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放学路上的法国梧桐,一入深秋就落了一地。
男孩儿,我是不是就像那泛着黄的梧桐叶?春光好时,留你的世界里嘻嘻闹闹,可终奈何不了日中则昃,月盈则亏?
我想你,男孩儿,你去向了何方?
那儿,有你说的天堂嘛?
下课铃还未打,我撑着脸看着苏老师头上的时钟,慢悠悠地走着。好像有个金发的小人国民正费力地抵着那根尖索索的长针。
然后,一低眼就看见苏老师正温柔地看着我笑,课也没往下讲了。
“怎么盯着钟看呐?饿了嘛?”
我慌张地摇着头。
苏老师好美,是带着书卷香儿的,睫毛又弯又长。
“马上打铃了,同学们我们来看这一段……”
苏老师从我身边走过时,偷偷放了个东西捏在我手上。我手打开一看,是她平时吃的牛奶糖。
有两颗。
我往后瞧了她一眼,她用书挡着脸,食指比在淡粉色的唇上,又示意我分了颗,给我旁边的家伙。
我的心都化了,就像这颗捂热的,有些融化了的牛奶糖。
旁边那家伙是我的同桌,我们从高一开始就是一段孽缘,他简直是急不可耐地直接从我手里头就抢走了另一颗糖。
他是个讨人厌的家伙,可他也是我喜欢的男孩儿。
“一三班怎么走?”
刚开学那天,一个个子很高,样子冷冰冰的男孩儿找我问了路,本想着是同班的,可以说上两句,就十分友善地告诉了他怎么走。
没想到,而且我至今还记得,他就说了句“哦”。
说完后就在女生们地围观下走进了教室。
本宫甚是凌乱……
我当时心想,绝对!不要和这家伙扯上任何关系。
可无奈的是,看完座位表,就发现他坐到了我的座位上。
我碍于面子,只能忍住怒气,好声好气地说道:“不好意思,同学这是我的位置。”
他指了指书本内页的名字,字写得很秀气,用反讽的意味问道。
“你叫这个名儿?”
我摇了摇头。
他又拎着我的左肩的衣角走到了讲台上,他的手指十分纤长白净,指甲也剪得特别平整,透着淡淡的肉色。
我蒙头蒙脑地被他领了上去,朝他指着座位表上我的名字。
“你看我是不是坐这儿!”
我像是抓住了他的把柄,义正言辞地说着。
可他居然笑出来声,可不得不说他笑着还挺好看。
“你怕是个憨憨哦,小盆友。”
“什么!”
真是气得我一跺脚,可反手就被他用手按住头,转向了黑板。
“这个图是这样看的,你看反了,我坐在你旁边。”
他说完后,我就不吭声了,小心翼翼、谨慎地望着他。
“你怎么这么像个小盆友哦,身高也是,你该去上幼稚园吧,哈哈哈哈……”
“你……你你才小盆友呐!是你太高了好吧!”
我一脸黑线,心里骂了他n+1遍,老娘才不是小盆友呐,哼!
接着就记不了谁说‘老师来了’,大家就都坐回了自己的位上儿。
刚坐好,他就一直扯我的袖口,可我因刚刚的事儿,死活不搭理他。
结果他还是“喂、喂”地叫我。
“干嘛,说!”
“哟,小盆友还挺凶嘛。”
“哼,怎么嘛,不服气啊。”
“不是,就是想说……”
“说什么嘛?快!点!说!”
他把身子侧向我,窗外阳光打在他末尾的发梢上,校服上的味道飘入了我的鼻里,他嘴角微微笑着,背着老师悄声说道。
“就想说,你的名字和你的人一样,挺萌的。”
萌?哼本宫是姐姐,才不萌呐!
我呐,咳!是特别好面子的人。
从小到大,班上总是有些小姑娘会哭哭滴滴地,我向来都是对此嗤之以鼻,也可能是因为向来个子小、人缘好的缘故,就决心了,自个儿肯定不会有问题哒。
可没想到我竟然会没出息地当着他的面儿哭了。
“喂!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那时刚考完期考,所有人都在对答案,讲试卷,没人注意到我的异常。只有他默默地伏在我身旁,不断地轻轻晃着我的手臂。
“没事儿吧?”
