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是外人,但还是狠不下心

  潘英丽夜里突然醒了,摸到床头柜的手机,一看,已经三点二十分了。王新还没回家,今天是他们高中同学13年聚会,估计是喝多了。

  潘英丽拨通了王新的电话,无人接听。然后去厕所在马桶上给他发了条微信:今天不回了?担心中,醒了回复。出了厕所,轻轻地开了儿子的房门,看见被子一半儿到了地上,枕头不知去向,她给儿子盖好被子,就在儿子房间躺下了,眯着。

  潘英丽迷迷糊糊的,睡不踏实。早上6点钟,闹钟响了,她忙着做早饭,送儿子上学,等到了公司里,才发现王新一直没回。她联系了几个认识的同学,也都没有回复。

  直到中午的时候,那几个同学陆陆续续的回复,都说昨天11点多结束的饭局,大家闹着去酒吧,可是王新说喝多了,要自己回家。

  一听说到现在还没联系上,大家都慌了。到下午2点钟的时候,还没有找到人,潘英丽报了警。昨天聚会的几个要好的同学也都聚在了警局,同学群里大家都在回忆昨晚最后一次见王新是在哪里。

  警察按他们说的聚会地点,开始调附近的监控,发现王新鬼打墙般走来走去,还摔了手机,最后,看着他上了一座石桥,却没发现他从桥上下来,失足落水而亡。

  潘英丽这一周就像做梦一样,好好的一个人说没了就没了。她就像个木偶,脑袋不会思考了,别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直到王新的骨灰盒交到她手上,她才感觉心被一只手抓得紧紧得,无法呼吸,吐了一口血在盒盖上。

  潘英丽是远嫁,她妈闻讯从老家赶来照顾她和孩子。公婆在乡下的老房子里住,潘英丽知道,这次意外,要了她半条命,要了老两口两条命。

  孩子刚上3年级,请假在家,白天听不到他的声音,她妈说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玩玩具、看手机,不太爱说话;夜里,有时听见抱着外婆哭,说梦到了爸爸。潘英丽心如刀割。

  又躺了一周,潘英丽想,死了的一了百了了,活着的得继续活。她开始正常生活,疏导儿子。等儿子上学后,她又向公司告假一个月,怕孩子有什么波动。

  这时,也想想以后的日子怎么办?这套房子是他们婚后7年才买的,花了所有的积蓄,向亲戚们借了10万元,没有贷款,虽然房子才70平方,但够他们娘俩住了;这2年两人刚还完借款,还剩2万块钱;对了,王新买了一笔20万的寿险。

  她马上找出保单,联系卖保险的那个人,销售员了解了情况,教她怎么说,说有些情况尽量淡化,不要去强调醉酒,争取全额理赔,然后这2天就安排理赔人员上门。

  等一切都谈的差不多了,保险公司那边全额理赔的概率很大。潘英丽心里踏实了些,她想着这笔钱给孩子存个类似教育基金一般的存款,这样,还不算太惨。

  这几天,她抽空回了趟乡下,探望公婆。婆婆的背感觉一下子就塌了,看见她就抹了眼泪,娘俩又哭了一场。

  潘英丽和婆婆的关系不错,她是远嫁,王新是独子,所以婆婆总说她是自己的女儿。婆婆一辈子命不好,王新的老爸坑蒙拐骗,是油锅里的钱都要捞出来自己花的人。

  婆婆无非是问孙子的情况,然后诉说老天的不公,抱怨自己的命怎么这么不好。潘英丽为了安慰婆婆,说了寿险的事情,也说了这笔钱她打算怎么办!婆婆一时没有明白什么意思,问她:“你说,王新给你留了20万?”潘英丽想着也解释不通,就说:“算是吧。”

  麻烦来了!

  第四天,公婆带着村里主事儿的两个本家阿叔上门了。他们提出三个要求:房子要加上她公公、孩子的名字;20万要分10万给他们老两口,剩下的10万也要给孩子花,她不能花;孩子18岁前,她最好不要再嫁。

  潘英丽的老妈在房间里陪孩子写作业,但是没把门关紧,村里人知道潘英丽是外地人,所以用不是太标准的普通话说了这些要求。

  她妈一下子冲出来,跳脚大骂:“我女儿才34岁,你们的心怎么这么狠。房子,房子他们出过一分钱么?我女儿女婿省吃俭用这么多年,现在她们娘俩还剩什么,你们还是人么?20万,孩子才多大,还得花多少钱?不说送点钱来花,还来分钱?你们是不是人?”

