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是一个杀手,但他马上就要退出杀手行业了。
因为她的女儿怀孕了,女儿抚摸着显怀的肚子,告诉他:“要想孩子叫你一声姥爷,就去洗脱自己的作孽吧。”
老张连连应声,从女儿家往自己家走的途中,他努力的想:“要如何才能洗脱罪孽呢?”
他想了很久,于是决定去寺庙出家,佛门渡人,这样一定能洗脱自己的罪孽。
半路转折,老张准备去城里最有名望的百岁宫,听说往上数几百年,还有皇帝在那里出过家,只有香火最鼎盛的地方,佛祖才会常来光顾,才会听见他的忏悔,这样,他才能更快的见到自己的外孙。
今天赶上庙会,老张在人群中艰难的挪动,时不时被人潮涌出好远,两个时辰,他连寺庙门槛都没摸到,路长的好像怎么也到不了头,老张想:“我这么辛苦的到达佛前,佛祖一定会给我加功德。”
不长的一条街,老张从巳时一直走到晌午,人群终于在午饭点的时候渐渐散去,老张撑着百岁宫门前巨大的柱子大口喘气,可把他累的够呛。
他瘫坐在柱边,朝寺庙里面张望,不愧是香火鼎盛,本城最出名的寺庙,在门口就可以望见大雄宝殿里佛祖熠熠生辉的金身,连小沙弥穿着的布料,据老张多年的经验,也是价值不菲。
老张觉得,这才配得上他的身份,他用粗糙的手掌给自己扇风,住持正在跟一名穿着富贵的商人讲经,这时候,老张突然瞄见商人身边的小厮眼神飘忽,趁着住持不注意,正在拿取住持广袖里的荷包。
此时寺庙里只剩和尚沙弥正在埋头扫地,街上的行人匆匆赶回去吃饭,老张认为这是佛祖给他的机会,他当即一个箭步冲到小厮身边,孔武有力的大手按住小厮拿着荷包的手,人赃并获,完美还原了犯罪现场。
住持和商人吃惊不已,小偷哪里想到会被抓住,慌神之间已经喊起了冤枉,人群再次聚集起来,将四人围在中间,纷纷指责起小偷,夸赞老张行侠仗义。
老张还没来得及沾沾自喜,小厮突然喊到:“大家别信他,这个男的是杀手!”
这一句像滚到热油的水一样,顿时噼噼啪啪,指认老张的人不断涌现,这下轮到老张慌神了,他连忙松开小厮的手,推开人群跳到房顶上,跑到房脊后脱了身。
一路狂奔,不敢停下,老张一直跑到城外的小树林。倚在一棵树下气喘吁吁,又把自己累的够呛,他很生气,决心要去杀了那个小厮,以泄心头之恨。
走了两步,老张停了下来,现在回去一定会被抓住的,而且那个小厮害得他暴露身份,自己却没有要他的命,他还活着,这应该也算功德一件,他的罪孽又清了一点。
于是,老张转身往山上走去。
他想,城里暂时回不去了,可他这罪孽还没有洗清,这样他还是见不着自己的外孙,十月怀胎,时间已经不多了。
俗话说:惩恶扬善是英雄。戏曲里都是这么演的。
老张茅塞顿开,要是杀了比自己罪孽更重的人,罪孽相抵,他就可以见自己外孙了。
他很高兴有了出路,便朝山上的土匪窝踏步而行。
时至深夜,老张才终于走到土匪大寨门前,黑灯瞎火一片,不过老张不怕,所谓正是月黑风高杀人夜,夜色是杀手最好的伪装,他此刻要潜入进去,将土匪窝里最厉害的土匪头子给杀了。
为了让人们都知道是他干的,他还会割下土匪头子的人头送到县衙去,留下姓名。
不过有一点老张可犯难了,寨子上那么多人,那么多房,他怎么知道土匪头子住在哪间屋呢?
