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你受到伤害

  上班的时候她习惯性的打开微博,看到了这么一条信息:

  “年轻消防队员火海救人光荣牺牲。”

  她心头猛的一震,每次看到这样的信息时,她总能感觉得到死神那阴冷的微笑,这让她毛骨悚然,但她还是忍不住点击开新闻,

  “秦小勇”

  一个熟悉的名字落入了她心脏,心头猛的一震,泪水顿时淹没了她的视线。

  那年她才上高一,第二个学期的时候他鬼使神差的坐在了她后面的座位上,一个让他很反感的男生。整天嘻嘻哈哈,不修边幅的装着,不管和男生还是女生都能打成一片,她讨厌这样轻浮而又不学无术的浪荡少年。对,他就是浪荡少年,她在心里这样想,并希望他不要影响到自己的学习。因为按照她对他平时的观察,他每到一处,就都能让那个地方的气氛活跃起来,他就像一个不安因子的催化剂,总能激活身边人体内那些不安的细胞。

  “洁美,借你作业给我参考一下?”

  她感觉到自己的后肩被书轻轻的敲了两下。

  她没出声,本想很直接的拒绝但她还是默默的把作业本给递了过去。

  “仅此一次绝无下次!”她在心里默默的发誓。

  “洁美还你!”他把作业递给她,作业本里还夹了颗棒棒糖。

  她还是半回头着,接过作业,没有正眼看他。

  “这就是他讨好女生小手段?难怪这么多人都喜欢他。”她心想,她讨厌油嘴滑舌的男生,因为他们就会通过这些庸俗而又肤浅的手段讨别个女孩欢心。

  身后的这个男生就是秦小勇,班里的体育委员。

  洁美是一个文静到沉闷的女生,很少和人聊天,特别男生。这不是因为她天生高傲、冷艳,而是因为她脸颊的那道伤疤。她不想在和她人交流的时候看到异样的眼光,和那让她更觉得自卑的同情心,这对于她来说是又一次的伤害。

  这道伤疤,是为从了从火灾中救出她弟弟留下的。那天她在家里写作业,突然闻到一股有东西被烧焦的味道,于是她赶忙跑进房间,原来年仅3岁的弟弟在玩火,一不小心把家里的蚊帐给点燃了,吓傻了的弟弟,呆呆的站在那哇哇大哭。就在蚊帐倒下即将压到弟弟的瞬间,她一把冲上去抱住了弟弟,护住弟弟跑出了火海。弟弟除了受到了点惊吓,一点都没伤着。不过烧焦的蚊帐,粘在了她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永远都抹不去的伤疤。

  回想起这件事,洁美倒是一点都没有后悔,她觉得若再一次回到当年,她还是会这么做。为了挡住脸上的这道疤,他剪了个短发。

  他一如既往的吵,特别是在自习课的时候,“多动症”的他,到处交头接耳的在聊天,并时不时发出刺耳的笑声。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他是在嘲笑自己。她很反感别人在自己的背后发出笑声,因为她在这样阴暗的笑声中生活得太久。从出事到现在已经差不多10年,这样的痛苦的阴影从来就没有从她的世界中消失过。甚至在梦中她还会经常被这样恐怖阴森的笑容吓醒,她不理解为何生活总是如此粗暴的对待她。

  她想转过头去大声的骂他一顿,想个泼妇一样,狠狠的放肆的骂,用全世界最脏最恶毒的话,骂这些小人,但什么又是世界上最恶毒的话,你个丑八怪!算么?

  她不敢,因为她已经猜到了别人会用什么样的恶毒的字眼来羞辱她。天生敏感的她,对别人的每句话每个字每个符号,都有着最敏锐的分析能力,透过这些文字符号,她觉得自己可以直达他人的灵魂深处,看到他们那颗已经腐朽得发黑的良心。

  她只能默默忍受着这些侮辱,而又不能让眼泪掉出眼眶,因为柔弱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她已经学会了如何去吞噬分解然后吸收这些痛苦。

  她用耳塞堵住了耳朵,这时候这用音乐这道屏障能让她和外界分隔开,围起一个仅有自己存在的狭小空间,不会再担心别人会看得到她的伤疤,不会在听到那些侮辱的言语,不会再用假装坚强,她可以在里面放肆的流泪,把已经超负荷的痛苦宣泄出来。

  “洁美洁美。”突然一个声音闯进了她的空间。

  又是他,

  “怎么了。”她摘下一只耳塞半转过头懒懒的问到。

  “你听的是什么歌?”

