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记

  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在海滨公园的走道上聚集着拥挤的人群,有的头戴着闪光花环,有的手里拿着五颜六色的荧光棒,有的成群结队穿着印有卡通头像的t恤并扯起长长的横幅,一边喊口号一边拍照片,还有人拿着巨幅的海报,上面清晰的印着宋山明的画像。宋山明是最近几年有点名气的歌手,虽然他自己在媒体面前表示很久以前就开始了音乐生涯,但迄今为止媒体还没有获取到任何关于他出名以前的音视频内容。之所以火起来是因为他当时只有十五岁,身上自带有一种玩世不恭的神色和低沉的音色,偶然被一个知名唱片公司老板所看中,并表示愿意塑造他,到第四年他已经名声大噪。这次海滨公园音乐节特地为他安排了超时长的表演。果然只要听到宋山明,就一定会引来一大批粉丝和群众的欢迎,他们摩肩接踵,在仅有的几条走道上挤来挤去缓缓挪向海滩。这里从未如此热闹过,此时此刻还只是下午七点左右,天空仍旧明亮,一切都清晰可见。在海滩上,早在前天就已经搭建好的大型舞台,在通过一切检查之后,正在进行最后的调试,匆匆忙忙的工作人员跑上跑下去摆放设备。公园外的高处也站着很多情侣、环卫工人、散步经过的人和没有买到门票的年轻姑娘们。

  张婉就是其中之一,她十分喜欢宋山明,不仅喜欢他的歌,也喜欢他的长相,他说的话,他的眼神,他的一切。张婉是前两个月才开始追星的,宋山明就是她喜欢的第一个明星。她把宋山明的资料在网上搜了个遍,直到搜不出新的内容为止。原来宋山明比她小四岁,"我们宋山明真是不得了,年轻有为呀!"张婉每去一次宋山明的演唱会都会这么说,不过她还从来没有真正的亲眼见过宋山明。在张婉心里,太喜欢的人是不能见的,不然等他离开的时候,自己要难受了,所以她总是不买票,就站在场馆外听。虽然看不到舞台上的人,至少看得到舞台顶棚的灯光,听得到宋山明真实的歌声,张婉也就心满意足了。天逐渐暗了下来,灯光开始转动,音乐声响起,海滩上一片沸腾,张婉隐约听到有人齐声呐喊宋山明,她傻傻地笑了笑,跟着音乐晃起了身子,想象着宋山明演唱时的动作和表情。

  宋山明如今已经十九岁了,面容的优势也开始逐渐显露出来,但是身高只有一米七八左右,在同龄艺人中差强人意。他表演的时候一点也不像只有十九岁,至少张婉是这么觉得的。也或许是因为她太爱这个小伙子,以至于忘了宋山明的年纪。宋山明的长相并不算温柔,尤其是在表演时化完妆之后,又增添了几分冷峻。他的每一场表演都只是一个人,站在偌大的舞台中央,一把吉他,一个立麦。从前宋山明会弹唱一些节奏舒缓的民谣,但是很快他就厌倦了那种节奏,改为流行和摇滚,在改变风格之后他甚至有公开在媒体上说:“民谣的节奏不死不活,听着没劲,自己弹着也没劲。”因此遭到了民谣界歌手以及粉丝的强烈不满和抨击,有人还发起了抵触宋山明音乐的活动。但事实证明,宋山明的改变是正确的,他的民谣一点都不耐听,就是不死不活,每一首都流行不过一周时间。然而他的流行摇滚虽然也只是一个人的演绎,却意外的收获了更多的粉丝和资源。当他第一次以另类的风格表演的时候,大多数听众还是买了票,目的是想要见证宋山明是怎样把自己毁掉的。

