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火车的狼

  从这儿的界牌到驻地一共是3658步,从驻地到这儿的界牌一共是3652步。奇怪了,同样的距离,那6步到哪去了?其实很简单,从驻地到这儿有个高坎,可以跳下来,这样就可以少走6步。界牌上用朱砂写着"中青藏铁1826"赫然入目,这是一个凸字形的峡谷,界牌在峡谷中间,驻地在峡谷外面。峡谷里铺着双向铁轨,峡壁两边浇筑上了防滑坡钢筋水泥栅网,山体成30度直插云霄仿佛两柄剑尖,山尖上巉岩突兀,连接着绵亘的群山。峡谷的进口到出口大约三公里,仿佛一道屏障的门,抬头望上去,头顶是一线蓝天。连续下了好几天暴雨,今天早上雨小了一点,淅淅沥沥。

  刘明海在这里干了三十年的铁路扳道巡检工,再过几天就要退休了, 因此他能够闭着眼在这条路上走个来回,他太熟悉这里了,仿佛熟悉自己的手上的每一个指节,哪儿凸起哪儿凹下去,哪儿有纹路,哪儿有棵树,他都记得清楚。他身边经常带两只狗,荒郊野岭有狼出没,狗可以护身,还可以作伴。他送走了三批狗,这是第四批了。奇奇是只公狼狗,从猎人手上买下来的狼恵,养大后四肢健硕勇猛善斗保持着狼的血性。花花是土生土长的母狗,为了解决奇奇的个人问题从农户那里抱养的。奇奇和花花很恩爱,就像两大护法不离刘明海的左右。在他身边撒着欢儿,互相追逐。人和狗就这样在这个人迹罕致的峡谷里陪伴着走过了春夏秋冬,一年又一年。

  刘明海一儿一女均己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老婆在家侍候公婆,偶尔两三个月来探视一下刘明海,日子平淡而幸福。正是春天,漫山遍野披红戴绿,仿佛氤氲的绿色海洋,那些红的紫的粽的白色的或者晚霞似的颜色,仿佛点缀在绿色海洋里的星星,空气里弥漫着春天的气息。偶尔一些小动物爬过铁轨,或者拖着物资和人员的火车喷着烟雾轰隆轰隆的驶过峡谷。奇奇和花花有时候会叼回来一只野兔或者野鸡野鼠啥的,

  一天会有三趟火车准时经过峡谷,上午九点,下午三点和晚上十点。在火车来之前刘明海要巡检一遍铁轨线,从峡谷的入口到出口,他一边敲打着铁轨,一边吹着口哨《挪威的森林》,听着铁轨的回音刘明海就知道有没有毛病,然后仔细地修理,顺便也把山上滚下来的石头清理出去。奇奇和花花这时就很安静,特别是奇奇,因为在它还没有睁眼的时候父母就被偷猎的人打死,在口哨声里吃着羊奶或者狗奶长大。

  3658步,3652步,刘明海不知道数了多少遍,今天是第两遍了,每一次巡检刘明海都会数着自己的脚步,不知两只狗狗会不会也会这么无聊呢,刘明海有时候心里想。夜幕降临了,山里黑得一团墨,只有铁轨线上的照明灯仿佛脖子上的珍珠闪着光明。用过了晚膳,两只狗狗也吃饱了,人和狗又从驻地出发。

  山上传来狼嗥的声音,奇奇这时也会兴奋地回应几声,花花的眼里这时会闪过一丝恐惧,奇奇就会像一个护花使者爱抚花花的情绪,温柔的蹭着她的身体,舔着她的毛发给她鼓励。刘明海摩娑着Ta们的毛发,仿佛在爱怜两个孩子。

  狼嗥时高时低,"嗷呜嗷呜"回荡山林,这时的森林里"沙沙嗦嗦"作响,似乎沙子撒在树叶上,或者人的脚步踩在枯叶上,魑魅恐怖得很。"4216"步,走过了界牌,接近谷口,前面的照明灯坏了几盏,应该是连续的暴雨所致,还隐隐绰绰看到一个黑影。奇奇和花花对着黑影狂吠几声,黑影没反应。刘明海用手电光照过去,原来是一块大石头。