我埋着头,没说话,但他明显听到了我的啜泣声。男孩儿用手扶住了我的双肩,惊慌地看着我泪流满面。
“谁欺负你了?”
“没有…”
我还死命地摇着头。
“那你哭什么啊!”
“我……我在十一班考试,笔记本不小心从包里滑出来了,监考老师非……非说我作弊,要我从三班调走,本宫该怎么办啊!呜呜呜……”
男孩儿看着我这种情况了还开玩笑,是又气又笑。他拿了包纸巾递我手里,气势汹汹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哪个班的老师?”
“好像是十一班的,你……你要干嘛啊?”
“去给你评理啊!”
“诶哟!哥,你别闹了,闹大了,你又要被老班批的。”
“你别管了。”
我是又急又慌,拦也拦不住,他就纠集了班上的男同学替我‘报仇’去了。
下节课打铃后十分钟他才回到教室,给任课老师说了个蹩脚的借口。坐下前,我慌张地看着他,可他只是装作帅气地点了点头。
“怎么样啊?”
我用教科书挡着嘴问道。
“什么怎么样?”
“就那件事儿啊!”
我没注意音量突然地变大,被张老师狠狠瞪了一眼。
“解决了。”
“解决了?你做了什么?”
他突然有点支支吾吾地。
“你别管了,反正下学期我还要欺负你,没我同意你不准走。”
“你……你这家伙,我就说你怎么突然这么善良。”
“知道就好,哈哈哈哈……”
我看着男孩装作听课地样子,和我说着话,轻轻在他手臂上打了一拳,不好意思地说了声儿:“谢谢。”
“嗯。”
他笑得可真甜啊,就像染上了天堂的颜色。
下午5:43分的云最美。
枯叶被踩碎的声音最好听。
斑马线上绝对要走在白色区域。
遇到井盖就一定要跳过去。
而我最喜欢你。
高二,我去了文科班,他去了理科班。苏老师的班,而我在十一班。
对,就是如此的触霉头。
高二那一年,一切又变得平平淡淡起来,我总想着终于变回了高中生的日常,但实际上呢,心里有处好像被人掰碎了,而我自己都没发觉。
不在一个班后,我与他的交集就变成了走廊上的微笑问好。他又变回了女生眼中的高冷男神,在我面前也装模作样地,所以我也不搭理他。
哼!别以为本宫会舔着脸跟你说话。
可总又忍不住地想知道他最近怎么样。
上操时,装作和别人说话的样子,瞄向他的方向。路过他身旁,音量就不自觉地提高,还得若无其事地侧脸,装出‘我只把你当同学’的微笑。当他某日特意来调侃我,伶牙俐齿的本宫竟找不到反驳的词语,只能故意翻个白眼来挽回本宫的颜面。
然后又心中暗喜,这是他这学期第三次主动和我说话了!
日子就是这样很平静,偶尔儿有些小确幸,没什么改变,只是每天放学,追逐空中粉色的云彩时,他的样貌就会不知不觉地浮现。
本宫是看着身强体壮,不!不!不!呸,白里透红,但真是胃病一犯就能把自个痛死的类型。
所以经常被安置到办公室里休息,等家长来接。
那天刚好是学校大会,老师们都不在办公室,而我胃疼好像也没那么严重了,就开始在办公室里晃悠起来,也不想去开会。
本宫才不是好学生呐,嘻嘻。
老师办公桌上不是教具、练习册就是批改的作业,我随手翻了下苏老师桌上的试卷,实际上是想看看那家伙最近成绩怎么样。
桌上还是摆着那包牛奶糖,那家伙好像也喜欢吃这个,明明是个男孩子的说,可包里总是放了一包一模一样的糖。
我刚拿试卷手里找呢,就发现椅子下有光在闪和手机的震动我埋下头一看,是苏老师的手机,应该是落这儿了。
手机的屏幕是苏老师去澳大利亚的照片,很美,阳光刚刚好地撒向她白皙的肌肤上。
但使我感到奇怪的是,屏幕上显示的是那家伙的手机来电,有七、八通。
接着是弹出的简讯。
’我想你了。‘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我错了可以吗?‘
‘你不知道,每次我看见你和他们在一起……’
但后面的内容就不能显示了。
我那一刻似乎明白了什么,可我仍就不死心。高一我们给苏老师过过生日,好像是11月21日,我紧张地环视周围,快速地输入了密码。
错误,我思考了下,怀着半信半疑的态度输入了0923。
手机解锁了,我又立马将它锁上了,没看简讯的内容,但我也清楚地知道了。
因为九月二十三号是他的生日。
我听到了办公室门口高跟鞋的响声,可以听出来是苏老师的,来没来得急将手机放下,她就拉开了门。
她微笑地看着我站在她的办公桌旁,像平常一样,但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个一直以来笑容这么叫人生厌呢?
