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山》读后感1000字

  《守山》是一本由肖林 / 王蕾著作,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68.00,页数:312,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守山》读后感(一):献给大山的一生

  文:艾瑞克·瓦利 (Eric Valli),法国电影导演、摄影师

  我是在长江中上游拍摄《家住长江》(Living Yangtze)时认识的肖林。我这一生,无论是职业生涯还是私人生活,都和很多藏族人打过交道。当我第一次看到肖林那张黝黑的脸,和大山给予他的刚毅外表,我便知道,我们的相遇绝非偶然。

  喜马拉雅东部山区的自然资源极为丰富,举世闻名,这是我一直希望深入拍摄的地区,而找到一个终身保护大自然的人也是我的夙愿。肖林身上那种热情、聪慧、充满好奇心与坚持不懈的气质,都非常强烈,令人感动。我相信,正是这种精神气质——喜马拉雅大山中常年的艰辛锻造出来的韧性与真诚——使得我们有相见恨晚之感。只需一眼,我俩便认出彼此,我们属于同一“族群”。

  我在白马雪山拍摄的片子《喇嘛与巡山者》(The Lama and theRanger)讲述了肖林和他的同事与当地藏民和僧人,为了保护这方珍贵而脆弱的自然,他们联手开展反偷猎、环境教育等工作。喇嘛和村民已经成为这个区域生物多样性保护的重要力量。肖林和他的同事们对该区域的代表物种滇金丝猴的科学监测和研究工作也格外突出。

  虽然我俩隔着语言的障碍,肖林还是同我分享了他对野生动物摄影的热情。肖林给我看了他在这个地区拍摄的野生动物照片,最重要的当然是滇金丝猴,他这一生的所有工作都围绕着这群猴子。尽管我的摄影作品一直更偏重于人文类型,但他的照片中隐含的敏锐视角非常打动我。

  当我得知肖林终于要出版一本自传并且邀请我来写序言,我感到非常高兴。肖林一辈子工作的这个地区也是他的出生之所。他把自己这一生像献给神灵一般,全部奉献给了这座大山。

  我和肖林有约,要一起去藏北高原,去他一心向往的奔腾着众多野生动物的那片原野……

  真诚期待更多的读者可以翻开这本书,和我一样去赴一场另个世界的约会。这个世界,如此远离我们惯常的城市……

  《守山》读后感(二):《守山》尾声:我这辈子,事情做了万万千千,我只满意一个角色,做雪山的奴仆

  尽管这本书的写作持续了两年(2015 年秋末至 2017 年冬),但就让这本书的内容停留在它的缘起之时吧,我第四个生命周期的尾声——四十八岁。

  我属羊, 2015 这一年,我的家乡卡瓦格博圣山也迎来了他的本命年。

  如同在马年朝拜冈仁波齐圣山、猴年朝拜杂日圣山,每一个藏族人都渴望在羊年朝拜卡瓦格博。

  朝圣是每个藏族人今生的功课。卡瓦格博,这座藏地著名的圣山就在我的家乡。在江坡老家的房子,每个清早打开窗户,便让自己的灵魂直面这座圣山,心里的窗户也跟着开启了,这样的福分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的。

  我这辈子在各种场合遇到过各种各样的人,他们会兴致勃勃和我讨论藏族人的朝圣,那些五体投地的朝拜,那些抛却一生财富也要踏上的路途。我不想去说服任何人,当语言跳不出定义的圈套,我更愿意相信我的双腿和内心,面对圣山,我的双腿抑制不住往前迈动,我的心安宁喜悦。

  转山是一种大浪漫。离开舒服熟悉的环境,任大山大河来敲打、磨砺,所以转山之路经常让我热泪盈眶。这份感动不只来自海拔 5000 米的山垭口,也并不只是那些傲然巨大的、可以轻易吞噬一个人的原始森林;震撼的感觉也不来自连续几天朝圣后的身体极度透支……朝圣之于我,感动来自于同行朝圣路上的人:一个虔诚的老奶奶,一个步履艰难的老爷爷,一个背上背着孩子、手里还要拎着茶壶的女人,还有那队行进中的僧侣,不分健康与病残,施施而行……人类恭敬地把自己的每一步都献给大山,每次看到,我便热泪盈眶。

  同一座山也有不同的转山路径,转山又有内转、中转、外转之分。每年我几乎都要走一遍卡瓦格博的内转路。羊年的内转我是和同事提布一起完成的。

  卡瓦格博的转山路由噶举派噶玛巴三世开创。走到精疲力竭时,“神瀑”似乎伸手可及,一个巨大的山洞现于路侧,洞极深,走到尽头再在石柱上拴上哈达,转出来,洞口边还套着一个小洞口,不是当地藏族人或者读过“卡瓦格博圣书”的人不会知道这个洞。洞名“八度称央” བར་དོ་འཕྲང་ལམ། ,意为“中阴”,钻进去才发现“上了当”,原来身体会被牢牢卡住。此洞正如它的藏文名字,为了让人提前体验死后进入的中阴状态。藏传佛教认为人在死亡之后,受业力牵引,会把此生所有的孽债再经历一番,所有恐怖都会被夸大无数倍。我钻了上去,左扭右转,从洞里出来了,而比我身量大不少的提布却被卡在里面,我看见他的脸瞬间涨成紫红色,他此时的紧张,只有藏族人才能明白。

  扭转肉身去适应一臂之宽的洞穴,带来心中宛若新生的感觉,被石洞一卡,不必要的留在身后,从此便是一个经过洗礼的身与心。死过一次,还有什么多余的欲求呢?