  石头有一个人的大腿高,凭一人之力很难搬动。现在是八点钟,在火车来之前必须把石头清理岀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奇奇和花花围着石头转,好像Ta们也在为这事担忧。必须得要有工具,刘明海心想。"嘘,奇奇花花回去,"刘明海指了一下驻地方向,奇奇和花花立马会意了主人的心思,撒开脚丫子往回跑,一个叼来了一根钢钎,一个叼来了工具袋。好的,太棒了,刘明海给Ta们两块狗粮饼干,这是女儿特意买的迪比克狗粮。

  掂了一块石头在下面,用钢钎使劲撬,石头纹丝不动。奇奇和花花也侧着身子帮忙,使劲往前靠,往复试了好几次,石头依然在原地。看来得把石头剖开,刘明海翻出锤子鑽子敲打起来,"叮叮当当"的撞击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偶尔还溅起火花。但石头很硬,很顽固,许久都凿不出一个槽。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刘明海己沉不住气,心里情急如猫挠,汗水涔涔而下,湿透了内衣。两只狗狗也像热锅上的蚂蚁,转悠来转悠去。庆幸的是敲掉了一块,一看时间九点过十分,时间不多了,再这样敲下去来不及了。

  现在应该可以撬得动了,刘明海又掂上那块石头,奇奇和花花又做好了准备,刘明海把钢钎扎好,吐了一口唾沫用手搓搓,然后蹲好马步,把身体的全部体重放在钢钎上,使劲往下压,两只狗狗也使劲帮忙往前推。动了!动了!石头就要翻身了!但不幸的事情也发生了,垫在下面的石头突然分崩离析,刘明海脚下一滑,一个趔趄摔在石头上,顿时殷红的血汩汩流下来,刘明海因用力过猛一头撞在石头上,竟自晕了过去!所幸奇奇和花花在石头回弹那一瞬间跑开没有受伤,饶是这样也吓得不轻。当然刘明海和石头相向运动相撞的力道何其之大可想而知!看来他受伤不轻,殷红的鲜血很快染红了那块石头!奇奇和花花围着他焦急地转来转去,磨蹭着他的身子,狗吠声撕破了夜空,传得很远很远。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的甜蜜味道,见主人没有动静,花花趴在主人身上,暖和着他的身体。奇奇围着主人转悠了几圈,然后舔舔花花的鼻子,又凑近她的耳朵仿佛在耳语,然后飞快向驻地跑去,临走还深情地望了一眼花花,花花很安静,只是眼角噙着泪。奇奇拔足向驻地跑去,驻地有电话,只有一个按键按下去就和另一个驻地联系。

  现在是九点二十分,花花感觉到了一种危险在向她逼近,她看到了森林里有几十双绿幽幽的眼睛在黑暗中朝她飘过来,显着凶残而贪婪的光芒,她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坏了,主人的血腥味引来了狼群!花花舔舔主人的脸,主人的脸还是温热的。

  花花站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毛发,以一种战士悲壮的姿势站了起来,她闻到了死亡的气息越来越靠近,最后在自己几米外的地方停住。当恐惧到了极限的时候,求生的欲望本能迫使自己去战斗!对峙!空气窒息的对峙!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即将开始!花花仰着头向空中发出战斗前冲锋的叫声,悲怆之声回荡山谷!这也是向奇奇向外界求援的声音,我能死,但主人不能死,一定要保主人一个周全。奇奇你听到了吗?我爱你,赶快搬救兵把主人救回去,我要去战斗了!用我的血肉之躯!

