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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宜尘
1
多年前，高奶奶因病离世，67岁的高大爷悲伤过度，下楼梯时一脚踩空，摔了下去，导致尾骨骨折，肋骨折了两根，需卧床静养，身边离不开人侍候，但子女都忙，无睱顾及。
急需一个可靠的保姆照料高大爷的日常起居，邻居引荐了55岁的郑秀英，高大爷的儿女看了说试两天吧，能尽心侍候老人，排遣老人孤独，尽快走出失去亲人的悲痛心理就好。
两天的试用期让高大爷的儿女很满意，秀英会做炊糯的饭，会煲营养的肉汤，把房间收拾得干净清爽，为高大爷擦洗身子，洗头洗脚，内衣一天一换，很是殷勤。
背过脸去，高大爷的儿女对邻居说：“人倒是很勤快，也干净利落，就是一脸的愁苦相，连笑起来都带着辛酸。”
邻居就说起了秀英的过往，听者都暗暗嗟叹，养个儿还不如养条狗有用。
秀英38岁那年，男人喝醉了酒骑摩托车翻进了沟里，没了。当时女儿15岁，儿子12岁，怕孩子被后爹欺负，没再改嫁。
三间瓦屋，两亩薄田，喂鸡喂猪，劳苦勤俭，拉扯大了一双儿女。儿子很争气，高中毕业考上了大学，但学费昂贵，家里一贫如洗，秀英一夜急白了头发。
为了三万元的彩礼，女儿嫁了一个跛足的女婿，把弟弟送入了高等学府深造，满心指望他将来能有出息，搏个好前程。
跛足女婿踏实肯干，在镇上开了一家修鞋店，日子倒还过得去，只是对钱财看得紧，日用零花给媳妇都几元几元地给，想买件衣服要和男人磨半天嘴，更别提贴补娘家了。
儿子上大学后，生活费日益提高，秀英应付不来，只好把老家锁上门，跟着乡亲到城里当清洁工、保姆、小时工挣钱供养他。
好不容易供养到儿子大学毕业，以为总算能喘口气，不用再熬苦了，哪承想，儿子谈了个女朋友，要买房要结婚，逼着问她要钱。
许是老天看不过秀英作难，有意帮衬这个苦命的女人。老家那一片要拆迁了，房子和田地一共补了四十多万，秀英喜得直感谢老天爷的神助。
要说母亲为儿子的心是一点不藏私，秀英一分没留都给了儿子。儿子买了套小三居，和一辆代步车，欢天喜地结了婚。
2
小两口成婚之后，秀英盘算自己还年轻，又到城里做工去了，后来，媳妇怀孕，就回来侍候她待产，坐月子。
婆媳之间慢慢有了龃龉，矛盾和争吵也接踵而至。让秀英伤心的是，含辛茹苦带大的儿子不仅不帮自己说一句话，反而和媳妇一起指责她，人老不中用，连顿饭都做不好。
只有刚学会说话的孙子软软嚅嚅地叫着奶奶，才让她感到生活还有一丝美好。
等到孙子满3岁入了幼儿园，用不着她了，媳妇更是恶语相向，手指头戳到她脸上，指桑骂槐地叫嚷着养了个白吃饭的。
倾尽一生所有供养大的儿子低头扣着手机，充耳不闻，秀英恼了，走过去，夺过他的手机，斥责他：“你媳妇这么糟贱你妈，你都不说一句话？”
儿子却不耐烦地说：“妈，你消停点吧，说你两句又不会长身上，你看看哪家的老人不拿退休金帮衬，就你一分钱不赚，白吃白喝的，还不知足。”
秀英的心凉透了，她一巴掌照着儿子的脸呼了过去，清脆的巴掌响过之后，秀英的手被震麻了，心也被震痛了。
儿子恼羞成怒，推搡着她说：“愿意在这儿住你就受着，不愿受着你爱去哪去哪，别整天找事。”
秀英哭诉给女儿听，女儿除了陪她流泪，却无技可施。跛足男人把家里的钱管得严严实实的，自己想多花一分钱，都是空闲时间去镇上的饭馆刷碗洗盘子换来的。
想出去打工吧，又舍不得正在上学的孩子，日子也是苦捱着，对老娘有心无力，塞个三佰二佰的，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反倒惹得弟弟弟媳厌烦。
