老头仍然闭着眼,只是泪水从眼睛里流出来。
这个时候门开了,老二丈夫进来,小声说:“钱交上了。”
老二用疑惑的目光看向自己丈夫。
他说:“没事,我刷的信用卡。”
老大闷头往外走,边走边说:“这钱我还你。”
6
签术前风险告知书的时候,兄妹四个都在。
手术有六七个小时,时间充足,然而没人再吵架。
秦老头进手术室前对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手术费以后还给你们。”
老头脸上的傲气和笃定消失干净,如今只剩下有些疏离的漠然。几个人都后悔吵架的时候没有小点声或者去手术室外面说。一万块的事却伤了老头子的心,他们都觉得不值得。
医生说手术很凶险,要从腿部和肋骨处摘取血管,补在心脏那里。他们这才算是明白过来,他们的父亲如今要经历九死一生的事了。开胸手术啊,并不是百分之百的成功率。他们上网查了很多手术案例,有直接死在手术台上的,有术后感染没救回来的。
于是都忘了那几万块的事,心揪着,时不时看看紧闭的手术室。
走廊里很安静,老大和老三去楼梯间抽烟,刚点上就被人斥责此处禁烟。他们于是干巴巴地站着,老大忽然说:“那一回咱爸打你把竹竿打断,你记得是因为什么吗?”
“好像是不想上学,要去学杂耍。”老三笑笑:“还有一次因为谈恋爱。”
“是打得厉害了。”老大说:“小妹那时候一听说你犯错,就先跑回家藏竹竿。”
“是,”老三说:“咱爸那时候身体多好啊,门口的毛竹单手拔起来。等我长大,小树林被他拔干净了。”
老大于是也笑起来:“不光打你,也打过我们。”
他们俩聊着天走回去,见老四正依着老二掉眼泪。老二说:“你可别哭了,咱爸最疼你,肯定好好出来。”
“疼我什么?”老四也委屈:“他就是嘴上疼我,他的钱都给儿子了。”
说完抬眼看见老大和老三过来,嘟嘟嘴没说话。
老二把他们看上一圈:“你们也都有孩子了,自问能一碗水端平吗?”
他几个都不说话,老二于是又说:“咱爸妈教养孩子的能力也就那样了,要是咱们一直记着他们的不好,日子也别过了。”
他几个垂着头分别坐下。
过了好一会儿,老大说:“爸专制些,咱妈挺好。”
可是妈妈已经不再了。他们眼里都有了泪光,老四拉过老大的胳膊靠在上面:“咱还有爸。”
是啊,还有爸,不能等爸也没有了,才想起爸爸的好。
7
手术很成功,术后秦老头在ICU待了几天就到了普通病房。
他还记着几个孩子因为医药费吵架的事,出来后皱着眉头也不搭理他们几个。老大先上前道歉,接着是老三和老四,秦老头脸上这才有些笑容。老二自问没什么好道歉的,她给秦老头织了一个毛线裹胸。几个人问过护士后手忙脚乱地把裹胸给秦老头戴上,护住他二十多公分长的伤口。
秦老头这才觉得心里暖和一些。
有一天病房里只剩下老二,他忽然装作有意无意地问:“给我治病的钱你是不是借的。”
老二打马虎眼:“你管这个干嘛?我们不是才买了房子嘛,有点紧张。”
辛苦到快四十岁才买了房子,这就是嫁给穷小子的代价。秦老头心里堵堵的,他叹口气:“我还攒了点钱,等回家了给你们分了。”
“可别。”老二心里热热的,还是拒绝他:“你自己有钱了有底气。你放心,这事儿一过,大家就知道平均着出钱,以后不会吵起来了。”
秦老头点头。
他还是觉得有钱的孩子应该多出,但显然这在他家行不通。
护工来了,老二准备走。
秦老头问:“你坐公交?”
“孩子爸骑车来接我。”老二说:“公交得转车,不方便。”
他忽然想起老二家给他刷信用卡的事,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老二家的最穷,偏偏对他这个岳丈最大方。正想着,看到他那个木讷的大女婿进来,把水果放在桌子上,然后给老二递衣服。
递了衣服递围巾,围巾系上还有帽子,再从口袋里拿出个手套。
“外面冷。”他说着,怪不好意思地又把老二棉袄上的穿绳拉紧。
老二依着他穿完,两口子道别出去。
秦老头觉得他明白了些什么。
这都是他的子女,穷的富的他该同等对待。或许他本来就不该把他们的经济条件时时放在心里掂量。
富又怎样穷又怎样?他们自己过幸福就好。
至于他,少给孩子添乱,然后尽自己所能,一碗水端平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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