  偏偏这时,雨住云散,月亮露了脸。狼嗥,时间凝滞,双方的眼神过招,都呲牙咧嘴,都能看见对方凌厉的眼神和白森森的牙,在月光下闪着寒光,这是匕首,咬破对方喉咙和撕咬对方皮肉的匕首!短暂的几秒钟对峙之后,一只狼倏地跃起向岩石上的花花扑来,花花向旁边一闪,一张嘴撩划向敌人的腹部,鲜红的血在如水的月光里盛开,如红色花瓣溅开,溅洒在空中,纷纷扬扬又溅洒在地面。那头狼"扑咚"一头栽在地上死了。一只头狼居高临下地站在石头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它低沉地长嗥两声,两只狼就一前一后向她扑跃而来,电光火石之间花花想起了主人训练它们的一幕,于是跃起在空中漂亮的转身,两只狼结结实实地撞在一起负伤而逃。头狼眼里闪着狡黠凶狠的光,一声长嗥,靠近最前的四只狼交换了一下眼神,分四个方向包抄过来,其余的几只狼也分散包围。包围圈越缩越小,狗和狼展开了一场混战嘶咬,皮毛在空中纷纷扬扬,动物的战斗和人的有啥区别呢,一样的残酷一样的触目惊心一样的殊死搏斗,只是动物基于更原始需求,更野蛮的战斗,如果鳄鱼撑饱了应该不会去主动攻击其它的动物,而是在沙滩上懒懒地晒太阳。而人类就算吃饱了也在为利益争斗,所以战争才永无止休。

  花花还在和狼缠斗着,身上己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虽然寡不敌众,虽然伤痕累累,虽然锥心刺骨的痛,但她绝不能倒下,多坚持一分钟,就多一分生还的希望,有几只狼也受了伤,嘶咬的节奏明显慢了下来,但更为不利的是山上又下来了几只狼,也想分杯羹,但被头狼喝止,站在边上远远的观战。有一只狼悄悄接近刘明海,看来是太过饥饿想大快朵颐,花花被缠住也无暇他顾,再说也是自身难保。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只狼却被撞飞了好远,惊甫未定之下爬起来就跑,引得其它的几只狼也跟着作鸟兽散,唯恐避之不及,当然它们的选择是对的,不然全部会丧身黄泉。因为什么呢?因为奇奇来了!奇奇见花花遍体鳞伤,一时恶从胆边生,把狼群的阵容冲得七零八落。在刘明海的精心饲养和训练下,奇奇比狼高大威武许多,那些狼也一时震慑住了。而花花再也坚持不住,意志轰然坍塌身体瘫软在地,她的下身在汩汩流血不止,一个毛绒绒可爱的狗宝宝出来了,其它的却胎死腹中,可能是经过刚才激烈的争斗早产了。奇奇呜咽着把花花和宝宝拖到刘明海身边,所过之处花花的身体浸红了土地,她笑着慢慢闭上了眼睛,身体慢慢冰冷。

  时间九点四十分,也许是因为职业的使命召唤,刘明海的手指头动了一下,然后又是一下。岩石上的头狼终于走了下来,其余的狼又慢慢围过来,充满了火药味的空气死一般的寂静,水火不相容的眼神的交锋,空气很冷,月光如冰,地上的鲜红触目惊心。"嗷呜嗷呜"奇奇发出狼嗥的叫声,仿佛刀片刮在青竹表面碜耳惊魂,几只狼有点儿怯阵,因为这叫声有种王者的风范。头狼岂容他人挑战权威也"嗷呜嗷呜"地回应,在头狼的督促下包围圈越缩越小,在群狼要近身时,奇奇就猛地冲向一只最弱小的狼,迅速扑倒在地,咬住它的腿抛成一个圈,这样就避免了腹背受敌,同时又保护了圈子里的主人刘明海,花花和狗宝宝。

  狼本就狡黠,大概是和主人生活久了熏陶了人类的智慧,果然比同类更胜一筹,就听见骨头相撞时"呯呯咚咚"的声音,仿佛又能听到摇脖子时的那种"嘎咯嘎咯"的响声,被撞倒受伤来不及逃跑的狼又被奇奇咬住腿,抛成一个圈,如法炮制,己经有三四头狼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群狼也学聪明了围住奇奇不再进攻,两三只狼骚扰他,消耗他的体力,动物有时候也是何其聪明啊。