秀英就又起了外出做工的心思，但毕竟年纪大了些，不想去得太远，正在思量之际，好心的邻居就给她说起了高大爷一家要请保姆的事情。
高大爷的儿女唏嘘之余，对郑秀英多了几分怜惜，郑秀英就这么留在了高大爷身边。
一日三餐精心烹制，在秀英的精心照料和细心宽慰下，高大爷惭惭康复了，又恢复了以往的健步如飞，笑容也慢慢展开了。
3
高大爷刚好比秀英大一轮，同一个属相，都属兔，性格也都绵软，不急不躁的，颇能说到一块儿，早上一起逛菜市场买菜，下午和街坊几个老人相约着摸摸小骨牌，打打纸牌，消磨时光。
高大爷退休前是中学的美术老师，会画几笔写意，画个小猫小狗啊，竹子梅花啊，很有几分神韵，书法也不错，闲来无事时，也会手把手教秀英写几个字，画几笔速写。
可别说，秀英也真好学，没几个月的功夫，速描的几竿竹子真有些节节拔高的气象呢，得到高大爷的夸赞，秀英羞涩地笑了。
俗话说：日久生情。同处一个屋檐下，吃着同一锅饭食，日常闲聊也有共同的话题，几颗鲜嫩的葱，几把小菜，都能扯开了唠，说说笑笑，一天的时光就悠闲地打发了。
关键是，没上过几年学，愁苦了多年，孤单了多年，被嫌弃了多年的秀英由衷地崇拜颇有文化艺术气韵的高大爷，看高大爷的眼神满含了少女般的柔情和仰慕。
而高大爷也对秀英多了份疼惜，想要给予来到身边的这个女人温暖和关爱，看着她脸色也一扫初来时的阴郁，越来越红润，笑容越来越灿烂，他的心里生出了几分豪气和男人的担当。
他想给她多一点保障，让她能在自己不在了之后，还能有一分安稳无忧的生活，不再看儿子媳妇的脸色过活。
于是，在儿女来探望他时，当着秀英的面，他说想和秀英领结婚证，目的就是能在自己百年之后，秀英还能每月领到一笔遗孀的抚恤金，虽然不多，但足能支撑她一个人的日常花费。
另外，所居住的这两居室，还是儿女继承，但要儿女写下保证书，秀英要在这所房子里养老，住到她去世才能收回，她在一日，儿女们就不得以任何形式撵她出去。
秀英听得泪水涟涟，她感动地拉着高大爷的手哽咽难言。
高大爷的儿女脸色却不甚好看，虽说也可怜秀英，但一领证就牵扯到利益问题，以后就会有很多麻烦事，秀英一个人还好说，但她的儿子媳妇要麻缠起来，就又是另一番局面了。
高大爷到公证处写遗嘱时，把秀英的儿子也叫上了，让他写了一份不得参与房子之争的保证，和遗嘱放在了一起。
两位老人到民政局领了证，还像模像样在酒店摆了酒，宴请了亲戚邻居和老同事老朋友，多喝了几杯酒的高大爷拉着红脸庞的秀英逐桌敬酒，并郑重地向大家介绍：“这是我媳妇儿。”
两位老人互相照顾，互相体贴，一路相携，恩恩爱爱度过了12个春秋。
4
在高大爷这里，秀英享受到了从未享受过的来自爱人的温存和呵护，他会在自己身体有恙时端水递药悉心照顾，更会风趣地说笑话帮自己排遣苦闷。
秀英常常感谢上天，让自己老了老了还能享受到年轻人嘴里常说的爱情，她从内心里感到幸福和满足。
高大爷近80岁高龄，除了耳朵有点背，视力有些模糊，身体还算康健，年年老干部局组织体检，指标都很正常，医生都说他保养得棒棒的，活到100岁没问题。
和秀英一起去广场扭秧歌，他还算是人群里比较活跃的那一位，能把红绸甩出去好几道弯。
可还不到70岁的秀英许是年轻时身体透支得太厉害，竟慢慢跨了下来。而且儿子还时不时地以种名义问她要钱，孙子要上辅导班了，要交借读费了，车的保险费没钱交了，工资这个月没发，先给点把物业费取暖费交上。
秀英的心里很愁闷，气得心口疼，后来就觉得一急脖子就出不来气，脸憋得通红，有一次竟然背过气去了。
高大爷把秀英送到医院，CT，切片，各项检查下来，确诊是分化型甲状腺癌。
