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彻底黑了,寥茵搬了个小板凳,弯着身子蜷成一团,静静地等着门口的声音,许久,也没有听到她期待已久的脚步声,耳边伴随着的只有聒噪的蝉鸣。她把屋里的灯全部打开了,这是妈妈告诉她的,妈妈说,这样坏人就不会随便靠近了。寥茵是个乖孩子,大人说一句话,她就记在心里,并且严格执行。
但这天晚上,寥茵实在是睡不着,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掰着手指头算着,爸妈已经三四天没有回来了,她猛然一惊,不好的想法划过脑海,她慌了。跑向电话那里,随着一阵慢慢悠悠似乎永不停止的盲音接连不断地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之后,那边终于有了动静。“喂?”“妈,你什么时候回来?都已经很久没回来了,我好想你”寥茵听到声音的一瞬间,一颗悬着的心才安定下来,莫名的委屈又一下子涌上来,她想急切的寻求安慰,但还是压抑住了声调。电话那头刚想解释什么,一声浑厚的催促声就传了过来,“小茵啊,孩子,乖,我和你爸再过两天就回去,你照顾好自己,那边催了,先挂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电话那边又是盲音,寥茵放下电话,她感觉自己眼睛有点发烫,才意识到整张脸都湿了。寥茵把灯关了,她有点害怕在光下哭,她总觉得会有什么在某个角落里偷窥,然后再肆无忌惮地嘲笑。
寥茵生在一个收入低下工薪家庭,自小在郊区长大,父母为了养活她,每天都做着繁忙的工作,有时还会出去打两三份零工。幼时最是受不了没有父母的陪伴,在漆黑的夜晚,经常一个人在窗边眺望。远处码头上的灯光,是让寥茵最有安全感的存在。兴许是那光离得太远,耀眼的黄白光在小小的寥茵眼里,是那样温暖,它也是这黑暗里唯一一点光。
后来,随着寥茵年龄的增大,学费,书费也慢慢上涨,让这个本就清贫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父母工作的时间,消耗的体力也是更多。大多数情况下,他们会直接住在工地,每半个月回来一次。
(2)
十多年了,我越来越懂得如何照顾自己了,我加倍地爱惜自己。脱离了哪些复杂的人群,有时候,可以一个人悠闲地在窗边待上整个下午,看着不远处的树发呆,这种生活,我过得甚是惬意。我享受孤独,特别是一个人待在黑暗处,它像是罂粟一样,让我上瘾,然后欲罢不能。就像大多数吸食鸦片的人一样,一次无意间,或自愿,会被迫,突然被那种奇妙的感觉触碰到了某种敏感的神经,紧接着就是全身的兴奋,无数的多巴胺顺着血液,流入心脏,贯通全身,刺激着每个细胞。一切的感官变得无比灵通,就算是楼下刻意压制的脚步声,喘息声都听的一清二楚。每当这时候,都迫切地想看到码头的一点远光,那依然是我心灵的一剂安慰,无论多黑,无论多晚,它都在。多躁动的心,都能被抚平。
近几年规划变得特别多,就连这种郊区也是必须要开发的淋漓尽致。座座大厦平地而起,很快,那道泛着黄白的灯光被霓虹灯的色彩所覆盖,消失的一干二净。一时间,这个原本鸟不拉屎的地方都开始灯红酒绿了。
从那时起,我开始彻夜彻夜地失眠,呵,哪些楼下人推杯换盏的声音聒噪不已,还有那些晃人眼睛的灯红酒绿,我真是怕极了。他们就是地狱里跑出来的恶魔,猩红的眼睛和满嘴的獠牙。我用手拼了命地捶打着玻璃,不停地呵斥着他们,捶到发疯,喊到声音嘶哑,他们总是静静地冷眼旁观,要么就窃窃私语,直到我再也没有力气喊出来,然后冷冷地转身,轻蔑的说句“疯子”,然后继续他们的狂欢。我真是恨死他们了
(3)
“叮咚”突如其来的门铃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蹑手蹑脚地踱步过去,用手死死抵着门锁然后虚张声势地大声喊道:“谁!”