  然而那场演唱会却是一场足以成为经典的表演,宋山明靠自己那把弹民谣的吉他和自己特殊的嗓音,在舞台上将自己创作的摇滚歌曲演绎得精美绝伦,空前绝后又狂放不羁,现场的观众无一不被带动。演唱会结束后,任抓住哪一个人问一问,都会对宋山明赞叹不已。于是大家都关注他,各媒体挣相报道他,夸他的人格魅力是这个时代自由的象征,说宋山明就是当今摇滚乐界的天才,是下一个摇滚巨星。这些新闻满天飞,然而宋山明从来不回头看自己的报道,就算偶尔有人激动地在他面前说起来他也不为所动,好像那些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他闲来无事就会去逛逛自己的博客,那是除了音乐以外唯一还能是宋山明自己运营的东西,自然也引来了众多粉丝的关注,其中一个就是最近才开始关注他的张婉。起初宋山明并没有注意过张婉,因为每一篇博客下会有无数条评论,虽然大多无用,但是占据了很多空间,张婉的评论也就被淹没了。后来因为张婉每天都会私信他,讲一些乱七八糟的故事,宋山明才算认识到这样一个粉丝。宋山明不理解粉丝为什么会这样做,所以他有时候会偷偷点开张婉的主页,看看这位女粉丝到底是个怎样的人。逐渐地,他了解到张婉的年龄和网络上的性格特征,得出一个结论:这女人很傻!

  张婉是个普通的上班族,个子一米五五左右,毕业后为了证明自己有能力照顾好自己,单独跑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工资正好够她在这座城市生活,因为长期以来都是单身,又加上性格内向,所以即使是在这个待了两年多的地方,也没有认识几个真正的朋友。她自认为自己的生活很有情调,生活水平也不差,但其实她的生活绝大多数都是在网上,那些只能看见却摸不到的东西,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她对自己真实生活的判断。大多数时候她除了工作就是宅在出租屋里,看别人的精彩生活,幻想自己的理想世界。这种生活虽然实际上很糟,但同时也让张婉保持着对世界的单纯、美好和信任,会经常拍一些通过精心构思后的生活照片放到自己的博客,可能是自拍,可能是自己做的美食,也可能是每天的朝阳,又或者是花花草草、小猫小狗等等。喜欢上宋山明以后,张婉的生活照就被各种各样的宋山明海报、杂志封面图片所代替了。就在海滨公园音乐节的前一天,她终于放了一张自己拍的照片,但仍然离不开宋山明。那是个她自己做的应援工具,样子很独特,张婉介绍说该工具从设计到成品是自己花了好久才完成的。

  张婉希望自己能成为宋山明的粉丝里最特别的那一个,这也都只是在她疯狂私信宋山明没有得到回应之后,她自己所揣测的形象。不过她一直坚信宋山明是一定能够看到并对自己产生兴趣的,因为她发给宋山明的每一条私信都是经过反复构思才形成的故事。那一篇篇的故事里都藏着她的真情实感,编辑完她都要反复阅读、反复修改,直到内容能够把自己都感动得稀里哗啦的才会发送出去。在最近的两个月里她几乎每天都要发四五篇故事私信给宋山明,内容上也是千奇百怪,不过都是关于她自己的事情,例如:她有多喜欢宋山明、她小时候敲掉了姐姐的大门牙、宋山明的歌对她意味着什么、父母对她爱搭不理、她和宋山明长得越来越像、和公交车司机吵架、养了十年的狗狗死了……总之并没有连贯性,像一个个小剧场,至少在张婉眼里没人能够拒绝得了小剧场式的故事。虽然目前为止宋山明一点回应也没有,但莫名的自信还是令张婉很满足于这种行为。

  宋山明平时可没空逛粉丝的博客,但他的确唯独看了张婉的博客,并决定持续默默地查看。在海滨公园音乐节的前一天晚上,他一边准备明天的演出,一边挤出时间看张婉的博客,而那些张婉私信给他的故事他一概略过了。宋山明看到张婉精心做出来的应援工具,于是假装惊讶又十分喜欢的样子喊来了经纪人:“哈!你看,居然有粉丝自己为我做这东西,真不错啊!她说她经常在场外应援,那我怎么看得到呀!我看演出时间挺长,我们中间把她找来互动一下怎么样?我能见见她吗?”一向不喜欢跟粉丝互动的宋山明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让所有人都有些吃惊,猜测宋山明是情窦初开,喜欢上了自己的粉丝,这足以引起重视,经纪人立刻以流程已经安排妥当为由回绝了。但是宋山明并没有放弃,软硬兼施,最后干脆威胁说:“不安排我就不演出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说完就要走,为了大局,他们只好妥协。