  在很多不懂藏传佛教的人眼中,藏族人转山是一种赎罪行为,用肉体的辛苦来抵偿所犯下的业。其实,这种假说在藏族人心中不会存在。转一圈神山就可以“买下”偷盗奸淫的错误,这样做人未免太过容易。转山对于藏族人而言,不仅仅是信仰,也是一次直面死亡、重新考量自己人生的过程。

  前世、今生与来生,在转山路上,用当下之心,彼此相望。

  我已经计划好自己的身后事,无论天葬还是水葬,对家人来说都太过残忍。我只想把自己的肉身交付烈焰,再让我的骨灰播撒在白马雪山。这座山,等于我的这一辈子。

  这辈子,我无愧,也无悔。

  我的工作很渺小,离那些大成就者相距甚远。但我非常喜欢我的职业,而且也已尽了我的全力。对家庭,我做了一辈子遮风避雨的树。如果有愧疚,就是对两个女儿,一辈子的自然保护工作让我经济能力有限,我没有多余的财产让她们拥有一个物质丰富的青春时期。

  我们是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的第一批工作者,之后来了一批又一批新人,一批又一批。新鲜的终会老去,人类用自己的轮回来供奉着这座白马雪山。

  四十八岁的羊年,我还做了次卡瓦格博大转山,整整走了七天。说来惭愧,这只是我这辈子做的第二次大转卡瓦格博圣山。第一次正值三十六岁,单位十几个小伙子结伴而行,那个时候还没有通公路,全程走下来要十一天,大家越走越快,走到最后互相开玩笑说,就凭我们现在的体力,爬个珠峰也不在话下!十二年后,再用这副皮囊重走朝圣之路可就费力了,四十八年间的陈年杂病全都涌来。我按照藏族传统,在入山口处买了一根粗粗的竹竿,竹竿一头平整,戳在地上,另一头削尖,走完全程,削尖的一头用卡瓦格博的香柏枝插实,所有转山的福报也随之封存。

  我想起江坡老屋的高处,储藏了数不清的竹竿。每个竹竿都代表一次卡瓦格博的外转,那是爷爷奶奶一辈子积攒下来的功德。

  四十八岁,藏族人觉得本命年不好,可这一整年,我内心充盈幸福和宁静的喜悦,一次次默默感谢命运的眷顾。

  回顾来时路,一步一步,我是一个踏实的人,有着旧式的老实。

  我的两个女儿已长大成人,且也长成我盼望中的优秀模样:快乐开朗、努力向上。她俩没有什么名校的荣誉加身,但总能让自己保持快乐、踏实和努力的精神状态。

  这一年,我还在“大理摄影节”举办了第一次个人摄影展。在这个人生站点,给了自己一个逗点,一个淡淡的交代。野外拍摄这么多年,拿得出去的照片竟也不少。摄影是我的人生下一程的努力方向,但这并不需要他人的喝彩。

  这一年,老家江坡的房子也终于建好了。姐姐、我、两个弟弟,四个孩子从江坡走出,四个人长成十四个人的大家庭。而老家房子破败,我们没有一个归属之所。我这个“当家人”宣布重建老家旧房,大家出钱出力,一动工就是两年。从此,四个家庭任何人只要有时间,都会生出“回家吧”的想法,这真是我心里最舒坦的事情。

  江坡老家有阿曲定期举行的佛事活动,还有弦子和舞蹈……我喜欢一个人在夕阳暖暖地烘烤着大地的时候,一个人走到寺院门口的空场中。这个时候,村子里的老爷爷和老奶奶都在这里聚合转经。我默默地想念妈妈,想象妈妈如果还在人世,如今也是八十多岁的老奶奶,也会跟她们一样享受眼前的幸福吧。我会让自己痛快地流起眼泪,这是属于我和妈妈的时间。

  还有,这本书。

  四十八岁,收尾于 2015 年的春节。

  春节是藏族人欢聚的时刻。同年的男子大都选择了到外闯荡,春节大假都回到家乡。最离奇的是和我同年同月同日在同一个村庄出生的扎史次里,我们两个男娃娃从小就有“双生子”般的默契,但命运却让我们成为“硬币的两面”——我做了一辈子环境保护工作,他则成了一个专业猎人。

  我们之后的相遇中没少打嘴仗,我虽嘴拙却理壮,见了他会随时跟他说:“你就不要干了,我们藏族人对打猎者是怎么看的?歧视!”

  他争辩:“我以前还打,现在国家不允许啦!”我开玩笑:“你死的时候,多少野生动物都会围着你大叫特叫!”

  他说:“你们保护区养了那么多白马鸡,你死的坟头上会有白马鸡叫。”

  我:“即使有白马鸡叫,也应该是感激伤心的鸣叫。”

  他:“反正就是要让你死不宁静。”

  老家房子也第一次迎来全家的聚会,“年”的味道充满这个崭新的土墙木屋。新房子已经把水龙头接进家门,但大年初一的第一声鸡鸣把我从床上利索地拽起身,裹得密密实实,出门到村子水井边,先敬天地与水神,然后打出新年第一桶最干净的水,回到家里便斟满佛龛上的水盅。一切都做完,心里才算踏实。每年第一壶酥油茶,我们喝的就是这最干净的水。

  我想起,二十五岁那年在大山里过的那个春节。尽管身处白马雪山六十年难遇的雪灾,我和钟泰还是天没亮就早早爬起,在冰雪中滑溜着去取来第一桶井水,我用新年的水洗干净自己的手帕。妈妈曾对我说,作为一个藏族人,一定要干干净净,没有条件洗自己的身体,哪怕只洗头、洗一双袜子也能洗去一年的尘埃。

  过了四十八个春节,最难忘的还是那一次。

  新年第一天,一大早爬上村子最高处的煨桑点,煨桑,立风马。我颂起祝福天地的咒语,看着五彩风马填满这个灵性世界。

  肉身面对雪山,雪山之神手持利刃,天降之神,不怒自威。

  我这辈子,事情做了万万千千,我只满意一个角色——我就是生在雪山脚下,终身拜倒在雪山面前,做雪山的奴仆的那一个。

  这辈子,我只是白马雪山的肖林……

  《守山》读后感(三):雪山守林人

  守护山林35年,那是怎样漫长寂静的时光?

