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再拿两坛酒来。”
清风月客栈中,低沉的男声响起。
“哎,来喽。”
店小二的速度也快,没多时两坛酒就摆上了桌。桌边坐着一人,那是名年轻人。灰白相间的大斗笠遮住了他的面庞,一袭劲装紧紧裹在身上,不知为何这人看上去略显阴郁。
但这些都不是他引人注目的地方。
在他的背后绑着一样长长方方的物件,稍微有点见识的人一眼便能看出那是一副琴。
只是没人知道的是:那副琴只有六根琴弦。
青年大口喝着酒,眼里闪着阴晴不定的光芒。瞥起眉,他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客栈内不少食客把好奇的目光投向他,可却未见他抬起头过。
没多久,天空突然下起了小雨。
飘摇不断地雨点洒落在客栈之外,似乎隐隐间也洒落在青年的心里。坐在桌前的他第一次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远处天边密布的乌云甚是骇人。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他轻轻摇了摇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雨越下越大,好似从天上泼下来一般,这让让坐在客栈内的食客们心中有些不安。
“轰隆——”
一声乍起的惊雷让客栈内不少妇人与正值豆羹年华的少女尖叫起来,本就不安的食客们心里也多出了几分燥意。
不一会,客栈里的人越来越多。可吃饭住店的并无几多,大都是为了躲雨而至。 见此,年轻男子不为人知的皱了皱眉,似乎不喜这般嘈杂的氛围。
拿起一坛酒,他猛的灌下一口,火辣辣的感觉由内至外而生,让他舒坦了许多。
这间客栈的酒虽不是什么陈年佳酿,但品起来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心里这般想道,青年又饮上一口,与单薄的身子比起来,他的喝酒之势甚为生猛,不少酒水缓缓顺着唇边滴落。
雨势仍旧逼人,这让步入客栈的人也越来越多,很快就有人发现了青年男子的与众不同,一时间进来的人反倒是不在意外面的天气,纷纷议论起年轻男子来。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年轻男子那双夹菜的筷子微微抖了抖。但除此之外并未有其他的动作,该喝酒时照样喝酒,该吃菜时也依旧吃菜,丝毫不理会周遭各式各样打量的目光。
“小二,再拿两壶酒来。”
“好嘞,马上就来。”
看到此幕,一直在客栈内默不作声的一桌食客也忍不住议论起来。
“喂,知道这小子喝了几坛酒了吗?”
“我哪记得清啊。”
“嘿嘿嘿,从一开始我就在记着呢 ,这小子喝了足足八坛酒了。加上他刚刚点上的两坛,正好十坛,真是好酒量。”
“想不到居然有如此善饮之人,果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赵某佩服。”
听了那桌人的议论,隔壁桌一位年轻公子看向年轻男子的背影笑了笑。
“就他那小身板能喝十坛?吹吧。”
与年轻公子同桌之人显然不信。
“哎,这位兄台,你这么说就不对了。老话说的好,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出来行走江湖,谁人肚子里又没点货呢,你说是吧?”
不远处一位中年男人站出来解围道。
“就是,就是。”
不少人开始附和了起来。可有人赞同就自然有人反对,两种不一样的声音迅速占据了客栈,一时间整个客栈颇有种闹市的感觉。
听见客栈内的人为自己争论不休,青年男子的嘴角闪过一抹笑容。一口气喝完坛中剩下的酒,他收起笑容淡淡开口。
“小二,结账。”
“哎,来喽。”
店小二极为称职,迅速报出了账目。
“一共是四十二两六钱。”
年轻男子摸出一枚银子顺手丢了过去。
“不用找了。”
小二接过银子一看,居然是五十两现银。眉开眼笑间他很快就明白了该怎么做。
“哎,客官慢走。”
没回店小二的话,年轻男子把目光看向了门外,旋即缓缓开口。
“这雨,下的大了些。”
话语声清晰的在客栈内众人的耳中回荡,但没人知道这句话的意思。话声落地,年轻男子大步向门外走去,客栈内的诸多食客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雨幕之中。
与此同时客栈的二楼,一位中年男人的目光注视着先前那位年轻男子离去的方向,眼里闪烁着莫名的光彩,良久,他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那个背影,他认识。
“付财。”
他向楼下喊道,很快一位长相发福的人跑了上来。仅仅是跑上二楼,他便气喘吁吁。
“呼……呼……掌柜的,有事吩咐吗?”