  双方僵持不下,刘明海醒了,艰难地看了一下手表,九点五十分,对于眼前的一切他并不感到意外,还有十分钟火车就要来了!怎么办?!怎么办?!那可是一车的人和一车的货呀,他脑袋飞快的运转仿佛一台加速的计算机,思忖着对策,有了!擒贼先擒王把头狼搞定就有办法了,可Ta们现在相持不下。听别人说狼吃了人血会战力爆表,会嗜血如命,何不让奇奇试试一举将头狼拿下。于是刘明海就吹起了《挪威的森林》口哨,奇奇听到主人的口哨声立马跑过来亲昵地舔着主人的脸,就仿佛阔别了多年的老朋友。刘明海抹了一手自己的血伸到奇奇嘴边,奇奇吓了一跳赶紧往后跳,这可是主人的血呀。刘明海一脸的乞求,奇奇岂能不明白主人的心思呢,这可是主人的血呀!刘明海指了指那只头狼,奇奇瞬间明白了主人的用意,为了主人我就豁出去吧!他温顺的像只听话的猫舔完了主人手上的血,还舔了一点石头上的血,那种血腥仿佛让他的血管都要爆裂,仿佛想要撕碎身体的感觉,奇奇长嗥一声,吓得树上的鸟儿都"扑嗦扑嗦"地飞起来。

  奇奇的眼睛泛着绿幽幽的光,它成了一只真正意义上的狼,一只比狼还要嗜血的狼,一只战斗欲望和征服欲望极强的狼。它跑向头狼,其它的狼被这种气势慑住,纷纷让道。头狼能坐上统帅之位也绝非浪得虚名,毫不示弱的迎上来。撕咬,缠斗,一场实力的决斗,到底是经过了人类的训练,套路很深,头狼吃亏不浅,五分钟左右,高下立判,头狼瘸着一条腿带着伤逃之夭夭。

  现在是九点五十五分!可以感觉到地面在颤抖,那是火车正从不远处驶来!可以听见火车奔驰的声音!奇奇舔着身上的伤,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他对着月亮长嗥,其它的狼早就被折服了,围着他讨好新的领导,唯他马首是瞻。奇奇走过来,眼里闪着陌生的凶残的光芒,这让刘明海也心生寒慄,其它的狼也跟着一步步逼过来。

  天啊,还有三分钟火车就要从驻地那边拐进峡口了,地面颤抖得更厉害了,在月光里可以看到火车喷出来的烟雾了,可以听到火车轰隆轰隆的声音了。刘明海吹起了《挪威的森林》,奇奇敛去了眼里的绿光,温柔而顺从。刘明海用手指指火车的方向,然后无力地垂下来,头也歪向一边。只听奇奇一声喝令,所有的狼都跟着他似箭一般朝火车跑去!

  在峡谷入口,它们和火车狭路相逢,在离火车几米的地方又折返身在铁轨上奔跑起来,不断有狼被卷进车轮,辗得血肉横飞,狼嗥凄惨一片,但狼兀自不怕死般依然挡住火车在铁轨上奔跑。司机心生蹊跷,凭多年的经验觉得情况异常,于是慢慢踩下刹车,拉响了警笛,火车慢慢减速了下来,还是有狼被卷进车底。司机慢慢看清了前面的轨道上有一团殷红的光,还有一个模糊的黑影。看清了,那是一个人趴在石头上用手电筒照着一滩血!"咣珰"火车在离石头堪堪二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司机惊出了一身冷汗,最后那只狼奇奇也被火车撞在石头上,脑袋上立马开瓢般冒出了鲜血,在最后一刻它好像笑了。咧着嘴,一脸的温柔和安详。

  由于抢救及时,刘明海得救了,一同获救的还有那只狗宝宝,奇奇和花花躺在了峡谷的山尖上。每年的清明节刘明海都会带着妻子儿女和狗宝宝来看奇奇和花花,火车经过这个峡谷也会鸣笛三声以示默哀,奇奇和花花的故事也在旅客中流传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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