  我们总对山野赋予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大自然必定涤荡心灵,唤醒自我,但如果让你日复一日呆在山林,风餐露宿,想必你很快便清醒过来,这样的日子大概率想的是今晚吃什么,怎么睡?跟灵魂洗礼丝毫扯不上关系。

  这本《守山》,“我与白马雪山三十五年”,便还原了真实的山野生活。讲的就是一个普通人的平凡岁月,在保护区工作的藏族人守护白马雪山滇金丝猴等野生动植物的经历。

  没有惊心动魄的冒险,也没有跌宕起伏的际遇,大多是日复一日枯燥的数据记录,风餐露宿的野外考察,大自然对他们而言,就是实实在在的每一餐、每一眠;藏族人对生活的要求极其朴素简单,而与严寒冷酷、干旱少雨的自然环境共存,在极其艰辛的条件下生存下来,“本身就极具美感和诗意”。

  主角肖林(藏名:昂翁此称)实际上当初别无选择,考取后随机被分配到保护区,阴差阳错扛起了任劳任怨护林人的使命。

  即使以我浅薄的户外经历,我也知道成为一名保护区员工的分量,那大概就意味着没有网络,没有娱乐的日子,日落而息日出而作,纵然能看到浩浩荡荡、漫无边际的山野美景,但只要超过一个月,估计大部分人都会熟视无睹。

  更何况他们是在工作,并不是在游玩。书中记载了那时简陋的工作场景:除了刚进山那会,大部分时间只吃米饭或稀粥,裹睡袋睡潮湿铺位,负重徒步爬山追逐猴子,巡山与偷猎者斗智斗勇,向民众宣讲保护区政策,植树造林,还要加上长达7个月的冬天,因背负仪器和补给而患上的腰椎间盘突出和风湿病,无人交流的孤寂等等,这样的生活即使在我这个热爱山野社恐死宅眼里也毫无吸引力。

  退一步讲,即使只是进山徒步,我想一年有三个月也足够了,大部分时间,我还是愿意呆在喧嚣人世,隐居在繁华都市。毕竟人类是群居动物,长期离群索居谁也受不了。

  其实即使是当时的肖林,22万公顷的保护区对他而言也是枯燥、多刺、单调的日子,他也渴求到外面闯荡,数次想要离开白马雪山,只不过每次到了最后关头,总是放不下那丝牵挂,或许就是所谓的因缘吧,从保护区到国家公园到检测研究中心,他的命运始终与此山牢牢绑在一起。

  对滇金丝猴的研究是他最大的成就。整整三年野外考察定点观测,彻头彻尾的从零开始,包括建观测站、前期4个半月摸底调查、做植物样方,以及随后跟随猴群迁徙追赶,与傲气的美国博士老柯打交道,充满不外人道的艰辛,他也承认,天天看着猴子吃和睡,也有不耐烦的时刻,长期在野外工作对人的心理也是严峻考验,考察结束后,他还一度得了失语症。

  幸运的是,他结识了钟泰,在野外恶劣的环境下往往可以看清一个人的本性,肖林在书中多次感叹两人的真心实意,“人活一辈子,得到荣耀、金钱的机会很多,但获得一个人彻头彻尾的真心实意却十分难得。”

  最初我是抱着对护林人的好奇翻开此书,看到最后,却对藏文化中有关人与自然的关系反而有了更深的了解,比如原来藏族人的传统文化中人与山神的联系实质上已有环境保护的意识,而山野中的垃圾是因为藏族人信奉所有事物都终将回归风、火、土、水形态,因此并不在意(当然现在已改变)。

  肖林是藏族人,但绝非那种狭隘民族主义者,他看待事物并无偏见,可以非常客观、冷静的思考有关本族的一切,包括宗教信仰、转山、日常仪式等,而他作为护林员和管理者的双重身份,则让他从宏观角度审视关于物种、环保和经济发展的关系,这是我阅读此书最大的收获。 (该书是肖林口述,王蕾执笔。要强调的是,能够把口述之事写得如此流畅易读又不失文采,王蕾相当了得。)

  此外,讲述过程中他所流露对雪山的崇敬、对野牦牛和雪豹等动物的喜爱之情,以及恢复白马鸡种群这些“小事”让人由衷觉得他不仅心怀大山大河,同时也是心思细腻之人。

  我相信肖林这样的护林员还有很多,但像他这样的性情中人应该不多,他当白马雪山护林员的是云南的运气,也使自己生命拥有了不一般的意义。

  或许不是那么恰当,但我想权力的游戏里守夜人誓言除了不娶妻不生子,其他方面简直就是守林人的写照:

  「长夜将至,我从今开始守望,至死方休。我将不娶妻、不封地、不生子。我将不戴宝冠,不争荣宠。我将尽忠职守,生死於斯。我是黑暗中的利剑,长城上的守卫。我是抵御寒冷的烈焰,破晓时分的光线,唤醒眠者的号角,守护王国的坚盾。我将生命与荣耀献给守夜人,今夜如此,夜夜皆然。」

  但作为一名悲观主义者,我得承认人类对于环境的保护是极其微不足道的,不说太远的,光是从身边做起,少用塑料袋不喝外卖奶茶尽量不网购不吃小包装食品,能够做到的又有几个?

  人类竭尽全力对地球进行保护,然而另一方面又高举消费主义旗帜,以发展为名鼓吹各种建设。刘慈欣在一次访谈时说到,现在环保成本已经太高了,人类应该向外太空发展,寻求资源。。。

  我忘了我什么时候想成为一名极简主义者,但对产生垃圾的厌恶必定是一大动力。我自认不是太环保,我经常坐飞机,吃肉,网购买装备,但我尽量减少自己对物品的需求与执着,就如上次赛前问卷调查,我写不要奖牌不要纪念品只需要成绩数据,毕竟重要的是体验,拥有记忆已经足够。

  我常常怀疑生命的意义,不可避免的,我也常常怀疑环保的意义。如果一切终究走向崩坏瓦解,我们所作所为又有何益处,难道只是为了让自己心安理得?

  但我又知道,在这个浮躁的世界里,拥有平静内心其实已经很难得了。

  注:

  1.白马雪山位于云南德钦县东南部,是澜沧江和金沙江及其支流支巴洛河的分水岭,处在青藏高原向云贵高原过渡接触地带,自然地理环境及生物资源十分丰富。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是中国面积最大的滇金丝猴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主要保护对象为高山针叶林、山地植被垂直带自然景观和滇金丝猴。

  2.类似的护林员书籍还有埃里克·布雷姆(Eric Blehm)的 《山中最后一季》(The last season),多年前我在云南大理某家客栈看过。

  3.尼泊尔加德满都寺庙和HK城门水塘有很多猴子,会抢你的东西吃~

  一些摘录:

  27 我这一辈子,就是和这座白马雪山纠缠不清。恨过他,爱过他,回头来已为这座山付出了整整三十五年。

  雪山见证了这个星球数亿万年的底层变迁、沧海桑田,相比之下,任何一个人类的生命都如白驹过隙,渺小得不值提及。

  有多少次这么独自凝视?只有肉身面对,才能体悟到雪山的灵性,感知到雪山在轻叩我的心灵。就这么一次次地做了俘虏,直到用整整一辈子完全服役于他。不仅仅是我,我们这些第一次面对白马雪山的小伙子,第一批加入白马雪山保护区的初中毕业生,我们那时还不知道,我们这辈子的悲欢离合都再没有离开这座山,一直到老。

  白马雪山就是我们的“日达“,我们的神山,我们这些自然守护者这辈子的主人!