被称为付财的胖男人看向他。
“我要出去一趟,客栈你好好看着。”
“是,掌柜的。”
“好了,去忙你吧。”
“是,掌柜的。”
见付财下了楼,中年男人像下定了某种决心般迈着沉重的步伐也下楼而去。带上一把伞,他悄悄的从客栈后面离开了。
年轻男子离开客栈已经有半个时辰了,期间他的步伐未曾停过,尽管泥泞的小路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困扰,可他的目光却很坚定。
远处是一片树林,雨依旧下着,不过对比先前小了许多。
前方,一阵蝉鸣声在雨天里显得格外沉闷。
扶正头上的斗笠,他向前踏步而行。
“都出来吧,跟了我这么久,不累吗?”
转过头去,一群黑衣人在雨中出现,莫约有二三十之数。看见此幕年轻男子的表情不变,他静静的看着这群黑衣人,黑衣人们目光也死死的盯住他。
“想必你们是莫如海派来杀我的吧?”
黑衣人中没有人回答,但是手中的长刀却已扬起,他们用行动诉说了自己的意图。
“哈哈哈,原来武林当中的名门正派也只会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来吧,杀个人也磨磨唧唧的。”
青年男子一番嘲讽之下黑衣人们终于忍耐不住了,从各个方向包抄过来,只看见一个个黑影闪电般的朝青年男子扑了过来,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青年男子看见此幕倒并不着急,他缓缓的取下了身后的琴,解开了包在琴外的那层黑布。
琴身在雨中显露出来,那是一架看上去历经沧桑的老琴,木质的琴身显得十分老旧,但琴弦却显得格外新,与琴身想比有点格格不入之感。偏偏这抹抹格格不入之感并未产生任何不协调的感觉,反而让人越看越有种浑然天成的味道。
此琴名曰:六绝。 因为它只有六根琴弦,故而它原来的主人也被称作六指琴魔。 一只手搭在了琴弦上,就那么轻轻一拨,年轻男子的脸上却显现出吃力之色。
六绝琴,第一绝:身绝。
无形的声波穿过黑衣人们的身体,他们的动作都停止了,有的停在路上,有的停在树枝上,有的,正举起刀。
但是,刀落不下去。
继续拨动第二根琴弦,拨动这根琴弦时青年男子的手忍不住颤了颤,殷红的血从指尖溢出,但是看见这一幕青年男子的脸上却挂着浅浅的笑容。
“嗡——嗡——”
琴弦发出的第二声琴音并不刺耳,却略显诡异。
六绝琴,第二绝,情绝。
所有黑衣人只觉得眼前一黑,脑海里犹如针刺,剧痛使得他们顾不上手中的长刀,纷纷倒地痛苦的哀嚎起来。
看见这一幕青年男子收好琴,盘腿坐了下来,先前指尖上流着的血,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他闭上眼睛,开始运功回复起来。
并没有去看那些黑衣人注定的结局,他只是在思考黑衣人的主子为什么会来杀他,不过这个问题他也不用思考。
因为她。
年轻男子自嘲的笑了笑,他知道这是莫如海违背着她的意思去做的。
原因很简单,她是他的亲女儿。
如雪,等着我,我会杀上一道宫的,等我,一定要等我。
我……娶你为妻。
年轻男子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那抹笑意即使隔着很远也能感觉到。
他叫南宫问天。六指琴魔的传人,江湖人称,六绝琴帝。
他遇到她是在五年前,彼时他十六岁,她十五岁。她偷偷从家里跑出来,正好遇到了那时年少轻狂的他,两个人本应毫无交集。但一曲《云水谣》让这两个情窦初开的人交集在了一起。
他不知道她的身份,她同样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当两个人认识之后,仿似丢开了束缚,抛却了烦恼,忘掉了忧愁。 他们游山玩水,谈诗论画,嬉戏玩闹,一直神经紧绷的二人在那几天终于摆脱了一切,属于少年人的性情又回到了他们身上。
他带她踏过小溪,抓过鱼,她采过乡间的野花。这些,都是她在一道宫里所接触不到的。在一道宫时每天除了练功之外别无他物,连稍微休息一下都是奢侈之事。 但当他带着她时,她才发现这个世界原来还有如此多的东西比练功要美好的多。少女脸上的笑容在那之后就没有消失过,甚至有时候她会觉得在他身边的感觉很好,但她却说不出那种感觉为何物。
