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的老槐树-选自橹泳散文集

  早年,孩子们常去村头老槐树下玩,掏鸟窝,荡秋千,围着树跑。那棵树枝丫粗壮树冠如伞,是生产队里最老的一棵。   我幼时体格偏胖上不得树,唯一有一次还是踩着弟弟的肩膀上去过。   那可是我第一次爬的那么高,从那里我能看到家乡辽阔的田野,长长的围河,还有村庄里高高矮矮的草房。   我不敢再往高处爬,因为我曾听说街后的锅砍子爬到上面摸鸟窝,一下子就压断了树枝,要不是当时树下有个草垛他差点就摔死了。好在那天他只摔坏了一条腿,弄得现在走路时还一捣一捣地戳着地,那条坏了的腿就像一截枯朽的槐树棒子。   老槐树有两根杈,一根笔直地捅向天。另一根却像手臂一样横竖着,是指路还是招手,我说不明白,多少年来它一直那么比划着,像一幅图腾神秘而怪异。   槐树长得难看,那是品种问题,这种树一旦长到碗口粗时,树梢就早已超过了房顶。农村人都知道,一棵粗壮的槐树要比一个老头的年岁大的多。若是再等到树皮开裂,枝干嶙峋,那早就不是人一辈子的年纪了。   你看,原先爬树的小孩仅几年就不见了踪影,而后又换来一批。再过几年,这一批也不来了,再换!   老槐树知道曾经爬树的小孩都逐渐变成老人,它亲自目睹了一个人从幼时走向老年,走向耄耋。人跟槐树差不多,老了朽了,也就死了。一辈辈庄稼人也就像树一样荣了枯,枯了荣,他们就在这些枯荣的岁月里,耗尽时光熬到终老。   老槐树活到诺大的年纪也是件不容易的事,小时候孩子们拉树推树围着树跑,一刻也不让树消停。等树长到胳膊粗时,人们又谋算着哪天把它砍回家做根扁担或是锹柄,若是再过几年长得更粗些,他们又想着锯回来做房子的行料。   树必须承受所有的磨难才能活下来。这话倒是不假,能活到最后的树,大多伤痕累累,也是成不了才的树,只有歪歪斜斜的树没人管才活的长久。就像村口这棵老槐树,它长得又歪又斜,古怪丑陋,这大概也就是它能活下来的原因吧!   那天,队长把一块像犁头一样的铃挂到枝桠上面,老槐树的身价陡然间就大放异彩。队长开会选在这里,村民乘凉也聚到这里,就连饭前午后,妇女们聊天也会跑来这里,这里俨然已变成了人们日常生活的汇聚中心。   清晨,当槐树上的铃音悠悠响起时,村民们便扛起锄头出工,孩子们也匆匆赶着上学,他们路过槐树下时总会多看几眼,树似乎成了人们生活中不可缺失的一部分。   那段时间老槐树显得异常自信,它始终在踏踏实实的生长,树的形态也越来越严肃端立,那只指路的手臂似乎也更加风趣,就像我们的生产队长一样,直愣愣地向前指挥着,指着一条通向外面的路。   村里人看着这条路渐渐都变得不安分了,很多人都顺着这条路走了出去,还发誓一定要干出一番大事业。也就在那几年,我们村里接连考上了好几十个大学生,队长得意地说这全亏老槐树带来的好风水了。   老槐树看着村庄里的岁月变迁,送走了村里一辈又一辈的人,它目睹着乡村人的喜怒哀乐,品味着乡野间的酸甜苦辣。它像一位饱含秘密的老人,它把村里大事小事都记在了心里,等待着哪一天向人们倾诉。   朱庄的黄牛皮,他住在树下多年,能说出许多奇怪的事。他曾说西场勤大爷的上代几十年前是橹集街的集主,黄三的太爷爷曾因做过土匪而被枪了毙。这些事上下都经历了好几十年,村里的老人都记不清了,他为何就说得那么清楚呢?   我怀疑黄牛皮说的事就是从老槐树那里听来的,因为我常见到黄牛皮有事没事都会坐到树下打盹,其实他哪里是在打盹,或许正是在听着树跟他说故事呢!   树的一生像梦一样飘渺,它虽说见识过村里许多事,可是它却一直未能分清世俗人情。譬如那一年的冬夜,黄寡妇在树杈上挂了根绳子,上了吊。她可是个苦命的人,一辈子也没过一天好日子,要不是那天查出得了癌症,怎么会寻死呢?   村里好多人都咒骂这棵树,说它真是块死木头,你让黄寡妇死了,那她孤苦伶仃的儿子以后可怎么活?   当时,老街的王铁匠特别地生气,他还拿了把斧头砍了树好几十下,树一点也没反抗,我看见那树皮里却流下许多像泪一样的东西。   后来听人说黄寡妇是落水死的,被人发现后才捞出来放到了树下,想是人们都错怪老槐树了。   我记得那夜刮了好大的风,扯的树枝咔咔作响,我好几次都被这个声音从梦中惊醒。我摸索着走到窗台,伸着头看着外面的老槐树,它立在风雨中,浑身都在颤抖,落了多少树叶我也看不清。   直到天亮时,老槐树终于抵挡不住了,风咔吧一声就拉断了它那只像手臂一样的树杈,瞬间它就变成一个残缺不全的物件,再也不能指路了,成了一棵无用的树。   自此以后,老槐树就变得默默无闻了,赶上那时村里又分产到户,队长把树上的铃也摘了,老槐树更失落了。   每年的夏季,它少了一枝手臂也没了树荫,人们也很少去纳凉,树便渐渐地被人遗忘了。   近几年,村里的人越来越少,年轻的都到大城市闯荡,只剩下老人。让人揪心的是,人少了,树也没剩下几棵,即便村头这棵老槐树在乡里都是出了名的也没人过问。   那天,我回家乡看到村里的房子都已拆迁,原本高高矮矮的土路也都夷为平地,空荡荡的村庄已看不见一棵树。听人说,乡里早就通知这里拆迁,能做家具的树都被砍了,只有老槐树还竖在那里,可惜它早已落光了树叶,空留下光秃秃的树干子。   我走上前去,用手轻轻一摸树皮就掉下一块,露出里面白生生的木头。树像一个垂危的老人,它看着村庄里的人生老病死,似乎早已麻木了。可惜它只能这么站着,也挪不了地方,真不知道它还能站多久。   我仍旧会想起幼时爬树的情景,想起它原先那条像手臂一样的树杈。只是现在我已到了天命之年,上不得树了,只能站在树下发呆,望着树叹气。   我知道老槐树再也回不到以前的模样了,即便爬树的孩子,打工的村民都回来也晚了。它现在连树皮也没有,哪还有心思再活下去呢!   老槐树更是知道自已即将枯朽,它难过地低着头,耷拉着脑袋,像一根木楔子插在那里。想来,它活了这么多年,看着村里人活了一辈又一辈子,就这么一下子朽了枯了,真不知道它会咋想,难过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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