我抑制着翻江倒海的情绪,勉强地笑着将手机递了过去。
“老师,您手机。”
看得出她还想说点什么,好像是关心我舒服些没,但我一句话也没说就这样跑了出去。
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不知走了多久,就是走不出这校门,就好像……好像被困住了。
那周我借口胃痛一个人窝在家里,可就是无止尽地追剧,我好像根本不知道我在看些什么,就是听着耳边的声音转啊转,眼前的画面换啊换。
一周后我被母上押着去了学校,除了全班同学的嘘寒问暖,生活又像平常一样地好似什么都没变,又好似什么都变了。
“你前段时间怎么了,一个星期没来学校?”
他把我当着全班的面拉到了天台上,他从来都是这样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没什么,就胃病。”
“那也不可能痛那么久啊,去医院了嘛。”
“嗯。”
“什么叫嗯,去了?还是没去!”
他语气很不好,我也就没忍住,冲他嚷道:“我怎么你在乎嘛!就这样把我牵这儿,别人怎么看我,别人怎么看你!”
我一边哭一边说着这些话。
我不在乎了,我不在乎你怎么看我,你认为我无理取闹、刁蛮任性又怎样,你永远成不了我的男孩,我只是从你的世界路过。
“你在乎别人怎么看你,你觉得我不在乎嘛?但我tmd更在乎的是你怎么样!那就算我错吧,我多事儿。”
我从未见过他这么激动,他平常不是吊儿郎当,就是一言不发,你永远都不能和他谈正经事儿。
“你……在乎我?”
他似乎有些被问住了,缓了会儿又变回了原来的态度,冷冰冰地看着我答道。
“嗯。”
“为什么!”
我穷追不舍地追问道,好像在期待一个我脑海中出现过上万次的答案。他却含糊其辞地说了句让我气得没边界的话:“关心同学。”
我去,这么多同学偏偏只对我特别关心,分明是谎话。
“我不信。”
“那你想听什么。”
“你心里想什么说什么。”
男孩儿低着头,沉默了很久,天台上的风吹得我俩儿的校服‘呜呜’地响着,他蓬松的鬈发有些凌乱。
“我祖母信基督的,可我不信耶稣、上帝、天堂,但遇见你,好像不可能也变为了可能。你是个好女孩儿,从不计较得失,心无算计,所以你不能有事儿,不然我就失去了一切的可能。”
我不知道我哪儿来的胆量,问了他:“你是喜欢我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苦笑着。
我也苦笑着,因为我知道答案。
不知何时学校里传出这样的流言:苏老师和学生搞师生恋。
对于这样的言论我向来是置之不理,因为她是这么美好的苏老师。
我是抱着质疑的态度。
可直到我发现了苏老师手机的秘密。
虽然我之前就对他们时不时亲密的举动下意识地感到不满,但苏老师也会常常摸摸我的头,拍拍我的肩,所以也就没放心上。
但为什么呢?
他们走在一起时,我总是很难受,甚至可以说是嫉妒。
可能是我自己的问题吧?所以从那天起我就有意识地躲着他,只要不见就不会难受,只要不想就不会受伤。
你可以笑我懦弱,但在陷入前逃跑,这也是我的生存之道。
无意确实那件事后,我从没和任何人提起,我不想他成为众矢之的。
因为喜欢,所以想他好好的,但心也死了,再不怀揣任何期望,忘记了他。
不久我就随便找了个人,谈了个不长不短的恋爱,不悲不喜地分开,又立马走向下一个人。
就像那片梧桐叶。
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所以就算男生再差劲,只要有人表白,我就答应,只要他们道歉,我就原谅。
或许可以说我凉薄,没爱得死心塌地,奋不顾身,可我的爱仍在那里一尘不染,何必让这段关系变得庸俗难堪?
