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绾绾温婉大方,未出阁前便是誉满京都的大家闺秀。她爹爹是镇北大将军,而她是将军府唯一的嫡女。
这样尊贵的身份自然是要入宫的,就在她成为皇后第三年时。皇上从宫外带了一个女子回来,但却并未进行封赏,而是将她安置了在未央宫,宫人们都唤她宋姑娘。
赵绾绾曾远远瞧过一眼那宋姑娘,便明白皇上为何要将她藏在未央宫了。那女子明眸皓齿出尘脱俗,称一句倾国倾城也不为过。若放在后宫里,怕是三两天就要被陷害算计一回。
自打有了这个宋姑娘后,皇上便许久没踏入后宫了。素来不和的各宫嫔妃一同来了长乐宫,跪求赵绾绾出面,为她们做主。
“皇后娘娘,您可不能不管!皇上都三个月没来后宫了!”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狐狸精,竟这样勾人,引得皇上不顾群臣进谏,非是要将她藏在未央宫!”
“皇后娘娘……”
一时间,赵绾绾的耳边全是娇娇软软的女儿声。她头疼地扶了扶额头,有些无奈地说道:“行了,本宫知晓了。”
众嫔妃这才心满意足地回了各自寝殿,赵绾绾性子虽然温婉贤淑,但她向来说一不二。既应允了这件事,那便一定会管。
“娘娘,您真的要去未央宫?”赵绾绾的陪嫁丫鬟溪儿神色有些担忧,她听闻前些日子那俪妃仗着往日的几分圣宠,便不知天高地厚地去了未央宫,冲着那宋姑娘好一顿嘲讽。谁知那姑娘性子清冷孤傲,从头至尾都没正眼瞧她,俪妃气得当场就要发作,正要差人动刑时。皇上便赶到了,后来一道圣旨送去了俪妃宫里,把她降为贵人。
“终究都是要走这一趟的。”赵绾绾端坐在镜子前,拿起一支精致华贵的凤钗在发髻上比了比,“明日便戴这支钗吧。”
溪儿接过那凤钗,不由得微怔了怔。这支钗是封后大典那日将军送来的,但娘娘素来不喜奢华,平日里极少会戴它。
第二日赵绾绾起得很早,她今日穿了一袭正红色宫装,那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挽成了一个扇形高髻,头上赫然戴着那支精美的金色凤钗。她打量着镜中的女子,一张干净白皙的小脸薄施粉黛,那原本有些寡淡的容貌竟也被衬得明艳了几分。
溪儿细心地为她理了理衣裳,笑着赞道:“娘娘,您真好看。”
赵绾绾脑海中又浮现出宋姑娘的模样,唇若点樱,眉如墨画,那双精致的黑眸里总带着一团冰冷的雾气。那张脸明明未施粉黛,却是如此勾人心魄。
未央宫是历代皇帝的住处,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越发富丽堂皇、金碧辉煌。赵绾绾进入宫殿时,宋姑娘正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发呆。许是听见声响,她下意识望了过来。
赵绾绾霎时间便怔了怔,那双眼眸如天上繁星般璀璨,却总带着一股子清冷。一袭紫色烟衫衬得她高贵出尘,宛如九天仙女。她生得真的很美,比这六宫中所有的妃嫔都要美。
“参见皇后娘娘!”见后宫中的掌权人到来,殿内的宫人立时皆恭敬地下跪行礼。而那宋姑娘只神色淡淡地朝她微微颔首后,便没再看她。
“平身吧。”她温和地免了众宫人的礼,并未有任何不悦。皇上早有旨意,未央宫的宋姑娘可以不向任何人行礼。
赵绾绾莲步轻移,端庄大方地坐在院内的石椅上,主动答话道:“不知宋姑娘的尊名是什么?”
那清冷如谪仙般的女子红唇轻启,答道:“宋诺。”
赵绾绾本就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人,二人话至此处,便没了下文。空气寂静了半晌,她才又说道:“今日我来是因为皇上已有三个月未踏足后宫……”
话音未落,一道低沉威严的声音便打断了她的话,“朕不踏足后宫是朕的事,你们一个个都来烦她作甚?”
来人身着一身明黄色朝服,上头绣着精美威严的金龙图案。显而易见,说话的这位正是尊贵无双的皇帝陛下——明澈。
众人立即匍匐在地,高声呼道:“参加皇上!”
赵绾绾施施然起身,端正地半蹲着朝他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明澈径直越过她,大步地朝秋千上那抹清冷飘逸的身影走去,语气很是宠溺温柔,“诺儿,外头寒气重,怎么还坐在秋千上?”
宋诺淡淡地瞧了一眼仍在半蹲着的赵绾绾,垂眸冷声说道:“那是你的皇后。”
明澈微怔,只得朝众人挥了挥手,“都起身吧!”
“谢皇上。”赵绾绾缓缓起身,动作很是行云流水,半点差错也没有。
明澈这才将视线落在她身上,一袭红色宫装衬得她长身玉立,素来温婉平淡的面容倒多了几分明艳之色。许是念及她往日行事一贯贤淑大方,他的语气竟也温和了几分,“皇后,你性子如何,朕都知道。今日来这未央宫,想来也并非是你本意。但也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回去吧!”
赵绾绾又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颔首低眉地答道:“是,谢皇上宽容,臣妾告退。”
缓缓行至宫门口时,她鬼使神差地回头朝秋千那儿瞧了一眼,明澈英俊的脸庞上褪去了平日里的威严之色,而宋诺那美如冠玉的面容上却仍然尽是清冷疏离。
她不爱他,赵绾绾心想道。
日子如流水般逝去,自赵绾绾上次在未央宫碰了壁以后,便再也没有嫔妃去招惹宋诺。毕竟那可是连皇上的正妻都要退让的女子,谁又敢去触霉头呢!