  沉浸在宋山明音乐中的张婉突然被两个人喊住,他们出示了证件,向她说明了来意,并邀请她随他们一起去舞台。张婉听得糊里糊涂,既兴奋又紧张,她脑袋里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真的成了一个特别的粉丝。于是张婉跟随那两人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到后台的时候,正好听到宋山明在对台下的观众讲自己看到的这位女粉丝,并邀请她上来作互动,随后张婉就被人请了上来,手里拿着自己做的应援工具,台下已经一片沸腾,但是由于灯光太强,张婉除了宋山明什么都看不见。“我看了你的博客,这是你做的?”宋山明刻意指了指张婉手里的工具。

  “嗯……嗯!对”张婉结巴地说。

  “你不用紧张,我是觉得你在场外听是感受不到这种气氛的,所以特地把你找来,那你下去之后可以再等我一下吗?演出完我还想跟你聊聊……一些故事”

  张婉听到宋山明低沉的声音整个人都酥了,他说的话一句也没听清楚,已经被人拉回后台都没有意识到,音乐响起后,她才反应过来,此时工作人员在休息间为她提供了座位和茶水等着宋山明。张婉觉得今天是自己人生当中最幸运的日子,明天她有可能还会是娱乐版新闻头条!为了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张婉一会儿站起来喝口水,一会儿坐下来抖腿。等了大概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张婉终于不再紧张,于是小心翼翼的问旁边的工作人员可不可以去一趟卫生间,然后就走出了休息间。她返回的路上发现音乐已经停止了,观众们都已经疏散得差不多了,以为自己耽搁了太久,于是加快了回休息间的脚步,害怕因此错失见到宋山明的大好机会。为了能够更快的回去,她从搭建的舞台下面经过,顺便朝台上看了看正在收拾设备的工作人员,于是没有顾及前面,正好跟宋山明撞了个满怀。张婉看到宋山明正低头微笑着看着自己,脸色刷一下从头顶红了到了脖子根,连声道歉。

  宋山明表现得很自然说:“没关系,我刚卸完妆,休息间的同事说你去了卫生间,所以我就打算先出来帮忙收拾一下设备,没想到你也跑这里来了。那正好,我们聊聊吧!”说完宋山明就带着张婉去往后台休息间,等他们一同走到一处灯光昏暗的角落时,宋山明突然一把将张婉抵到了墙边,因为正好有个柱子,也是走廊里一个监控死角,所以就算有人来回走动,也很难发现犄角旮旯里的两个人。张婉被偶像的这一举动吓到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瞪大着眼睛等着宋山明说话。“你……喜欢我?”宋山明说话的口气变得出乎寻常的温柔,说话间用手轻轻抚摸着张婉的肩膀。这种口气本是张婉最恶心的,但是出自宋山明的口,就一点都不觉得反感。虽然她自认为已经非常了解宋山明,也认为宋山明绝不是这种温柔体贴的人,但第一次被一个男人,而且还是自己的偶像,以这样的方式靠近,她不免心跳加速,又一次面红耳赤。张婉点点头,不敢出声说话,她既希望宋山明能够看见自己的反应,有希望他看不见。

  “你刚刚是在点头吗?”宋山明问。

  “你怎么……?”

  “你的头发碰到了我的手……我刚刚给你塞了一张纸条,回去再看好吗?”

  说完宋山明就走了。

  张婉在角落里大口喘了几口气,紧握着拳头,激动地蹦了两下,因为有回声,她立刻安静下来,整理好情绪也走了出去,她没有再回休息间,而是急匆匆地赶回了家,拿出了宋山明留给她的小纸条,上面写着一段暧昧的话,和宋山明的手机号码,意思是希望希望张婉能够以电话的方式为他讲故事。那天张婉抱着小纸条一边构思故事,一边做起了和宋山明在一起的美梦。

  之后,张婉开始按照小纸条上的要求打电话给宋山明,而宋山明无论有多忙都会接听她的电话,还经常夸张婉可爱。起初张婉对于宋山明的暧昧还会保持距离,后来因为渐渐习惯了他的口吻,也就接受了。两人一起聊得十分火热,偶尔还会偷偷约定出去玩,也都特别低调,所有的费用都是由宋山明来出的,张婉为此内心一直很愧疚。某天夜里,宋山明电话里用醉醺醺地口气说道:“你能帮帮我吗?我不想过现在的日子。”张婉只能想当然的以为宋山明是因为工作太累、关系太复杂才这样说,于是也就这样安慰他。可是到最后,宋山明好像并没有听进去,他又问张婉:“如果……我现在需要你帮忙,你能过来吗?”张婉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放下电话就收拾行李准备去找宋山明。这时宋山明发来一条短信,短信上写着一个陌生的地址,张婉猜想是宋山明为了掩人耳目而找的新住址,于是尽快就出发了。