渐渐的,她开始依赖起这个看起来狂气却又不失风度的少年。 少年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安静之时弹上一曲《花舞蝶》,作为听众的少女总是在他弹琴时偷偷看着他的脸庞,时日一久不知不觉她也喜欢上了那首曲子。
日子过得很快,终于有一天他的师傅找到了他与她。看见师父后,少年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当问到少女的身份时,少年有些不情愿的说了出来,顿时间他的师父大发雷霆,看向少女的眼神也不善起来。但是少年却挺着那不算壮硕的身子挡在了她的身前,那一刻她的心不知道为什么轻轻触动了一下。 那种感觉很微妙,微妙的让少女有些脸红。看着少年攥紧的双拳,她默默把这份微妙的感觉藏在心里。
看着两个人亲密而又不知其事的样子,六指琴魔叹了口气,苦笑道:“这就是命啊!”
丢下这句话,他走了,走的很远。
少年看着师傅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一酸。但此时另一只手紧紧的抓住了他的手,他转过头,是她。两个人对视一眼笑了笑,笑容里意味完全相同。
只是,两个人的世界终究还是破灭了。
她的父亲来了,她要走了。少年笑了笑,让她走。她不走,也不想走。她害怕回到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在那一刻她只想待在他的身旁,哪怕……到老。
可惜少年终究没能让她留下来。转过身去,少年默默的离开,她疯了似的问他:为什么?
他说:有缘自会相见。
她走了,走的很彻底,所有的一切都成为了回忆。
只是她没看到的是:少年说出那句话之后,泪水浸湿了眼眶。
回到六指琴魔那儿,六指琴魔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少年拿起琴默默的弹了起来,依旧是那首《花舞蝶》。
好景不长,少女的父亲带着一道宫的人来杀他和他师傅,原因是他师傅是六指琴魔,江湖里人人恨之的六指琴魔。
他笑了,笑的很天真。
六指琴魔也笑了,尘封许久的琴要又要动了。
那一战,一道宫除了她父亲以外全部身死,她父亲身受重伤。而六指琴魔下落不明,待少年重出江湖之时,身上带着的就是一架六绝琴。
这架琴,成了他的名。
时间,就那么过了五年,一道宫对他进行了无止境的追杀,并对外宣称说他是魔教中人,武林中的围剿戏码又一次在他身上上演。
五年里,他杀了不知多少自诩为名门正派的奸佞之辈,也在这场风波中救了不少受到牵连的无辜之人。慢慢的,江湖开始送给这位六指琴魔传人一个外号,六绝琴帝。于是,他也就被称为六绝琴帝。
一场风波就此而终,这位六绝琴帝也消失在世人眼中,不过江湖中又多了个爱喝酒的青年。
可终究有人不会放过他,一道宫是最大的一个。对于这点他并不意外,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自己居然五年没见过她了。
好想在她面前再弹上一曲《花舞蝶》,可是,她在哪呢?或许还在一道宫中,也许不在了。
他找了五年的六指琴魔,却没找到;但是她,不论如何一定要找到。
这一次,他一定要亲眼见到她,说出那年少时未曾开口的喜欢二字, 想到这,南宫问天的笑容愈发深沉。
翁的一声,一抹银光闪过,一把细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那丝丝凉意让他眉头一紧。
睁开眼,一个熟悉的人站在眼前。 王景浩,一道宫四大护法之一,莫如海的贴身侍卫。 这个人也曾追杀过自己,可最后确实不了了之。
今天,他来了。
南宫问天明白这是何许意味。莫南天,老了。明白这点后,他轻轻笑了笑,笑容之中带着几分嘲弄。
王景浩的脸色变得青了起来,指上加了些力道那细剑往皮肤里深了些,殷红的鲜血开始在剑身上流淌。
“你不怕?”