门外的人说:“您好,我是xxx公司的维修人员,现在我们公司在排查天然气的故障,这是我的工作证,麻烦请您开一下门。”
打开门的那一刹,我立马困意全无,那双眼睛太完美了。那是一双怎眼完美的眼睛啊,狭长而深邃,灰褐色的眸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点点黄白色的波光,他的眼睛里有光。
他笑着朝我晃了晃手,我才意识到刚才的失礼,连忙请他到客厅,找出父亲珍藏大红袍,为他泡茶,斟满。他倒是被我这一番举动弄得不好意思,有些受宠若惊地端着茶杯,不知如何是好。好像是为了避免尴尬,他率先打破僵局“我叫远光,茶很香,谢谢”倒茶的手一滞,还真是名如其人。“看你这么年轻,怎么就去做这个职业了?”他回答道:“我是兼职的大学生,在附近上大学”“大学生啊,天然气在那里。”我实在是不会在面对面聊天中自然的找到话题,还是让他去做本职工作吧。
一阵排查后,他用手背细细地擦拭额头的汗水,笑着说:“并没有什么问题”“那真是辛苦你了,你叫远光,眼睛很漂亮,很像码头上的灯光。”我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企图寻找刚才闪着的光。“你说笑了,既然没什么问题,那我就走了”他这是觉得不自在,想找个理由开脱了,但,我怎会轻易放过?“慢,留个电话怎么样”“这。不太好吧?”他在犹豫时眼睛里略过一丝窃喜,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一个独处了二十几年的人要研究一个微表情,那是相当简单的,我故作无辜地样子笑着说道:“天然气坏了再找你啊。”呵,我太了解人了,这种笨拙的谎言男人一眼可以识破,然后他们就会装作好心的样子把电话给你,回去静等着你的电话。他果然若有所思然后笑着从口袋里找出纸笔,一阵写画后,递给我,在一旁笑而不语,迟迟不肯动身离开。“你该去工作了,远光”我在一旁笑着提醒,他才恍然离开。
如我所料我们聊了很多,从《诗经》到《聊斋》,从历史到哲学。九个多月的时间里,我和远光的关系愈加亲密,那大概就是所谓的暧昧吧。我被保护的很好,就连聊天的话题也都是他依着我的喜好展开。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明亮的暖意。
在他那里,第一次感受到被别人用心地捧在手心里的感觉,我可以放任自己沉浸在他的温柔之中,可以肆无忌惮的享受着他的关心。
“有空吗?今天下午两点,我在你家门口等你,带你去吃好的”电话里突如其来的邀请让我不知所措。“不,没有空,谢谢”我除非是傻了才答应他。良久,那边才回答说:“没事,你要是没有空出来,那我就到你家好了,毕竟也不是头一回去了,我这还有点事,晚上去你家聊”说完,他就立马挂了电话,呵,当真不给我一点拒绝的机会。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认真地收拾了屋子,换洗了衣服,最后坐在沙发上静等他的到来。“叮咚”许久没有听到门铃声,那一刻,我心脏被吓得漏跳了半拍。“你……这是做什么”开门后,只见他提了两个袋子,进了屋之后笑着回头说:“我发现你好像不太喜欢接触外面,但是又想见到你,怎么办?没办法喽,只能自己来找你了”这话他说的太直白了,我极其不自然地站在一旁。
“快过来啊,愣着干什么,你看这有好多好吃的,这是炸鸡,还有披萨,哦,还有这个,我想你应该喜欢吃,还……”“远光,你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他被我突然地打断,空气里顿时弥漫着尴尬。
远光眼神不自然地躲闪,我有种后悔见他的感觉,他低下头为难的说道:“呢个,我要出国了。”“去几天?”“四年”“你别蒙我了,国内不够你混的?”我打断他,这不是事实。“寥茵,你知道的,我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国外的发展现状和知识是国内比不了的,我……我只要四年就回来发展了,真的不长,就四年。”四年,他在哄小孩子吗?胸口弥漫着被羞辱的感觉,他以为他是谁?心脏像炸裂了一样,被绞成碎片,混杂着血液,被人抛弃到了深渊。
“你的决定我没有资格干涉,既然你已经决定,就不必跟我解释了。”我还是打断了他,说完后用力咬着舌头,怕自己表现得与往日不同,终于在尝到口腔里的腥甜时,慢慢地克制住了。他好像被我这副样子吓住了,在一边不知所措。“记得把这些东西一起带走,你不知道,我不喜欢这些。”
他走后,我瘫坐在沙发上,呆望着两袋他并没有带走的食物,回想着他曾经说过的雄心壮志,他想要的东西太多了,成功,金钱,事业,权利,地位,爱情。他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像燃着一团火,只是这些被我一直忽视罢了。人各有道,我自幼明白的道理,我从未想要真正了解他,有什么资格资格去改变他的决定?