医生说：“甲状腺癌被称做懒癌，幸福癌，手术切除病变部位后，如正常人一样生活，再活个十几年没问题。手术费也不高，农合报销后，也就十万左右。”
这一席话，使高大爷一颗揪在嗓子眼儿的心落了地。自从和秀英在一起生活后，他每月都从退休金里拿出1000元让秀英存上，以便自己走了，秀英能有点钱傍身，不至于太贫困。
这十几年，存的钱十万还是有的。可当他问起这笔钱时，秀英却掩面而泣，存折上只有区区几千块钱。
高大爷情急追问她钱弄哪去了，秀英嗫嚅着说，都被儿子一点一点抠索了去。高大爷一扭身子，找秀英的儿子去了，母亲生死关头，不信他不拿钱出来。
秀英的儿子一听，却大打苦情牌：“大爷啊，刚要了二胎，媳妇没上班，一家四口吃喝拉撒就靠我一人的工资，上个月，二宝急性肺炎住院花了一万多，还是借的。
我妈病了，是该我管，可谁让她生了我这么个没本事的儿子呢，我是一分钱也挤不出来，大爷，她现在可是你老婆啊，侍候了您十几年了，您可得救救她啊。”
高大爷懵了片刻，只得心急火燎找他儿子拿钱。可儿子却两手一摊说：“爸，如果是您，我卖房子卖肾也得救您，可她只不过是我们请来的保姆，你略略尽点心得了，她儿子都不管她，咱犯得上管她吗？”
高大爷气急了：“你当她是保姆，我当她是我媳妇儿！你媳妇生病了，你不管她？你个没人伦的东西。”
5
高大爷回到家，就把房子挂到了房产中介，他要卖房救老伴儿。房子是老小区，楼梯房，面积不小，有90多平方，但急于售卖，也就被压低了几万块贱卖了。
然后在更老旧的小区买了一套一居室，奔波几日把衣服被褥和一些舍不得扔的老物件拉了过去。
高大爷请了护工专门照料秀英，自己不顾年老，顶着料峭的寒风，来回奔波。值得庆幸的是，秀英的手术很成功，术后恢复得也很好。
出院那天，高大爷叫了辆出租车，把秀英拉到新家，小区虽老旧，但绿树掩映，环境清幽，很有一番世外桃源的意味儿。
他对踌躇在门前不肯进屋的秀英笑着说：“来，老伴儿，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了，小是小了点儿，足够咱们俩住了，你看着咋样儿？”
秀英哭了：“都怪我，拖累你了，让你老了老了连个窝都没了，老姐姐在地下会怪我没把你照顾好！”
“你说哪门子话，你是我老伴儿，你生病了，我当然要为你治病，别说是卖房子了，就是舍我半条命，也舍得。”高大爷握着秀英的手深情地说。
所谓，执子之手，白头到老，就是这般情景吧。
后来，高大爷的儿女来看望时，埋怨父亲不该把母亲留下的房子贱卖了，对秀英也生出了几分责怪。
高大爷挥挥手说：“这儿挺好，等你们老了就知道了，没什么能比老了老了还能有个说说体己话的人更幸福的事儿了，如果你秀英姨没了，那房子我住着太大太空，太孤单，良心也不安生。
现在，我心里舒坦，你们也想让我过几年舒坦日子吧，行了，你们有空了就来看看我，回吧。”
高大爷的儿子走出大门口又回头凝望，老俩口携手还站在那儿目送他们，夕阳的余晖金灿灿的洒落，他们沐浴在落日的光晕里，是那么地淡然平和，温馨自然。
算了，父亲能安享余生，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相伴终老，房子没了就没了吧。
佛家不是说，人生在世，但求心安嘛。心安了才会有幸福感，只要父亲幸福，九泉之下的母亲也会释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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