  “jay的。”

  “我也喜欢听啊!借我听一下。”他用手轻轻的拍了两下她的肩膀,她条件反射式的坐正起来,这是第一次有男生这样碰她。她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恐慌,觉得他是在趁机吃她的豆腐。

  她这次完完全全的回过头来正脸看他,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他,只见他一脸笑容,嘴角挂着邪气,有些凌乱的头发,干净的面容,正在等待她的回答。

  她解读不出他这个笑容的含义,因为从未有男生这样对着她笑过。

  MP3里的歌曲还在耳边响着:

  刮风这天

  我试过握着你手但偏偏 雨渐渐

  大到我看你不见

  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

  等到放晴的那天

  也许我会比较好一点从前从前 有个人爱你很久 但偏偏 风渐渐 把距离吹得好远好不容易 又能再多爱一天 但故事的最后 你好像还是说了拜拜”

  …………………….

  她双手不受控制的把MP3递给他。

  “谢谢!”他开心的笑到,像小朋友捞到了玩具一样。

  她突然感觉到了脸颊变得滚烫起来,她赶紧回过头坐好,心里小鹿乱闯,一个题目连续读了几次也没能读明白,她觉得自己的脑子现在处于严重的缺氧状态。

  那天语文课上的是诗经,“关关雎鸠,在诃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每当念到这句,班上的男生就格外的兴奋,用从未有过的认真,整整齐齐的大声朗诵,朗读声响彻整栋教学大楼,似乎压抑在心底的那些不可告人的情绪,要通过这首诗完完全全,一丝也不剩的在瞬间全都给爆发出来。

  朗读完毕,老师面带笑容的说:“你们啊。”

  全班心领神会的哄然大笑。

  “不怪你们,哪个少年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老师接着说。

  课堂上又是一阵哄笑,然后便是趁机热闹的议论声。

  洁美也偷偷的笑了,不过她迅速的收起的笑,她觉得她不在这句诗的范围之中,她不想让人看到她的非分只想。她觉得老师在课堂上不应该开这些不正经的玩笑。

  老师趁着这气氛,谈起了她大学时的恋爱故事,全班同学听得认真而又入迷,禁忌的故事总是充满神秘让人好奇。

  老师接着又引用了一句情诗“待我长发及腰,少年娶我可好。”

  “好!”一个男生大声回应到。

  这一声回应再次引爆了班上的气氛,教室内的空气再一次沸腾起来。

  “短发的也可以娶啊,短发也很漂亮啊!”他突然大声喊道,他总是这样爱出风头,让人厌烦。

  老师笑了笑说;“那你想娶谁啊?”

  “没有没有!”他赶忙解释,因为班上只有3个短发的女生,而她是其中一个,这道题如果使用排除法来获取答案的话,那就太简单了。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心突然被人狠狠的一把撰住,虽然她明知道他刚才的那句话是没经过大脑思考后的产物,不过她微弱的感性居然认为他是在说她,认为那句话是对她说的。虽然理智告诉她这只是概率为零的一个设想,但她加快的心跳,已经顾不上理智的分析。她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着,她的脸颊和耳朵再一次滚烫的红了起来。直到下课她的心情才慢慢的恢复平静。

  晚上回宿舍,在没有人的时候,她撩起头发,盯着镜子自己脸上的伤疤看,然后用手盖住伤疤,她想看看自己没有伤疤时候的模样。

  “要是没有这道伤疤那该多好,我不要自己有多漂亮,只要求脸上没有伤疤就行。”她在心中不止一次这样想着。然后她再看看另一边没有伤疤的脸,如果有魔法能把自己的另一边脸,变得和这边脸一样那该多好。

  “魔镜魔镜,把我的伤疤去掉!”她对着镜子小声的喊到,虽然她知道这只是童话故事里的情节,不过她还是想试一试。然后她对着镜子微笑起来,虽然有时她觉得自己的笑容很丑,甚至有在另一边脸上也划上一刀的冲动,不过现在她已经能平静的接受这道伤痛。

  她听到了宿舍外舍友的声音,赶紧把镜子藏在被子下面,她从来不在外人面前照镜,她不想自取其辱。

  第二天上课,她用余光看到了他像往常一样慢悠悠的走进教室。她居然莫名的紧张起来。虽然低着头在看书,但是心思已完全不在书上。她觉得他是在看自己,这让她浑身不自在。当他经过她身边时,空气仿佛都被他吸了去一般,稀薄得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的耳朵又发烫了。

  她之所以这样紧张,是因为昨天晚上睡觉,她居然梦见了他。和以往阴森黑暗的梦不一样,他们相遇在一个春意盎然,阳光灿烂的日子,他们一起走在一条林荫小道上,有说有笑,就像一对很熟的朋友,让她不再去在意脸上那条疤痕,那笑声是在现实中她自己也从未听到过的爽朗与甜蜜,那一刻的世界是完美的,她后悔自己梦醒得太早,她想多在那样的梦里多呆一会,甚至是永远都不要醒过来。

  自从那天以后,她感觉自己变了,她还是一样抗拒和他交谈,但每次听到她和别的女生交谈、聊天、嬉闹的时候心里都颤抖着嫉妒的痛楚。她感受到,自己的灵魂在一次次的经受着苦难的折磨,但似乎她自己又心甘情愿的承受着这一切,认为这就是她的生活,她的生活只有痛苦,她得学会忍受这一切。