  28 白马雪山哑口气奇冷,风大到可以把人卷走。偶尔有东西扬洒过来,不是尘土,而是碎石。滇藏高原交界处的层叠山脉上,海拔高于4000米的地方多为地质命名的“流石滩”:冰川剧烈作用,寒冻强烈风华,高原日晒风吹,以及早晚的巨大温差,如同一只无形巨手把岩石捏成碎渣,顽石虽硬,也会如液体般“哗哗”流下。

  乍看这里只是清冷的碎石荒漠,但当你深深地俯下身去,甚至将脸颊贴到地上,就会发现很多微小的生命。高山流石滩是植物的“矮人国”,和森林生态系统相比,流石滩生态系统的植物分布稀疏,天生矮小,颜色接近灰色石块。但到了高原短暂的夏季,这些不起眼的植物会一夜绽放出无比艳丽的花朵。绿绒蒿、紫堇、龙胆……流石滩的植物分配给花朵的能量普遍高于其他生境下植物,而鲜艳的色彩可以保证昆虫被吸引来,从而顺利传粉。这些花朵不仅艳,还很大,像美丽的绿绒蒿,花朵绽放时会占据整个花株的一半以上。花朵就是高原植物的欲望。

  在高原上,一阵风便可搅动一场流石,流石滩瞬间成为砂石的葬身之所。但这些卑微但高原植物匍匐在大地上,却可以开出让心飞扬的花朵,不及人类巴掌大的植物也有令人动容的一面。所以,流石滩的魅力,需要你首先俯下身来。

  而第一次到白马雪山垭口的我,还远没有这么多的知识储备,只是感觉冷得彻骨。我们强打精神,按照藏族的习俗,在白马雪山垭口高扬“风马”。

  “风马“,藏文读音”龙达“。在藏语中,龙意为风,达意为马,所以龙达也被称为”风马“。龙达有蓝、白、红、黄、绿,代表天、云、日、地、睡,是藏文化中认定的天地万物的基本元素。(略)

  一群人高声念着颂词,念到最后把气息提到高处,面对天地、山河高喊“拉索啰……”,这是古藏语,这个咒语从我们祖辈起便口口相传,意为“神必胜”!我们稚嫩的喊声迎来了山谷的回音,大山大河也在喊着“神必胜哦”,风马应声飘扬,五种鲜艳的颜色立时充满整个天地……

  白马雪山,从此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大卡车上颠过一天,奔子栏到了。

  奔子栏地处。。。。

  《守山》读后感(四):在雪山之巅相遇

  “每个人一生至少应该有一次到荒野朝圣的机会,去思索它的奇妙,发现如今差不多已消失殆尽的田园风光……那里还驻留着人类昔日的野蛮魂灵,那里的动物在追寻自己的命运,它们是过去的鲜活遗物——当人类还是史前地球上的流浪者时,它们就已存在……”

  ——乔治·夏勒《与兽同在》

  1、

  阅读《守山》之前,我对自然保护工作者这样一种职业身份并不熟悉。唯一的了解,是通过零散的电视新闻报道,或电影。一方面是因为本身并非专业出身,另外也不是主要兴趣所向。

  所以在读到这样一段经历的时候,首先是它颠覆了我对这个职业最粗浅的认识。另外,一旦跟着讲述循序渐进,真正进入这个职业的细部,内心不禁油然而生一种感佩之情。

  这本书通过亲历者口述,记叙了白马雪山自然保护区工作者肖林先生(藏名:昂翁慈诚)三十五年的职业历程。在一个并未亲历的读者面前,三十五年给人的最初印象,或许仅仅只是一个扁平化的数字,并不立体。并且这段经历的主干,是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对并不熟悉的人来说,已经略显遥远。而在如今这个资讯传播速度空前高效的时代,相关内容的新闻报道也已不算新鲜。但是显然,这些资讯,绝大多数仅仅只是以一种旁观者的眼光,带着一种猎奇或者虚荣的心态切入,过眼但不过心。

  《守山》是一个例外。因为是亲历讲述,所以这段经历读来感觉特别真实,震慑心魂。三十五年此时不仅仅只是一个毫无情感温度的工龄数字。而是较为感性地呈现了数字背后的“血肉、温度、眼泪、委屈、欣喜和激情”。

  五个晚上的睡前时间,用来仔细阅读这本书。因为我有预感,这将会是一段非凡的经历,所以值得郑重对待。而事实上,每次翻开进入书中这片雪域,都格外有一种老友相叙般的默契。雪山之下,围着篝火,就着青稞酒,一个藏族人就这样把他一颗赤诚的心毫无保留呈现在一群人的眼前。或许是因为这本书从讲述到执笔都透出了十足的真诚,所以即便是一个陌生的职业,对我来说也并没有距离感。徐徐的讲述对一个尊重并且向往藏族文化的人来说,是一种绝对的慰藉。

  2、

  因为近几年的藏区旅行,对宗教的接触,以及相关方面书籍的阅读,我对藏族文化和传统的了解,已经走出那个唯有猎奇和神往的阶段,没有了陌生。从精神层面来讲,藏族已然成为我的另一个故乡。所以在阅读这本书的最初,就没有距离感。那种熟悉和亲切,如同再一次进入藏区,回到故乡,融入那些善良、洁净而纯粹的灵魂。