  等她到达短信上留的那个地址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九点了。张婉站在黑魆魆的别墅前,正考虑要不要给宋山明打个电话的时候,旁边草丛里面突然窜出一个带着帽子、身穿棒球服的小伙子径直朝她走来。张婉吓得直往后退,欲逃跑,却来不及被那人一把抓住:“嘘!张婉是我,宋山明!”听到宋山明的名字,张婉才平静下来,并问他:“你……这不是你家吗?你为什么这副样子,还在草丛里?”宋山明四下看看周围有没有行人,就匆匆把张婉拉到草丛边,转身把手伸进在草丛里抓来抓去,片刻,他拎出一袋叮咚作响的东西。张婉拎着行李站在一旁疑惑地看着他,忽然宋山明往自己手里塞了两个易拉罐,然后说:“你跟我来。”张婉定在原地不动,她想问清楚宋山明到底想做什么,便小声嚷道:“我的行李还在这里!你到底要我做什么呀?”

  “你放心,行李不会丢的”宋山明的口气听起来有点不耐烦,说着他把张婉的行李箱拖到一边塞到了草丛里“天很晚了,这里几乎没人,你的行李放这里很安全,没有人能看见的,你尽管跟我来就是了。”

  他们走到别墅的车库门前,宋山明从口袋里拿了什么东西,把门打开了,然后又开了灯。车库很大,大概是别墅主人特意挑选的,有四个方形柱子支撑着,车库的上面应该是别墅主人的卧室。张婉越发感到不安,她从刚刚宋山明开车库门的那一刻才确信这不是他自己的房子,但是已经跟进去了,张婉只好听从宋山明的安排。突然宋山明开始从袋子里拿出一个一个的易拉罐,并点燃了疯狂地四处乱丢,还哈哈笑着,几近疯狂。很快,整个车库都燃烧了起来,越烧越旺。警报器也不停地在响,宋山明看了看张婉,她已经瘫软到了地上,手里还攥着尚未燃烧起来的易拉罐,正要过去拉张婉一把的时候,车库的房顶开始掉落东西,张婉无助的看着宋山明,这时宋山明听到外面有人喊叫,于是他看了一眼张婉就慌慌张张逃跑了。他并没有跑太远,因为他知道自己逃不过去了,只是躲在某个隐蔽的地方,决心一定要亲眼看着那一切变成灰烬。

  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中,宋山明看到了张婉和一个胖男人的脸,看着看着便咬着牙哭了起来,那泪水里既有悔恨又有愤怒还有解脱。胖男人就是当初挖掘宋山明的唱片公司老板,年纪有五十三岁左右,宋山明自从与他合作之后,虽然名气真的变大了,但噩梦也开始了。胖老板不仅没有按约定行事,还将宋山明所有自创曲目否定了,之后又变本加厉要求他随叫随到,理由千奇百怪,但最终的目的确是要宋山明陪他过夜!在很多时候,宋山明的工作都要经过他的手处理,宋山明没有一点话语权不说,还要常常受到胖老板的冷言冷语。胖老板甚至会不顾他的面子在众人面前嘲讽他:“如果没有我,你算个什么东西!”。宋山明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想出了一些极端的计划,但是如果是他一个人的话,一定会暴露,可又没有人会愿意和他一起做这样的事。但幸运的是让他在博客里遇到了张婉,于是宋山明决定利用张婉惩罚胖老板,可事情的发展和想象的却不一样,不过,总归一切都完了。宋山明又笑了起来。

  次日,警察和媒体一窝蜂全涌到了宋山明家门口,警察破门而入看到是宋山明的尸体吊在了卧室里,已经没有了呼吸,桌上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对不起”三个字。事情一经说明,一时间所有平台都纷纷下架了宋山明的音乐以及有关的视频音频,短短一年时间,宋山明好像人间蒸发一样,再无人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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