土匪,顾名思义打家劫舍,靠蛮力吃饭的强盗。和杀手相比,毫无技术含量可言,老张很是鄙夷,但对他们收入,老张不由得又有些眼红。
转念一想,土匪头子作为管事的,肯定吃的最好,住的最豪。
他便一层一层往上摸,终于在匪寨最里面,找到一件最气派的屋子。
老张小心翼翼的推窗跳进去里,摸到床边,搂开窗帘就看见两个赤条条的身体抱在一起,月光照在女人脸上,还有点姿色。
老张看这貌美如花的女人定是精挑万选抢回来的压寨夫人,心中笃定旁边的男人是土匪头子。
丝毫不犹豫,老张手起刀落,一刀割开男人的咽喉,登时断气,一丝声响没出。
正在老张准备割下男人脑袋的时候,压寨夫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正惊恐的望着他。
不知何时,压寨夫人已经醒了,老张顿觉不妙,一手捂住她的嘴,将染血的匕首抵到压寨夫人脖上,警告她出声就没命。
压寨夫人点头如捣蒜,大滴大滴的眼泪已经落成珠帘,老张见如此美人哭花了脸,内心也是不忍,割下人头,从来时的窗户翻出去。
没想到房间前后已是围满了人。
只听为首拿刀的一声令下:“给我把这奸夫抓起来!”
举着各种兵器的手下齐刷刷的朝老张砍来,变故来的太突然,老张本能朝旁边一滚,险险躲过刀枪。
土匪们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又是一轮乱砍,其中还混杂着火把,直将他逼到死角,形式紧急,走投无路的老张重新翻回屋内,压寨夫人还缩在床脚瑟瑟发抖。
老张将装头的包裹往胳臂上一挎,拎小鸡一样把压寨夫人拎到眼前做人质。
进屋的土匪头子一看地上还有具尸体,顿时怒不可遏。
“你这贱人都干了什么!”
压寨夫人心里也苦,只得泪涟涟的求救:“大王饶命,奴家知错,大王救救奴家。”
老张不想理会这土匪头子的家务事,懊恼自己杀错了人,现在又被人重重包围,插翅难逃。
没想到,正在土匪头子准备破口大骂的时候,后院突然有人嚷嚷着火了,所有人被吸引了目光,果然,后院的马厩一片火光冲天。
走水可是大事,老张看准时机,将压寨夫人往土匪头子方向狠狠一推,跑出了门。
深夜的土匪窝这下可热闹起来了,救火的救火,追人的追人,整个寨子好像一场大型的篝火晚会现场,好多没参与捉奸的土匪也被吵了起来,顾不上穿鞋便加入救火的队伍中。
老张一步不敢停,在树林中弯弯绕绕才甩掉追兵,逃回城里。
侥幸逃脱的老张还不忘把头颅送到衙门,希望是个二当家什么的。
没想到第二天,土匪窝账房的脑袋莫名出现在衙门公堂上的新闻,被土匪头子决战奸夫不成,反被烧光家业给盖了过去,市集上出现好多版本,家家户户都知道土匪头子丢了面子又丢了里子。
虽然为剿匪做出贡献,但就算是老张,也不想邀这种功。
他便又开始漫无目的的到处走,不知不觉竟走回自己家,门口正坐着一个人,东张西望,似乎在等他。
连续犯事的老张没有贸然前进,他躲到一旁,想要仔细看看那人,不看不打紧,老张气顿时不打一处来。
坐在门口的竟是那偷钱的小厮,正好憋屈坏了,老张拔刀就要上去砍人。
那小厮竟一点不怕,看见凶神恶煞的老张还主动迎了上来。
“好小子,你还敢……”没等老张说完,小厮竟然跪了下来。
“大侠,请收我为徒!教我武功吧!”小厮高声喊到,连磕三个响头。
“你?我凭什么?”老张不屑的问道。
“凭我昨晚那一把火。”
老张语塞,合着昨晚土匪窝那一把救命火是这小子放的,老张便问他:“你学功夫要干嘛呀?”