  肖林先生出生在一个藏族家庭。

  对藏族人来说,他们生来相信人有轮回,相信万物有灵,并且把精神层面的修为精进当做毕生崇高的事业。他们的信仰及观念中从来没有类似“人定胜天”这样的无明自信。对自然,对生命,内心只有绝对的崇敬。并且用最恭敬谦卑的方式,身体力行。用一生去完成自己,并造福众生。他们深知这一世作为肉身的局限所在,人并非无所不能。他们笃信生命依赖于大自然的恩赐。

“与天地相合,这样的生活中自蕴含一种内在的生命之美。”

  这样一种虔诚朴素的观念,从小同样植根在肖林先生的血脉之中。

  在读这本书的过程中,我找出多年以前拍摄的一部纪录片去看,关于卡瓦格博神山。对不了解也不尊重藏族文化的人来说,卡瓦格博只是一个尚待征服的海拔数字。但对胸怀信仰的藏族人来说,神山如同世代守护他们的祖先,圣洁的灵魂不容亵渎,更没有任何征服的可能性。或许海拔可以被人征服,但人无法征服精神。当登山队打破了村庄的宁静,试图开始他们征服之途的时候,当地的藏族老人因为气愤和恐惧,躺倒在地打滚大哭。藏族人对自然的尊崇可见一斑。如果对自然没有尊重,毫无疑问,对人类来说,那将意味着一场可怕的灾难。

  然而,这种对自然的热爱与崇敬,对藏族人肖林先生来说,并不是一种需要履行的艰难义务,而是如同吃饭喝水般的自然行为。就像他们每天早上醒来去煨桑祈福一样,是融入血液与生俱来的一种自然而然的习惯。所以在他的讲述中,无论野外考察的工作如何艰辛,如何孤独,他都能够运用属于他们藏族人的思考和智慧,去完成转化,把如“地狱”般的环境变成天堂。他相信:

“每一种相遇,每一个缘分,无论善恶,无论是喜是忧,都是来度化人的。”

  3、

  在这本近23万字的讲述中,很多段落读来令人动容。

  尤其是那段充满艰险的三年野外考察期。作为亲历者来说必然永生难忘。作为一个读者来说,似乎也通过间接的方式,在不经意中完成了一次灵魂的洗礼。这让我不由想到年初我的一段旅程,从拉萨去往波密。一路经历四季变幻,窗外风景一换再换。直到翻越米拉山口,晴朗天气突然在海拔五千以上的地方变成暴雪肆虐,仿佛要把渺小的车辆顷刻间推下深渊。那个时候我突然第一次真实地在旅行中感觉到了恐惧。对于亲历者来说,那段艰辛的科考经历,就如生命之旅所途径的最危险部分。

  饥饿、孤独、严苛自然环境的交杂胁迫,无论从体能还是意志,人作为一具渺小肉体的极限都会面临无数次的挑战。

“生命退化到一食、一觉、一行,腿走得酸痛,上下颌都没有力气,要使劲拒绝才能吞下等不及煮烂的食物……回到野外,身体的各种感觉也会结结实实回到肉身。”

  这种经历,在如今这个物质优越崇尚享乐的年代,对很多人来说显然已经很难想象。似乎只有通过文学作品、影视剧,或带着猎奇和虚荣心态的一次野外徒步,才能大概了解到皮毛。但无论经过艺术手段加工的内容,还是因为一时兴趣内心升起的一种浪漫憧憬,都跟真实有一定的距离。

  对肖林先生和他的同事来说,这种经历无关浪漫。或许在多年以后回忆起来,会弥漫一层浪漫的色彩,但在当时,在外人看来完全是一种充满艰险的苦差。这段非凡的经历不仅一度让他觉得挫败,怀疑,郁闷,从山中归来,甚至患上了极度贫血、风湿及失语症。肉身直接受到威胁。

“白马雪山里,恣意生存在大自然的野生植物和动物,千百年来早已形成相互依赖又相互制约的生态系统,人在这里反而是孤单的。没有巨大的人类数量在后面“撑腰”,独自单薄地走在茫茫山林中,人的社会属性外壳被脱下,赤裸裸走进天地,就可以遇见众生。”

  在野外极端的生存环境中,人的一切社会属性全部失效。这里没有声名利禄,感性并不会迎来同情。此时人作为一种渺小个体生命,直接被打回本初原形。跟任何一只野生动物,一棵树,一片草叶没有丝毫区别,甚至并不比这些不会思考的生命更加顽强坚韧。在这片广大的雪域,一切生命都是平等共存。谁也不比谁高贵,谁也不比谁低贱。此时此刻,一只狼的呼吸,就是一个人的呼吸。自然让人照见自己的生命本质及局限性。或许除了生存,一切附加都是虚妄。肖林先生跟大自然中的一切生命产生了共情。

  藏族人的信仰中,最精华的部分在于它对人心灵的关注,对心性的体察,把善良当做生而为人的根本。肖林先生的经历,虽然艰险,但同时也变成了一种一生难得的机遇,在工作中亲身实践,并且印证从祖辈身上继承而来的美好传统。如同一次修行。

  终于穿越这条黑暗漫长的峡谷,肖林意识到自己身心脱胎换骨的改变。完成一件事的同时,也完成了自己。

“野外这三年,何尝不是另一次转世投胎,痛苦重生?”“我看到了我的内心,通过自然,我第一次走进了我的心灵。”

  4、

  我每每为他们在滇金丝猴方面的发现与保护所获得的一次次成绩而感到激动,半生如修行般虔诚地去做一件事则更让我敬畏。如果没有对大自然发自内心的一种崇敬与热爱,肖林先生与工作或许不会彼此成就,彼此生辉。自然是他一生的信仰。三十五年时间的漫长工作,如同一种对信仰的虔诚护持。

  虽然在这个虚浮年代,一切以利益和效率为上,一心一意,不紧不慢,踏实,不在乎功利去做一件事,似乎已经成为一种终止于互联网时代以前的奢侈,但对一个自觉而保持清醒的人来说,随波逐流没有意义。它永远不会过时,人只有面对真正的热爱才能获得踏实丰盈的慰藉。

  人需要做事。真正投入身心,善始善终去完成一件事,一件真正热爱到可以交付心魂的事情。而不是为了快捷达到某种目的,机械地把自己投入一种忙碌却无明的状态,只能交付出躯壳。