九月二十四日,下午五点四十三分,云彩最美的时刻,也是他生日的第二天。
他没邀请我,也没邀请任何人。
他最近都变得很奇怪,对身边的朋友都很冷漠,上课时撕书、冷笑、踢桌子,成绩也是不如从前,尽管他是个表面高冷的人,但他对朋友总是很好,有义气。
可现在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所有人都被他拒之门外。
他生日的前一天凌晨,我给他发了生日快乐的简讯,写得很平常就和普通同学一样。
但五分钟后,他发了段莫名其妙的话过来。
‘我好痛苦,和我离开这里。‘
正想问他怎么了,他就又发了条简讯来。
’去吃DQ。‘
我这才松了口气,就回复他说:太晚了,明天星期五,我请你。
他回了句。
’好啊,我要加奥利碎和葡萄干,大杯的。‘
’这么贪心的嘛!‘
’再废话我就追加咯。‘
’本宫知错‘
这好像是天台后,我们第一次说话,直到今日我还在想,如果当时我直接说’好‘,一切是不是都将有所不同。
九月二十四日,约定的第二天,我在学校门口的DQ排了好久,才买到了加奥利碎和葡萄干的香草冰淇淋。
还特意让店员多加了奥利碎。
下午五点四十三分,云彩最美的时刻,漫天染得通红的云,照在了雪白的冰淇淋上,泛着幽幽的光。
三班的教室从高二就没进去过了,只有几个值日的同学,教室里白色的粉尘浮动着,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岁月静好,电脑里放着BIGBANG的音乐,IF YOU。
男孩依然穿着蓝白色的校服,他低着头,听着耳机。挺拔的鼻梁勾勒出他完美的侧颜,他发现了我,微笑着,我也笑着,好像一切还是我们刚开学的时候。
上一秒还美得令人窒息,可下一秒血就在粉白的墙上飞舞着,画出了一道悠长的弧线。
看到这一幕,他眼里,我是怎么样的表情呢?
他静脉里的鲜血迸发到了天花板上,溅成了梵高的星空,他倒向了座位,看向手里拿着冰淇淋我,苦笑着。
雪白的冰淇淋被摔在地上,滲上了男孩儿鲜红色的血液。
他指着地上的冰淇淋,捂着脖子上割开的裂痕,而我跪倒在血泊里,嗓子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断地颤抖着、颤抖着。
在医院呆了几天后,和同班同学又恢复了联系,他们说三班的苏老师和两个男生存在非正常师生关系,其中一个男孩意气用事就把他的气管割断了。
那个白痴,为什么总是这么倒霉,真是个白痴、白痴、白痴!
不对,我才……真是个白痴……
我甚至都没告诉你,我喜欢你,超过爱我自己。
那年夏天,苏老师从学校消失了,一个男孩儿去了监狱,一个男孩去了天堂。
毕业后老班告诉我,高一那年男孩儿找到了他,咄咄逼人地带了一帮人说是为了我的事儿来的,他都有点被那架势唬住了。可后来男孩儿只是跟在他身后不断求情,一直跟到别班教室里去了。
当着别班所有人道歉,还保证永不再犯。
还说我只是个憨憨,没贼心没贼胆,惹得全班也都替我求情,这也是为什么我发觉我一换班每个人都叫我‘憨憨’。
老班说这是他第一次知道一个男孩的尊严可以这样被放下,就不再追究。
法国梧桐叶落了一地,树顶儿光秃秃的,叶全光了,人也都走了,男孩儿呢?
去了哪儿?
天堂吗?
我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天堂,也许之后我们会在那儿相见。
但我想说,遇见你,就是我的天堂。
男孩儿,我很好,我会好好活着的。
我会谈恋爱,也许还会结婚,生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叫你的名字,女孩也叫你的名字。我会很爱我的丈夫,很爱我的子女,很爱我的家人。
我这辈子从未拥有过你,但请允许我用一辈子来忘记你,忘记我与你的曾经,以及从未说出口的那句话:
我真的、真的好爱你,甚至超过了爱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