“杀仇人!抢钱过好日子”小厮回答的脸不红心不跳。
“你仇人是谁呀?”
“那个富商!”小厮掰着手指头数,“收大钱的老和尚,抢我东西的地头蛇……”
老张看这半大的小子又坚定又天真,心中憋了个新的坏主意——把他培养成恶人,我再杀了他,也算为民除害不是。
于是,老张很痛快的收了小子为徒,并和他约定不许向外人提及武艺师承何人,以免被寻仇。
老张心想:“怪只能怪着小子长歪了,迟早要被打死的,不如帮我做件好事。”
从那以后,老张将自己的本事倾囊相授,小子虽然勤奋悟性高,但没个十八二十年,肯定是超越不了他这个师傅的,在那之前,老张早就把他杀掉了。
一晃眼五个月已经过去了,老张准备让那小子去杀富商仇人,平日喝茶听说富商是个大善人,时常接济穷人,修缮寺庙,如果小子杀了这样的人,那肯定是人神共怒,老张的奸计就能顺利得逞。
夜晚,老张带着小子潜入富商家,两人趴在屋顶,揭开屋上的瓦往里瞧。富商正坐在桌边哄孩子,旁边一个女人正在绣花,一旁的针线篮里还装着小孩的鞋袜。
两人有说有笑的拉家常。
老张看着婴儿有些愣神,想着自己的孙子出生是不是也这么小,抱在怀里也这么乖巧。
小子要下去了,老张却不让,说今天阳历不好,不宜见血,踩点完了就回去吧。小子不明所以,跟在老张后面往回走。一路上老张开始谈论婴儿,言语里竟透露着不忍心,小子听的愣神。
老张突然说不想小子去杀人,学功夫也可以行侠仗义,做个大英雄,也会有钱。
两人关于哪种方式来钱快进行了深入讨论,最后老张败了,但他形容出来的意气风发,受人敬仰的英雄形象却打动了小子,小子决定不杀富商和住持。
老张很高兴,他觉得自己拯救了迷途的少年,并且自己饶过他的命,这算是大功德,他决定在女儿生产之前去见见她,把这件好事告诉给女儿。
第二天,老张早早起床收拾自己,特地刮了胡子,梳了头发,穿上洗干净的衣服,出门之前还特意洗干净手,免得弄脏了女儿家。小子说什么也要跟着去,老张害怕他自己在家又跑去报仇,只得带着他一起。
一路上,老张还在和小子讲述英雄的好处,往年听来的书,今天一股脑的掏干净让小子打定注意做英雄。
两人走了不到一个时辰,老张就看见挺着大肚子的女儿坐在篱笆边喂鸡,撇下小子,三步并做两步的跑过去。
这时,在女儿注意到他的时候,老张看见女儿露出惊恐的表情,托着大肚子站起来,慌乱的指向老张身后。在老张还没回过神的时候,一把利刃穿过老张的胸膛,深深扎进他的心脏,老张看见,自己的血像花一样喷溅出。
他缓缓回头,小子松开刀,眼睛红红的瞪着他。
“杀了恶人,我就是英雄!”老张听见小子这样说,“想要金盆洗手?问过你刀下的冤魂了吗?”
老张无力倒地,眼神不曾离开过小子的脸,他继续说道:“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说你是杀手吗?”
老张想起自己在庙门前捉住小子的时候。
“你肯定不记得里都杀过什么人了吧!”
老张想不起来。
“下地狱去吧!”
这是老张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小子说完便跑了,老张很庆幸他没有伤害女儿,含血的嘴唇扯出一个微笑,女儿跑到他面前的时候,老张已经看不清了,他只觉得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婴儿,是富商手里的孩子。
还好,老张心里这样想,还好不会有下一个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