  阅读的过程不自禁流泪四五次。用感动这样温情的词语去匹配这段读来一言难尽的经历,似乎显得太轻。也不是如朋友所说的内心柔软。对我来说跟情绪无关。我想任何一个心灵敏锐的人,面对一种极美的景致,面对一种强大的精神能量,都会产生这样一种自然反应。那是一种深深的感佩与震慑,心里只有敬重和仰望。

  通过《守山》,可以看到这样一种品性和人格,如大山般沉默,踏实,稳重;一种做事情的态度,一生当做修行,如对信仰的护持;一种人与人之间的情谊,没有血缘,却血浓于水。很难得,如同看见日光照在雪山之巅,是一种特别的殊遇和缘分,更多的是感恩。

  现在我们很容易就可以通过各种网络曝光或廉价的虚构,找到种类繁多令人目眩神迷的“偶像”。但其实就在身边,就有一种沉默而温暖的力量,触手可及。

  5、

  肖林先生是那个“内心流淌着一条大河的人。”现实中虽然我们从未谋面,但是精神上或许我们已然在雪山之巅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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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山》读后感(五):楔 子:江 坡

  下雪了!

  滇西北高原的雪有很多场,初雪意义非凡。此时,大地尚未完全脱去秋意,一场初雪就是一个善意的提醒:准备好了吗?冬天可要来了。藏族人对初雪往往心存感激,因为初雪过后蓝天会分外绚丽。这是秋天的静静落幕,一年又要过去了。

  下的是雪片,很大,但是风不猛。所以,这些白色只是织成了纱罩,像是天空因许久没有爱抚大地而做出的温柔补偿,带着一种宽容、慈悲的气度。滇藏交界处,大山里隐藏的那些小村庄,人们的脸上都带了丝欢乐:下雪就好,农田正式休养生息了,牦牛从高山的牧场上下来了,山里的动物终于可以安静地享受这个只属于它们的世界。

  我出生在 1967 年秋末的第一场大雪中。作为家中第一个男孩,我的出生给家里带来了希望,但长辈们没有一个人刻意记我的生日,因为我们藏族人根本不会去在意这些。老辈人甚至说不出生在哪一年,被问到年纪,他们只能含糊地说,“七十多了吧”,“好像八十了”,然后疑惑地看着问的人。在藏族人心中,生死“闸门”下,年轻几岁,还是老了几年,需要那么在意吗?

  我身份证上的生日是信手填的,但那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雪一直留在妈妈心中。我从心底感谢这样的记忆,妈妈的描述比那个印在身份证上一清二楚的出生日期更富诗意。每每见到白色雪花从天而降,内心深藏的秘密便会随之萌动,仿佛生命的基底同雪花共呼吸,仿佛只有大雪才能让我焕发出别样的能量与光辉……

  我出生在云南省迪庆州德钦县的江坡村。“江坡” ལྕགས་འབོ། ,直译就是铁斗。江坡坐落在形似粮斗状的坝子之上。长大后才知道,江坡的“斗”可不是寻常的斗,江坡坝子下藏着丰富的铁矿,我就出生在这铁斗之上。

  我们藏族人没有父姓。父母给我取名“昂翁此称” ངག་དབང་ཚུལ་ཁྲིམས། ,“此称”意为守规矩,也被译为“慈诚”;“昂翁”则是五世达赖喇嘛的前名,又被译为“阿旺”。五世达赖喇嘛进行宗教改革,建立无数寺院,历来被藏民族所尊敬。

  后来我有了个中文称号“小李”。父亲“文革”时起了个汉名叫李新民。当时我家附近是部队营房,父亲和当兵的关系特别好,当兵的嫌他的名字“昂翁尼玛”太绕口,直接叫“老李”,我就顺带成了“小李”。“小李”这个名字一直叫到上学、工作,又几度演变为“肖令”“肖李”,后来干脆固定成符合汉族人习惯的“肖林”。

  有了这段经历,我坚决让两个女儿只拥有藏族名字。时常有人吃惊地问:“你的女儿不姓肖?”

  藏族人的名字一般是吉祥字词的组合,讲究点的会请喇嘛起一个。比如,我父母早年曾经到拉萨朝佛,在“大昭寺” ལྷ་ལྡན་གཙུག་ལག་ཁང་། 一口气请了几个名字回来,等到我的女儿出生,就直接从中挑一个来用。

  同时拥有“肖林”和“昂翁此称”两个名字,对我而言是拥有了两个世界——“肖林”带着我的肉身行走世间,而“昂翁此称”只属于我的故乡江坡。

  当我自己都已习惯“肖林”,回到家乡,拄着拐杖的老奶奶一声“昂翁”,一下就会把我拉回童年。是呀,回家啦,不管在外面担着多大的担子,回到家乡,我就是个没有忧虑的孩子。回到家乡,我只想纵马疾驰,只想信步山巅,只愿去村子最高的煨桑台,燃起敬神的香柏。

  我们藏族人名字中没有父姓,但会有“房名”。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房名,比如,“水边的磨房”“从须贡村搬来的”“最富裕的家庭”,等等,起得比较随意,但仔细琢磨很有意思,可以看出一二百年前此地的经济社会状况。

  我家房名为“噶最达” སྒ་མཛོད་བདག ,藏语直译为“放置马鞍的屋子”,由此可以估摸出我家以前很穷,起家时借宿在一户人家的马鞍房中。

  老人说,江坡村子(含衮巴)最初只有十八户人家,都以种田为生,过去主种青稞。而从十八户发展到如今八十户的历程,就没有什么记载了。但就像许多不知名的西部村庄一样,这些过往虽没有被收入正史,可在人们口口相传的野史中,它骄狂恣意、爱恨情仇、波澜壮阔……

  江坡怎么可能没有故事?江坡村矗立在山坡之上,俯瞰澜沧江水浩浩荡荡从村下流过,这是茶马古道从大理到拉萨的必经之路。村之下、江之上,孤然一架吊桥。长大后,我在书本中找到它的大名——溜筒江吊桥,茶马古道上一条有名的溜索桥。当年无论马或人,都命悬一根竹溜索,在滔滔江水上嗖的一声飞过。