王景浩开口问道。
南宫问天笑容不改,道:“为什么要怕?”
瞧见对方丝毫不抵抗的模样,王景浩心中猛的升起一抹不祥的预感。
难不成……他知道了?
“你就这么有把握杀我?”
看见王景浩阴晴不定的脸色,南宫问天脸上的嘲弄之色更浓。
“我要杀你,你能反抗吗?”
冷冷的看向南宫问天,王景浩的目光中带着深深的自信。听到他这样说,南宫问天的嘴角扬了扬。
他笑道:“你不敢。”
这三个字犹如火星落进了干材中,让王景浩最后耐心也化为灰烬。剑尖冷冷的划过,他的脸上终于浮上了一抹笑容。只是让你多活了五年而已,王景浩在心里冷笑。
可,南宫问天真的会没有任何反应吗?答案是否定的。
在剑尖即将划断他脖子的前一刻,他动了。
不知从何而来的一把长刀架住了细剑,刀柄在南宫问天手中。
刀,自然是他的。
见此,王景浩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不是说他只会用琴的吗?刀从何处而来?
王景浩当然不知道,刀从腰间来,自剑而去。
谁告诉你,我只会琴?
南宫问天的笑容里多了分从容。他确实用刀,那是因为作为孤儿,自小他便被一位老铁匠收养。看着老铁匠为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士打造兵器,他便偷偷向那些买兵器之人习了不少刀中之道,闲暇之余也会自己摸索。在他十二岁那年老铁匠撒手人寰,因而他又一次成为了孤儿,直到遇见了六指琴魔。
可当六指琴魔在看见了他的刀法之后都会感慨一番,称其为刀道奇才。这把架住王景浩细剑的刀,是他十五岁的时为自己而造。这些年下来这把刀一直被他带在身上,除了六指琴魔和如雪,再无人知晓。
可王景浩不愧是王景浩,在下一个瞬间他把剑收了回去。原因无他,从这把刀上他感觉到了死亡的味道。
见状,南宫问天的也刀动了。 刀,随剑而动,直指王景浩面门。
王景浩面色一沉,在心里大叫一声糟糕,进而甩手把剑刺向南宫问天。他明白此时此刻已然容不得半分疏忽,所以他得搏一把。
面对王景浩的进攻,南宫问天的反应很简单,变向一刀刺向王景浩。且南宫问天选的位置极为刁钻,王景浩的胸口处。
只是这一刀完全无视了王景浩的一剑后,使得外人看来双方的打法似乎要以命换命。
但南宫问天不是这样的想法。
王景浩呆呆的看着那一剑停在了南宫问天的身前不到一尺的位置,胸口处传来的剧痛让他低下头,一把刀插入他的心脏。
“你、你……”
眼中带着一抹不可置信的色彩,王景浩倒地不起。这位一道宫护法就此身死,死在六绝琴帝的刀下。
南宫问天面不改色的收回刀,仔细抹掉上面的血渍后,他转头朝着身后一片树林开口。
“看了这么久,不打算出来吗?”