  她公公马上接话:“我就说,她肯定要改嫁。我儿子赚钱买的房,凭什么便宜了别的男人,那是我儿子留下的钱,肯定有我们的养老钱,为啥不给我们,她就是想独吞。”她婆婆坐在地上大哭大叫,我的儿啊,我的儿啊……

  潘英丽第一反应就是,儿子还在房间,儿子已经没有爸爸了,最后连爷爷奶奶也要失去么,太可怜了。她马上把她妈推进房间,让她不要再出来。然后和客厅里的一堆人说:“让我想想,孩子在家,你们先回吧。”孙子是亲孙子,公婆只能先回去。

  潘英丽想了一夜,第二天中午回了乡下,这时,村里大多数都在歇晌,她到婆婆房间,想做通婆婆的工作。

  “妈,你是怕将来没人给你养老吗?房子和钱给了我爸,你一分也花不着。我没想过不管您,我不能让孩子没有了爸爸,还没了爷爷奶奶。”

  “丽丽,将来你再嫁了,就不是这样说了,你爸说了,房子和钱都给孩子留着,我们不花。”

  潘英丽有些无奈,公婆现在是把她当敌人了。

  她出了村口就约了厂里法律部的许律师,许律师说房子是婚后财产,她分一半,剩下的一半她、儿子、公婆四人平分;至于保险金,有指定受益人吗?指定的话别人无权过问,没指定,4人平分。

  随后,过个三五天,公婆就带人上门来闹。她请王新的表哥,也就是婆婆的娘家侄子去劝劝婆婆。表哥晚上给她回复:“弟妹,表哥也无能为力。”

  后来从村里传出风言风语,说她早有外心,说她和表哥不干不净。潘英丽当时想,如果她撕烂那些人的嘴,不用坐牢的话,她现在就去。

  公婆再来,潘英丽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保险金下来了,我给你们每月800的生活费,直到你们去世,我们还是一家人;或者一次性给你们5万,但是以后你们无权干涉我们母子的生活。”

  公婆哪里肯答应,还嚷嚷着要搬到家里来住。她妈立刻打电话给潘英丽的弟弟,让他无论如何都要请长假来支援姐姐。潘英丽的弟弟长得人高马大,面带凶相,她妈认为他们这么嚣张,就是看家里没有男人。

  潘英丽没有答应,因为她和儿子的一番对话。

  儿子问她:“妈妈,爷爷奶奶为什么和你吵架?”

  “因为爷爷奶奶认为爸爸给他们留了东西,想拿回去。”

  “可是外婆说,那是爸爸留给我的。那你不想给他们吗?”

  “没有,只是他们认为妈妈给的少。”

  “那妈妈你多给他们一点,不要让他们吵了。”

  “阿宝希望我们不吵了,是吗?”

  “嗯,我希望和你们所有人一直在一起。”

  潘英丽后来就保持了沉默,找了律师。儿子马上寒假了,她带儿子回了娘家,全权委托律师处理。

  律师请了县电视台里知名的主持人,专门调节这种家庭纠纷的,在这些老年人心里很有威望,和他一起去了王新的老家。

  首先,律师拿出潘英丽夫妻二人购房的付款证明,所有钱都是从潘英丽卡里支出的,房产证也写了夫妻二人的名字。房产证上表明这套房子的面积是70.12平方米,现在市场价估计在6000左右,也就是42万,但是,潘英丽对这个价格存在异议,觉得有价无市,那么可以找评估机构来评估,评估的话,估计能评估个25万吧。王新的遗产估计是12万吧,12万他们4人平分,他们能拿到6万。

  然后,律师拿出了寿险合同复印件,王新指定了受益人,是潘英丽,这部分不能作为遗传来分。

  最后,主持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你们失去了儿子,还要失去孙子吗?说了整整2个小时,老两口敢怒不敢言,无计可施。

  当寒假过半的时候,律师给潘英丽带来了好消息,说老头老太想通了,只要生活费,要求她逢年过节带孩子回乡下吃饭,不能卖了房子回老家。

  潘英丽一个人躲到家外面哭了。她想起王新买保险的时候,说受益人写她的名字。她笑着问他:“你不怕我拿着跑啦?”

  王新说:“你和我结婚连彩礼都没要,这几年省吃俭用的买房,这点钱就是给你的。儿子,有你在我放心,我爸妈那边,你看着办。”

  潘英丽从没想过这一天来的会这么早。她妈让她卖了房子回老家,她拒绝了。她老家在乡下,比现在的地方在经济和教育方面差的不是一点点,她不会拿儿子的未来开玩笑儿。

  再说,她现在更担心的是儿子的心理问题。爸爸没有了,如果她马上卖房回老家,儿子只会觉得家都没了,她再也不想儿子遭受任何伤害。

  最后,两位老人,白发人送黑发人,人间至痛,她不想再捅一刀,他们无情,她不能无义。她得对得起王新的信任。

  不管未来如何,她和王新走过的路都在那儿,一步一个脚印,抹不掉。儿子、公婆,她都觉得是自己的责任,希望未来能善待她,希望离开的人能保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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