那一晚,我第一次喝酒,坐窗边上,听着窗外人们欢声笑语,一口口吞咽着酒,他们总是能随意地大声的谈天说地,楼楼抱抱,说着些世俗无比的粗话,然后大呼小叫,粗鄙,世俗。还真是羡慕。我不知道喝了多少,喝了多久,只是依稀记得喝完最后一瓶时,已是深夜,酒馆打了烊,人们也成群结队地回去了。然后身体从冰凉变得无比炽热,那是我驾驭不了的温度,好像要把我烧毁。哦,对了。最后我好像还看到了码头上的远光了。
(4)
他已经走了四年了,四年里,我一点没变,依旧日复一日地活着。在某一天清晨,手机的铃声突然响了起来,真是陌生。我是有多久没有听到过电话铃声了?记不清了。“喂”“寥茵,是你吗?真的是你!你原来一直没有换号码!”电话那头的人显得有些激动。我迟疑了一下,看了看那个陌生的手机号码,疑惑地说“你是?”“远光,我是远光啊!我回国!”
“轰”被烫了一样,我本能地将手机甩了出去,远光,昔日的一点一滴像电影一样在脑海中循环播放,够了,别再想了,我拼命地捶打着脑袋,越是头昏脑涨,记忆就越是像潮水一样涌来。
“寥茵,我。”“闭嘴,你要回来就回来,给我打什么电话,跟我有什么关系?离我,离我的生活远点!”这一吼,像是用尽了毕生所有力气,我瘫坐在地上,还没从刚才发泄的快感中清醒过来。电话的那头,不知道在解释些什么,吵得慌,就直接关机了。世界总算安静了。
几天后,他又来了。记不清楚是多少次了,门铃吵的我心烦,索性给他开了门。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回国后的他。太陌生了,西装革履,皮鞋锃亮,头发上也不知道是喷了多少发胶,一阵风吹过,竟然纹丝不动。
桌前,我依旧泡了一壶大红袍,他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夸赞道“好茶,在国外我可就没这口福了”我冷笑着回答道:“是吗?国外的咖啡会更香啊。”他沉默了,然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问我:“这几年可好?”“跟以前一样”“已经结婚了吗”“没”“那有男朋友吗”“没”对于他查户口一样的盘问,我很是不耐烦,语气极为敷衍,他注意到后,小心翼翼的问我:“那……最后一个问题,求你”“嗯”“有没有想我?”我抬头看了他一眼,细小的光点在眼睛里跳动着,眼睛一如往日,清澈干净。看着他期待的眼神,我实在是不忍拒绝,不禁笑了一声“嗯”
他显然是对这个答案极为意外,在沙发上愣了半晌,晃过神来,欣喜地说“晚上我想带你去码头走一走,可以吗?”码头?说实话,我动摇了“是哪个破旧的小头?”“嗯”得到了证实,我显得有些兴奋。特地挑了件浅色的外套。
码头上,和这片繁华的城市显得格格不入,渔人早已收摊,许多根粗大的棍子支起了交错不清的电线,每隔十几米,都会有一个晃人眼的大灯照着停泊在岸边的渔船。
我站在一个大灯的旁边,远光则倚靠在一边栏杆上,两只胳膊搭在上面,闭着眼睛享受着海风亲昵地抚着他的脸颊。“寥茵,我爱你”没有任何征兆,这么突兀直白的一句话随着海风,变得缥缈。我看了他一眼,他正好也侧过脸来看着我,他的眼眸被大灯耀的格外闪烁,似有星辰大海,正在微微地颤动,期待着我的回答。我强迫自己不去看他眼睛,不得不承认我后悔见他了,良久才告诉他“爱是两个人的事,所以不存在爱这一说”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突然一把抱住我,在我耳边说道“寥茵,你别骗我了,我知道,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你肯定在为我突然出国而生气,你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我。我现在回来了,我永远不离开你了,我们会有很好的未来。我错了,我错了,我爱你……”他的声音逐渐低沉嘶哑了下去,肩头不断耸动着。手臂的力量却不断加紧,他用手使劲按住我的背部,我被迫紧贴着他的胸膛,几乎要被勒地窒息。我本能地反抗,他更是增加了力度,恼羞成怒的我狠咬着他的手臂,他吃痛放开了,我大口地喘着气,给了他一耳光。他站在哪里一动不动,眼睛死死地瞪着我,可能他从来没有想过我会打他,还是以这种方式。“别傻了。你以为这还是以前吗?”他崩溃地坐在地上向我吼道:“给我个理由!”“没有理由,我受不了我的世界会有第二个人,就此别过。”说完,我便离开了。
我承认我是自私的,我亲手种下了祸根,却不愿意承受祸患。可谁又不是呢?在他走后的四年了,我也曾一直认为自己深爱着他,尤其是那双会发光的眼睛,我就喜欢它只为我而闪动。
或许我爱过他,也只是因为,他是远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