听闻此话,一位中年男人的身影出现在南宫问天的眼中,赫然是那位从清风月客栈追来的掌柜。
他仍旧打着伞,静静地打量着南宫问天,忽然道:“好刀法。”一抹凝重的神色浮现于他脸上。
这一刀确实妙,却也险。或许有人有这般刀道技巧,但有这般搏命之胆的人又有多少?偏偏南宫问天就这么做了,不需要任何理由,自信足矣。
“过奖。”
南宫问天淡淡回道。
“对了,你店里的酒还不错,叫什么名字?”
南宫问天朝中年男人问道。中年男人笑了笑,缓缓开口道:“浊世间,在客栈里这酒不属上乘。”
中年男人没有任何隐瞒。
“好一个浊世间,您应该就是是江湖人称的红尘剑魔前辈吧?”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道:“江湖外号,不必在意。六绝琴帝,想必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南宫问天没有回答他,反而问道:“不知前辈找我何事?我想应该不是专程为了看我杀人而来。”
听见此话,中年男人冲着南宫问天笑了笑,笑容里颇有深意。
笑完,他看一眼南宫问天,缓缓道:“去长安看看,会有一个让你意外的事情。顺带提醒你一句,你还有三天时间。”
说罢,他转身离去。打着伞,这位清风月客栈的老板给南宫问天留下了一个修长的身影。南宫问天的嘴角扬了扬,他转过身朝着一个方向走去,那里——是长安。
长安城,在城门旁边贴着一个显眼的告示,告示上的公文不知有何等魔力,就连那匆匆而过的行人看上两眼后,脸上的表情都完全变了样。更有不少人笑着和同伴谈论,不知告示上所言之事究竟是何,居然让能诸多百姓见了喜笑颜开。
不过毋庸置疑的是,长安又热闹了几分。
人群来来往往,告示前面贴总是围着一群人。来了的走了进去,走了的笑着离开。没人注意到,一个带着斗笠的年轻人站在人群后面,看了那张告示很久。
他的眼神一片死灰。
只见那告示上写着的黑纸白字如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闻一道宫宫主莫如海之女莫如雪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怡亲王之子文郡王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莫如雪待宇闺中,与文郡王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莫如雪许配文郡王为郡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于神武年五月初八完婚。
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钦此。
那个青年正是南宫问天,他呆呆的看着告示。
如雪要成亲了,如雪要成亲了,如雪真的要成亲了!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不行,不行,我要阻止这件事。你一定要等我,如雪!
南宫问天疯了似得跑进了长安城,只有一天时间了,这一天里他能做什么?他不知道,他只是感觉很害怕。
他害怕如雪成亲,他怕失去她,他怕……如雪成为别人的妻子。
那个令江湖中人谈之色变的六绝琴帝,此刻却满脸写着无助与失落。
长安要他见证一场婚礼,一场他最不想看见的婚礼。
他终于害怕了。望着长安那厚厚的城墙,仿佛在嘲笑他,笑他无能,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他的心就如同当初的王景浩一般,变得透凉。摸了摸怀中如雪送给自己的玉佩,温暖的感觉让他明白了。
不管在哪里,不管我成为了什么,记得,我一直在你身边,从未离开。
这是如雪曾经想对自己说的话吧。
迅速的恢复冷静之后,他找了一个客栈住了下来。紧接着他开始思考明天的事情,他只有一天,这一天之内他要做出决定。入夜之后,他想完了一切可能与结果,最终他做出了决定。
他要劫婚!
