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倒那一片秸秆后,我用镰刀拄着地,直起了腰板,不经意地向远方眺望了一眼。让我感到诧异的是,那里的风景似曾相识,难道我曾经去过吗?好奇心使我再次把目光投向了那里,望着望着,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在那蓝天白云下面,我看到了一片熟悉的景物。扔下镰刀,我向那里跑了过去。那里我的确去过,第一次去那里,是在33年前,留在记忆里的,是一片黄沙地。
记得那天家里来了很多人,除了街坊邻居外,还有很少见面的大姨、小姨和舅舅等亲戚,姐姐的眼睛哭的又红又肿。我不知道姐姐为什么哭,也没有去问。我和小伙伴们玩得不亦乐乎,大姨还给我吃山楂糕和饼干。后来,我跟着大家一起走出了村子,然后一直向南走……
走了很长时间,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那里是荒郊野外,遍地的黄沙透着无限的荒凉。空地上挖出一个大坑,大人们把从家里抬来的一个“大木头箱子”放了进去。我好奇地问大人们那个“大木头箱子”是做什么的,本家的叔叔告诉我那是棺材,我的母亲就在里面。
当时的我并没有感到奇怪,因为小孩子最喜欢玩“捉迷藏”了。很快那个大坑连同装母亲的棺材一起被黄沙掩埋了,然后又烧了一堆纸扎的房子什么的。本来我挺高兴的,可是舅舅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让我跪在地上磕头,我不干,舅舅好像很生气的样子,把我打哭了。
回来时坐着马车,印象最深的除了刺骨的寒风,就是那遍地的黄沙。那是我第一次去那里,那年5岁。
过了几天,我到了母亲的卧室,炕上却空无一物。不光母亲不在,就连被子也不见了。平时母亲不是躺在炕上就是由父亲搀扶到靠椅上,难道母亲还没回来吗?可能是找不到回来的路了吧,我该去把母亲找回来。打定主意,我就凭着记忆走出了村子,然后一直向南走。我想只要找到那片黄沙地,应该就能找到母亲。
我走了很久很久,也没有看到记忆中的黄沙地,却到了另一个村子,很多人都正在街上吃午饭。我又饿又冷又累,但依然没有放弃寻找那片黄沙地,因为母亲在那里呢,她肯定不会让我饿着或冻着的……
事实却是很残酷的,我在那个村子迷路了,绝望的我蜷缩到了一堆柴禾旁,哭的天昏地暗。幸好一个邻居从那里经过,用自行车把我带了回去。我知道自己没记得住路该怎么走,也不敢再贸然去找母亲了。
我问父亲时,父亲总是沉默,从不告诉我母亲在哪里。无奈之下,我只好向别人询问。每每见到有人拉黄沙,我就赶紧追上人家问是从哪里拉的。儿时的想法挺简单,以为黄沙只有母亲所在的那个地方有,找到拉黄沙的地方就能见到母亲。可是很少有人搭理我,偶尔有人跟我说个地名,我也不知道在哪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也慢慢地长大了,渐渐也明白了一些事情,知道母亲去了另一个世界,永远也不会再回来,而我再也见不着母亲了。可是每次看到黄沙,我依然还会想起母亲。
终于在十二岁的时候,我再次跪到了母亲的坟前。黄沙依旧,往事如烟,凝望坟墓,泪水涟涟……拿出火柴,我想给母亲烧些纸钱,而风却一次次地把火柴吹灭。我用尽各种办法,划完了一盒的火柴,也没能把纸点着。那一刻,我哭得肝肠寸断。终于来到了这个梦牵魂萦的地方,它却给我的全是失望,不但让儿时那个与母亲相聚的幻想破灭了,连给母亲送点纸钱的事也未如愿。
从那以后逢年过节,我都要来母亲坟前烧些纸钱,让那些纸钱带着我的思念,化为一缕轻烟而飘到母亲身边。
母亲的坟在我们村子的东南方向,每年我都是按着固定的路线:出村向南,然后再向东走。而今天我却是在母亲坟墓的东北方向,自己却浑然不知,一时看到,颇感意外。
跪在母亲的坟前,我很想告诉母亲,前些天我又见到了一个母亲生前的姐妹,她告诉我母亲的乳名叫“等子”,属马,去世时32岁。听人家说着母亲生前的往事时,我的脑海中努力想像着母亲的音容笑貌,以及那定格在32岁时的容颜。然而33年的岁月,湮没了太多的记忆,母亲在我心中的影子,早已一团模糊。
擦干眼泪,我对着母亲的坟墓说了声“再见”,等快过年时儿子再来看您,若您健在的话,今年也该65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