  那年圣诞节,他给她们宿舍所有的女生都送了一个苹果,她也收到了一个,他还是这么会讨好女生。那是第一次有人会在圣诞节送她礼物,她不舍得吃,小心翼翼的收好。同时也在想要不要回赠礼物给他,但是她不敢,她怕他猜到她的心思,或者是旁人的闲言碎语的攻击,她知道自己的这份情感注定只能存活在暗处。她很想送他一副手套,因为他坐在她身后,她一直听到他在抱怨天气的寒冷,好像还生了冻疮,听说长冻疮会很痛很痒,她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样个痛痒法。

  于是她也让自己的小手暴露在寒冷的天气之外,用冷水洗脸、洗衣服,晚上睡觉的时候故意把一只手放在被子外面,过了一段时间她终于如愿的长了冻疮,她笑了。冻疮一见阳光天气回暖的时候,便又疼又痒任你怎么抓也没用,只能强忍着这阵疼样的结束。但她却认为,一个人能和自己喜欢的人感受着同样的痛苦是一件幸福的事,她愿意如此,当然她不想让他感受到自己所遭受的痛楚,因为太苦。

  她故意把自己那只长了冻疮的小手放在桌面想让他看到,不过一连几天他都没有发现,她不免得有些失落,是不是长的冻疮还不够厉害?还不够明显呢?她继续折磨着她的手。

  “洁美!你的手也长冻疮啊!肿得那么厉害?”

  那天她用那只肿得已经变了形的小手递给他作业,他终于看到了。

  “嗯。”她只是轻轻的应了一声,用这样的不在意来掩饰她心中的喜悦。

  他赶忙从抽屉里拿出药,让她擦,并告诉她平时该怎么样注意保暖,如何预防。疼痛得受不了的时候该如何处理,他细心的讲解着,生怕错过一个细节。

  她认证的听着,大大方方的认认真真的看着他,她的目的终于达到了,回到宿舍后她还亲吻了一下那只长满冻疮的小手,感谢它因为疼痛而感受到了爱。

  后来她发现他并非如她先前所想的那样差劲,他就是稍微活跃了一些,比起那些沉闷的书呆子,他的确显得有些轻佻、玩物丧志,不过她觉得这样的男生才比较有性格,才值得喜欢。

  第二次交换座位的时候,她和他还是分开了,她再也找不到和他说话的机会。因为她不敢主动,也不懂得如何主动,她的自卑粉碎了她所有不切实际的想法。但是她还是能感受到他似乎一直在背后注视着自己,她能感受得到他热烈的目光。下课的时候她的目光会有意无意的扫过他的座位,为的只是抓拍下他的一个瞬间然后在心里储藏起来,到了晚上再在脑子里把它们制成幻灯片,一遍又一遍的反复在脑海里循环播放。

  但当她看到他和其他女生亲切而又热烈的聊天的时候,失落的痛楚让她倍感煎熬,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委屈、孤独、那种嫉妒的仇恨频频在黑暗中袭来,视乎要把她推入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她想快点入睡,然后再次和他在梦中相遇,在那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在那条悠长悠长永远都走不完的林荫小道。

  毕业了,他没有考上大学,而她如愿的考上了她想要去的那个城市。毕业照的那天,她很想和他来一张合影,只有两个人的合影,但是她当然不敢。所以她在等着他主动找她合影,虽然她知道这似乎有些不可能,但她还是在心里默默的祈求,希望幸运女神能眷顾自己一次,就这么一次就好,她就想和他来一张合影。他邀请了班上的每一个女生都和他单独合影,他还是这么受女生欢迎,每个女生都兴奋的和他单独合影。

  终于,她看到了他正在向她走过来。是的他走过来了,她已经感觉得到那只发烫的耳朵,她的眼睛一时不知道要看哪才好,她浑身都觉得不自然,她假装不在意的动作僵硬的甩动着双手。

  “洁美,我能和你合张影么?”

  “嗯,好啊。”她应道,并回应给他一个微笑。这个微笑她已经独自对着镜子练习过无数次,她想留个他一个最美好的微笑。其实她还想问他一个问题,就是那天在那堂语文课上,他所说的“短发女生也很漂亮是在说她么?”虽然她知道这是个极愚蠢的问题,不过她还是想知道答案,但她终还是没敢开口。

  毕业后她并没有拿到那张相片,她联系不上那个帮他们合影的同学,虽然她真的很想好好的把那张相片给收藏起来,那张合影她只能想象着存在脑海里。

  后来她去了大学,她听说他去当了兵,便再没了联系。

  回想起这些,看着微博,她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第二天,微薄头条还是关于他牺牲的消息,标题为“‘日记揭秘英雄成为消防员的原因’:今天终于正式成为一名消防员!短发女生,我可以保护你了,保证以后不再让你受到伤害。不过你现在在哪呢?突然想见你了,哈哈。现在有没有长发齐腰?不过我真的喜欢短发的你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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