翌日,他向着皇城走去,婚礼,要在那儿举行。人群也开始向这里聚集起来,偌大的皇城前方支起了一个幔帐,各类布置都极为妥当。
百姓们聚集在幔帐前面,见证着这场盛大的婚礼。
出席这场婚礼的不光有长安的民众,更有朝廷里的高官和江湖上的各脉人士。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笑意。 南宫问天站在人群里不起眼的位置,冷眼的观看着一切。
他在等待。
司仪官的话语正式宣布这场婚礼开始,规章严苛的礼仪也随着婚礼进行而一步步展开。百姓们的眼中除了好奇,更多的则是向往。
南宫问天闭目沉思,此刻的他只想看见如雪,只想等着她出现。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终于,在第三个时辰的时候,不知道有谁喊了句“王妃来了”,这让正闭着眼的南宫问天猛的睁开了眼。
冲天而起的气势使得周围的人满脸震惊之色的望着他,可他脸上的表情冷若冰山。
一步步的走向幔帐,他看见如雪正站在那里。现在,是拜堂。
脚下步伐未变,他缓缓解开束缚六绝琴的黑布,一手端琴一手弹奏,优雅宁静的曲调不知为何,在这一刻却显得十分伤感。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唯独留有琴声回荡在人们耳中。人群的目光全注视到这位年轻男子身上,即便如此,他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琴声就是他此刻最好的表情。
听见琴声的第一时间,红色婚装女子的身子便轻轻一颤,一行泪已然划过她的面庞。
他来了,他来了 ,他终于来了。
泪水如同决堤般涌出,她忽然感觉自己心中有种隐藏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了。
原来,我一直没忘。
闭上眼,她笑了,笑的很酸涩。
南宫问天弹奏着《花舞蝶》,一步一步的走了上去,二人间最熟悉的曲子还未停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可他们发现自己只能看着这一幕,而身体却使唤不了。
当一曲《花舞蝶》结束了的时候,南宫问天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依旧没取掉新娘所披着的盖头。
放下琴,南宫问天仔细的看着她,笑着道:“你瘦了,还有,你变美了。”
她不知该如何回话,眼泪仍旧止不住的落下。
“你知道吗?”
南宫问天继续说道,“那年我遇见了你,其实我就喜欢上了你,陪你做着你喜欢的事,看着你开心,我也很开心。当时的我不知道怎么说那两个字,但是我明白自己的心意。那时,我们打着同一把伞走在青石镇的小路上,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像三月里迎面拂来的春风。”
“可你不知道,他把你带走的那一刻,我也后悔过,我痛恨当时的自己是那么狠心,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说出口。我想,你应该很恨我吧。你走后,他们就来杀我,一次两次三次……最后我都忘了有多少次。"
“后来他们知道杀不死我,就开始叫我六绝琴帝。可我在那时候却发现我失去了生命最后最重要的一样东西——我失去了你。”
“我开始满天下的找你,却找不到。直到三天前有人告诉我你在长安,我就来了,然后我看见了你要成亲的消息。我很害怕,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我怕失去你,我怕,我怕关于你的一切到最后都成为回忆。但我还是赶上了,来到了你面前。现在我补上当年没说出口的话:如雪,我喜欢你,嫁给我,好吗?”
南宫问天一脸微笑看着她。
她一把扯下盖头,对着南宫嘶吼道:“够了,我答应你又如何。你不该来,不该来。走啊,走,走的越远越好。”
话至后半段已然梨花带雨。
南宫问天还是一脸微笑。
“我既来了,就未曾想着活着出去过。”
“你好傻。”
眼泪划过面颊,她看着南宫问天的面庞笑了起来。
“不如我们死在一起吧。”
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她点了点头闭上眼,笑着牵住了他的手。
“好啊。”
这对勇敢的夫妻要面对的,是一座长安城。
十年后,西南某个小镇一座不起眼的山上坐着一个老翁,在老翁的面前有座颇有些年头的坟头,看到墓碑上的墓志铭人们才知晓这是一座合塚。
南宫问天与爱妻莫如雪之墓。
至于那位坐在坟前的老翁,他曾经有一个外号,叫六指琴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