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洒来去老文青

  重阳节那天,退休老师回校参加重阳节活动,在去食堂的路上我遇见了很多当年一起共事的老教师,其中有多年不见的朱老师、张老师和高老师,忍不住和曾经教过我的张老师拥抱,和朱老师也特别熟络,因为那时她教科学,是我们专业组的老前辈兼任组长。想起和这些老教师一起的岁月,忍不住就想提笔写写他们,以文字的方式怀念一起走过的日子也是不错的一种方式吧。

  作为学校第一任音乐专职老师,我现在还记得当时我所在的小办公室,就是在教学楼二楼去往校长室的楼梯转弯口,办公室不大,只够容纳四张办公桌,供腾挪的地方实在非常有限。办公室一共四人,有年龄最长的周长城老师,教美术。因为他年龄大,大家都叫他“老周”,叫我“小周”,还说我俩像一对父女。比周老师小几岁的是姚老师,也教美术,他的一只胳膊有点残疾,总是耷拉着,做事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从平时的一些习性看得出,姚老师应该是半路出家才来教书,不像周老师那样有才华,但他脾气特别好,对孩子也特别亲。另外就是我和小俞老师,同为音乐老师,小俞比我低两届。两美女配两老头,也是绝妙的组合,同处一个办公室,可谓同在一个屋檐下,像是一家人,我们处得特别好。

  学艺术的人最讨厌那些规则套路,我至今不记得初来乍到是否给过办公室的人擦桌子、泡水之类,反正,我不喜欢这些。没准,很可能是别人帮我擦桌子的,反正我也不记得了。但印象很深的是,每天早晨到达办公室,老周老师第一件事情就是拿上毛巾和洗脸盆直奔卫生间,像军人一样用冷水擦拭全身。无论刮风下雨,严寒酷暑,从没间断。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冷水擦身身体好,这种好习惯值得保留一生。这个所谓的好习惯,也的确是他年轻参军时就练就的,他也真做到了坚持一生。我印象里,老周老师矮墩墩,身体非常结实,非常健康。他家住在石路,城里人穿着到底挺括,周老师也如此,每天他都穿得干净、得体,夹克、皮衣是他比较钟爱的。

  大冬天的时候,我就怂恿老周老师不要用冷水擦身了,但他依然坚持这一特殊的锻炼身体方式,这一点也是我非常佩服的。人很容易有惰性,或者说更容易选择舒适的生活方式,但周老师就有一股坚持的韧劲儿,对自己选择做的事情非常明确而坚定。我和老周老师的办公桌是面对面的,所以我跟他特别熟络,也会跟他没大没小开玩笑,他从不会摆谱儿。有一次,他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说自己在构思一部回忆录。我听了简直不敢相信,什么,老周老师居然构思自己的回忆录?要知道,那时可没听过“老文青”一词,不然,用在老周老师身上合适不过。一来,他教艺术(美术),骨子里有文艺气息;第二,他独特而有个性的思维方式。在我看来,像老周老师这样的老文青在当时是非常稀罕的,也是有点拽拽的样子。

  后来,只要有闲暇,老周老师基本就做两件事情:一件是练习素描,也是他的看家本领;另一件就是拿出本子,唰唰唰地写回忆录。我对他写的东西特别感兴趣,一直想偷看,可他总是说等写好了再给我看。我年纪轻轻,好奇心足,哪里等得了他写好再看?于是,经常用一些诡计套老周老师的话,估计是年岁大,他也有时常有说漏嘴的时候,不知是他故意还是无意。见他写着发笑,我就说一定是在写初恋。他居然说,还真是呢,写他们第一次见面。他的初恋美人叫小芳,梳着两根小辫子,眼睛不大但有神……我听来听去不就是李春波唱的那首《小芳》嘛,嫌弃他太乡土,审美品味差劲,他就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爽朗而有力,估计可以穿透房顶延伸至不远的校长室,但我们那时谁在意这些呢。

  老周老师还有更拽的时候,他是我们学校教师队伍中工龄最长、职称最高的人,所以他就是我们学校工资最高的人。一到发工资,他都有一种做老大的感觉,神情特别傲娇。他私底下悄悄告诉我,说自己喜欢收藏,工资到手就可以去古董市场文庙逛一逛了。我说,人家一看你是老家伙,很容易骗你上当的。他说,凭我这资历,谁还能骗得了我?对于这个收藏行当,我是纯属不懂,所以真不多问,只提醒他小心为好,有钱得多藏着点儿。但他说,我就这点爱好,如果这点爱好都没了,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想想也是,都这个岁数了,大概也明白人生的意义了,何必再强求自己呢?

  和周老师同处没几年,周老师就退休了。我还曾去过他家,不是特意去看望他,而是有一个暑假,我抽空赚钱,晚上为了安全,会暂时住在他家。但他的家实在太小了,是那种老式的私房,还要爬阁楼,实在有点不方便,我后来就没再去麻烦他。偶尔,他来学校报销医药费什么,都会来办公室看看我,顺便告诉我他的退休生活与收藏小品。我对藏品没兴趣,我听的时候总是敷衍了事,那时我正忙着乱七八糟的事。但有一点我肯定知道,老周老师依然兴趣盎然地活着,他不是在文庙淘宝,就是在去文庙的路上。

  后来我结婚,也住到了城里,离周老师的家并不远,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再去他家。后来有老教师对我说:“你这小丫头,老周老师对你这么好,你怎么也不去看看他呢?”我问怎么啦?她说老周老师血压高,身体不太好。可能是好多年不见,人和人之间渐渐有了生疏感吧。再说,那会儿我正忙着带娃呢。只有一次,我去石路,和爱人说起老周老师的事儿,我们就步行到了他家。不巧的是,那天只有他爱人在家,周老师外出了,很遗憾没见到。不过,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事。毕竟,我来过了。

  再后来就是断断续续从别人那儿知道,老周老师身体不好,嘴巴又管不住,所以小中风几次后变成了大中风,一直由爱人伺候着。老周老师的爱人是朱老师,也在我们学校工作过,我认得。不过,她退休时我还没来学校,仅限于知道。后来我想,我一直没有勤快地去看望周老师,会不会是因为朱老师也是我们学校老师的缘故呢,有些尴尬是没法说得清楚和写得明白的。有些误会,止于不见。

  直到去年枫小群里工会王主席的一个信息,彻底把我震懵:退休教师周长城去世,今天我代表工会去慰问家属(大意)。我脑子真的嗡了一下,不过我很快平静:人走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何况他已躺倒多年。对于习惯逍遥自在周老师来说,这种被躺倒的结局可能比死去更恐怖。只是,我至今没有看到他和小芳的那段初恋是如何在他笔下铺陈开的,以致我能回忆的——还是他当年写字时有点放肆的笑容在他脸上漾开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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