  马匹、货物来来往往,还有那些四海为家的男子汉……江坡再小,有了这条路,就和远方有了联系,人们的眼里就会溅出活泼泼的亮色。

  我的祖辈都曾养过马,直到父亲那代的江坡男人,还都远走过拉萨、尼泊尔、印度……走马帮辛苦,风险又大,不是每个壮年男子都会如此选择。我父亲就选择留在家中,而他的哥哥终在一次远行中留在国外,并在那里生儿育女,再也没有回过家乡。

  小时候,守着火塘,最喜欢听长辈闲聊过往,那些马帮的艰苦与辉煌,经过渲染的危险与奇情,让人久久兴奋。我一边听,一边恨不得马上长大。或许,内地的汉族男孩很多是靠武侠小说幻想世界,我们藏族男孩则枕着马帮的故事,任一闯天下的豪情在心中激荡……

  马帮于我,还与对奶奶的记忆紧紧关联。小时候,父母每天下地种田,照顾我和姐姐的任务就交给了奶奶。我最喜欢她那一双粗糙的手,与其说爱抚,不如说磨砺着我和姐姐的脸。奶奶那时年纪并不算老,可那个时代很差的生活条件,以及终身的劳作,使她的生命过早地黯淡、衰弱。

  奶奶在家只负责做饭,生火需要先去砍柴。奶奶会把门反锁,再弓腰一步步挪到山上,我和姐姐就在窗户旁苦苦巴望,等奶奶颤巍巍地扛着柴火回来,才露出笑脸。我一直追问自己,有那么多和奶奶相处的时空,为什么独独这一幕至今无法忘怀?后来,命运把我推上滇金丝猴保护者的道路,在阅读动物行为学的研究专著时,我读到智商特别高的猿、海豚和大象等少数哺乳动物,在一定程度上都有感知他者情感的能力,会不自觉地有利他行为。我想,那时的我也是一个幼小的灵长类生物,奶奶的那份苍老触动了我莫大的同情,但那时我却没有能力去帮助她。

  静静坐着的奶奶有时会给我一个暗示,我就心领神会地跑到火塘边,拿来吹火用的竹竿。竹竿钻进奶奶后背衣下,轻轻地挠上一挠,这个时候,奶奶的眼神会在黯淡的背景中闪出一滴光亮,这一幕就是对我最大的奖赏。

  江坡村里矗立着一棵参天柳树,是整个村子最古老的树木。马帮经过村子,总会选在这棵树下露宿,大树撑出的枝叶成了离家人最好的庇护。奶奶总是要家人背一大捆柴火送去,“人都是要出门的,现在帮助了别人,将来我们的孩子走得再远,也会有人来帮他们”,这就是奶奶心底朴素的善良。几年前,江坡村民计划砍掉这棵老柳树做集体活动时的薪柴,我一下怒了,几番争执过后,树最终被留了下来。

  后来马帮渐渐稀少,取而代之的是与澜沧江并行的 214 国道,从昆明到拉萨。这时,奶奶已需拄着拐杖,行走艰难,但她希望爸爸能把她带到那条“人海挖出来的路”上,去看看“能装很多东西的‘铁牛’”,这是我记忆中她为自己而提的唯一要求。

  江坡是“弦子之乡”。弦子,藏语称“宾央” པི་ཝང་། ,木头的琴筒做了底儿,竹片的弦弓弯半圆,再绷紧马尾的弦子,就这么“呜啦啦”地拉将开来……弦子一出声,就带出高原的粗犷豪放,豁亮洒脱,满股子要把生命完全敞开的劲头。

  弦子不仅要拉起来、唱起来,更要舞起来!可以一个人既跳且唱,也可以全村老幼通通上场。男人们穿着藏袍齐齐跳在一起,女人们则纷纷挥舞洁白的长袖,跳到高兴处,两方就会想要分个高低,暗暗较劲,脚下陡然加快,快半拍,再快半拍……直到全体丢盔卸甲,跳成散沙一片,才以哄然大笑作结,笑声飘到村坝的上空,满满地溢过山脊。

  我的父母平时只是守本分的种地人,但遇到任何村里的节庆日,他们都会郑重地换上华丽的藏装,转眼有了尊严的荣光。我从小就喜欢看父母跳弦子,他们在场上笑,我在下面也跟着傻傻地笑。也许这是他们生命中为数不多的珍贵时刻,终于可以忘记庸常的养家育子和枯燥的终日劳作,长长地舒一口气。

  人们总说,我们藏族人都是“会走路就会跳舞,会说话就会唱歌”,我却觉得,能歌善舞的本事不能简单推给遗传基因。表达喜悦,敞亮心胸,赞美纯真……就像身体需要水和食物,音乐和舞蹈根本等同于我们的精神需求,我们藏族人永远渴求唱得欢乐、跳得淋漓。江坡人那么地宠爱弦子,弦子已经融进了每个江坡人的生命。

  弦子有极其丰富的曲调,每个曲调都有个名字,比如“次仁拉哇嗦”,有点像汉语中“满江红”“浪淘沙”之类的词牌名。有了固定的曲调,大家可以填上各种词句。有些词是江坡人自己创作的,更多则是远方的人来了又走了,歌声却留了下来,传了一代又一代。不知名的民间游吟艺人就以这样的方式被江坡人永远纪念。

春一春二春三月,春三月草原开鲜花,金蜂我却要去他乡;夏一夏二夏三月,夏三月田中长五谷,布谷我却要去他乡;秋一秋二秋三月,秋三月林中结满果,鹦鹉我却要去他乡;冬一冬二冬三月,冬三月湖上结满冰,黄鸭我却要去他乡。

  ——这是浪漫版、经典版。

  也有人是编歌大王,随便一个曲调,张口就能按照当时的情景唱出来。有一个与我同龄的藏族人就曾在酒桌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唱:

白酒红酒青稞酒,都是酒,咿呀里索,白酒红酒青稞酒,你爱喝,我爱喝,大家都爱喝,麻将哈鸡斗地主,咿呀里索,麻将哈鸡斗地主,你爱玩我爱玩大家都爱玩,瓜子花生水果糖,咿呀里索,电视电影舞厅,咿呀里索……

  ——这是通俗版、搞笑版,后面接起各种各样的新奇事物,可以唱个没完没了。

  就算这般异类的“能歌善舞”,我也极其羡慕。我的弦子水平非常一般,这是我巨大的遗憾,常常觉得愧对父亲。我的父亲是一位热巴文化的传承人,不只在整个江坡,在德钦县或整个迪庆州都算“稀有资源”。从我记事起,就陆续有人从很远的地方来找他拜师学艺。最风光的一次,迪庆州歌舞团在江坡整整住了一个月,每天都和父亲学习热巴舞,直到他们感觉学得差不多时才离开。而父亲却悄悄告诉我:他压箱底的本事还远远没教到呢!

  热巴舞,根据民间传说,最早是由瑜伽大师、游吟浪人米拉日巴大师创制;藏学则另有说法,认为热巴文化要归溯于藏地古老的原始宗教,那时佛教还远未传入,人们需要一次次地祭神、驱魔,渐渐就有了热巴舞。“热巴” རལ་པ། ,本意为长而粘着的发辫,后来的热巴艺人上场前要在腰间拴系“达扎”,一种黑白两色的牦牛辫,舞到精彩处,身体飞转,牦牛辫也跟着飞扬起来。

  长大后,越了解热巴,越是遗憾小时候没有努力跟父亲学习,更何况热巴艺人在藏族文化中还属于“职业流浪者”之一。我们藏族自古有些职业,一旦手艺学成,便要背起使命,行走在一个又一个偏僻的村子之间。这些职业大多和佛教有关:塑佛像、画唐卡、刻玛尼石……热巴舞也属其中,走村串户去祭神驱魔,多么令人神往!

  父亲被政府认定为“云南省非物质文化传承人”,最终却还是没有机会把热巴舞全部传给一个晚辈。有人说,一个民间艺人的逝去等同于一座博物馆被焚烧。我至今看过无数热闹的热巴舞,但是父亲那威严灵性的舞步,已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还有,妈妈!

  童年记忆中,只要家里有妈妈,我和姐姐、两个弟弟就是最幸福的人。妈妈只要离开一两天,整个家就会迅速萎靡。

  母亲的善良在整个村子都是有名的。我家养蜜蜂,木楞房的几个角都是蜂巢,丰收时节蜂蜜多到需要拿大桶装。每年都有女人到我家来讨蜂蜜,带点儿不好意思:“拿一点就可以,就是抹抹脸。”母亲看出了她们的心思,手下暗暗一使劲,翻手一倒就是一大碗。

  不夸张地说,我们兄弟姐妹四个从小是被蜂蜜喂养大的。饭碗里会缺肉缺米,但美味的蜂蜜可以放开肚子吃。母亲用她所有的精力和智慧维持着这个六口之家的正常运转,仅靠地里的收成和父亲偶尔外出做工的收入,我们全家没有饿过肚子,在那个年代可算奇迹。周围的人家到年末就揭不开锅了,就会陆续有人到我家借粮食,就算粮缸快见底儿了,母亲也从未拒绝过任何一个人。

  家里有一头养得很老的毛驴,很多人劝妈妈,干脆卖了吧,这么老为什么还要养?妈妈每次都很为难,像是在求人家的语气:“它为我们家干了一辈子的活儿,我们已经很对不起它了,为什么还要卖了让别人吃它的肉?”

  周围压力越来越大,有一天妈妈终于下定决心,把我叫了过去:“哥哥,你把咱家的老驴放到山里去,记住,要放得远远的,不然会被别人逮住。”

  妈妈的语气很平常,我心里却隐隐触动:第一次要对另一个生命负起责任。那天我赶着驴,翻了好几座山,觉得路途远到不会让老驴再找回村子了,才依依不舍地把它永远留在那里。

  从此,我再没有吃过一口驴肉。

  要善良,要尽力帮助他人,不要杀生,我对藏传佛教所有最朴素、最根深蒂固的认识都来自妈妈。除此之外,如果还有什么教会我做人的道理,那应该感谢一座山!

  如果你爬到山头俯视江坡,会看到整个村子的末端是我们的寺庙和经塔,一个个方墩墩的藏式房屋被举在心尖尖上;再往外扩展,是片片田地;也许你会嗅到一种沉稳、澄净又神秘的气息,抬眼望去,在你头顶上,稳稳立着一座雪山,形如金塔,轻易便把整个世界收纳于下。

  那唯一的雪山,我们藏族人的信仰——卡瓦格博。 “卡瓦格博” ཁ་བ་དཀར་པོ། , “卡瓦”意为雪,“格博”为白色,是藏语中“圣洁”的特指。整个藏地闻名的圣山,无须再戴任何华贵头衔,卡瓦格博—— 圣洁的雪山。

  如今,卡瓦格博让德钦县闻名全世界,可我小时候,只有藏族人知道这座山的分量。每逢转山时节,来自康巴、安多、卫藏的藏族人,穿着各式藏装,说着各类藏语,围绕卡瓦格博一路步行。过去没有任何现代交通工具的帮助,内转需要至少七天,而外转则需要翻越几座海拔 4000 米以上的风雪垭口,少则十三天,多则一个月,也有人把自己永远留在了转山的路上。

  转山的藏语为“固拉” སྐོར་བ། ,简单说就是转圈。我们这个地方的藏语和拉萨藏语的语音有点差别,我们读“固”,到了拉萨标准语便成了“郭”。一个藏族人说要去“固拉”,指的不一定是转山,也可能是转塔、转寺院、转佛像……围着完整地转一个圈,才算得是圆满。“固拉”常在口语中用,若是转山、转湖、转塔、转寺,还有一个更为尊敬的叫法——“乃固”。加的这个“乃”,如果硬译为中文,只有“神圣”二字才可把其中的精神性表达出来。无论是山湖的自然神圣,还是寺塔的佛教神圣,都值得微小的人类放下所有贪、嗔、痴,在身体力行的朝拜中,感受心灵的赐予。

  朝圣是修行的一种。修行是每个藏族人有生之年的最大任务,磕十万个长头,背颂多种经文,每天早起煨桑祈祷……

  还有一种广义上的修行,即指我们每个人的人生。只有肉体历经磨难,才能使心灵轻盈到可以触摸精神。

  在我很小的时候,远远未能领悟到这一层,可命运已急煎煎地把我推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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