转眼之间便来到了八月十五,是阖家团圆的日子。皇上在宫中宴请群臣,以示天家亲和。如往年一样,赵绾绾尽心尽责地把宴会布置得精致华美,却又不至于太过奢华。
因明澈已许久未踏足后宫,众妃嫔皆精心打扮、沐浴焚香,只求能引来他的注意,哪怕一眼也好。但令人没想到的是,这次中秋宴,宋诺也出席了。
明澈今日身着月白色常服,少了些威严之势,多了些矜贵气度。他温柔地牵着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缓缓走来,那人眉眼清冷却不失风情,行走间绰约多姿,宛如是从画上飘下来的仙子。
宋诺一出场,赵绾绾便知今日在场所有女子的巧妙心思都算是白费了。她起身随众人一同行礼,“恭迎皇上!”
“免礼!”明澈挥了挥手,看起来他今日心情很好。他牵着宋诺走向中间那个最华贵宽敞的座椅,径直便要坐下来。
台下不知是谁忽然喊了一句:“皇上!那是您跟皇后娘娘的位置!”
明澈下意识朝赵绾绾看了一眼,却见她神色依然是一派温婉大方。顿时便有些为难了起来,赵绾绾性子温婉仁善,堪称贤后典范,自己此举的确是有些让她下不来台。可是他也不想委屈宋诺,他想给她最好的。
宋诺抬眸看了一眼赵绾绾,便要挣开明澈的手。谁知那温婉的女子竟大大方方地上前说道:“无妨。臣妾今日恰巧身子不适,正要先行告退。”
明澈立即顺着她的话说道:“皇后辛苦了,来人,送皇后回宫。”
明澈大约也明白赵绾绾只是寻了个借口让他下台,第二日便送了许多赏赐给她,还连着几日都宿在了长乐宫,隐约有些向她赔礼道歉的意思。
这天晚上,帝后躺在床上聊天。
明澈语气有些苦恼地问道:“皇后,你们女子都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赵绾绾偏头望着他英俊的侧脸,温柔地反问:“皇上是想问宋姑娘吗?”
闻言,明澈下意识转头看她,顿时便怔了怔。他们靠得很近,就在咫尺之间,甚至连呼吸的热气都打在对方脸上。赵绾绾率先偏开了头,她捂着砰砰直跳的心脏有些庆幸,还好天黑,他应该看不见她脸上的红晕。
静默了半晌,平复好心情后,她才缓声说道:“女子大多都喜欢一心一意对待自己的人,臣妾想宋姑娘应该也不例外。”
这夜过后,明澈便再也没踏足过后宫。他真的听了赵绾绾的话,一心一意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未央宫里那个倾国倾城的女子。时日一久,听说她也慢慢褪去了那双精致眼眸中的冷意,接纳了这个男人。
两年后,赵绾绾的爹爹赵西再立军功,被封为护国大将军。本就富贵已极的赵家更是权倾朝野,但这样的无上荣宠,却令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她总觉得山雨欲来。
思来想去,赵绾绾还是寄了一封家书回赵府,求赵西尽快请辞还乡。但谁知她没等到他辞官的消息,却等到了护国大将军谋反叛国的罪名。
皇上立即下旨将赵绾绾禁足在长乐宫,霎时间流言纷纷,传言她将会被赐死。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六宫妃嫔竟一同为皇后求情。
“皇上,罪不及妻儿,看在皇后娘娘辛劳多年份上,饶过她吧!”
“当年臣妾被贬为贵人后,看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是皇后娘娘下令宫人不准轻视臣妾,一直暗中照顾臣妾!请皇上念在皇后娘娘如此心善仁慈的份上,从轻发落!”
“请皇上从轻发落!”
这些往日里面和心不和的各宫嫔妃不约而同地跪在未央宫外,后来渐渐的竟有了许多宫人也都跪在嫔妃后面为赵绾绾求情。
三日后,圣旨送来了长乐宫。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赵西大逆不道,意欲谋反,实乃诛九族之大罪!然念及皇后赵氏佐理内政有年,淑德彰闻。自此功过相抵,今革除其一切封号,打入冷宫!钦此!”
宣旨太监扶起神情麻木的赵绾绾,恭敬地说:“皇后……不……赵姑娘,未央宫里的那位主子差奴才问您一句,可否愿意置死地而后生?”
赵绾绾抬眸看向从小陪她一起长大的丫鬟,“溪儿,你若想离宫……”
小丫头立即便红了眼眶,打断了她,“小姐在说什么!溪儿不走,溪儿永远陪着你。”
“你才二十岁。”
溪儿抹去眼泪,握着她的手说道:“小姐不也才二十岁吗?”
终于,赵绾绾看向那个宣旨太监,哑声答道:“不必了,替我谢过她。”
次日,赵绾绾从长乐宫搬到了冷宫里,身旁只带了一个丫鬟。六宫妃嫔念及往日情谊,时常会送些东西过来,比起在长乐宫时,日子也差不到哪里去。
在一个晚上,明澈抱着赵西的骨灰独自来了冷宫。
脸色憔悴苍白的赵绾绾颤着手接过那个灰色的坛子,她不能相信,这样一个小小的坛子竟然装着她的爹爹!她的爹爹是那么高大威猛的一个人,怎么会……
半晌,赵绾绾双眸赤红地问道:“为什么杀他?”
明澈只答了四个字:“功高震主。”
真是坦然又无耻!温婉贤淑的赵绾绾抬手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霎时间那白净的俊脸上便出现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她缓缓转过身去,没再看他一眼,声音冷漠至极,“你走吧。”
他退了一步,尊贵无双的帝王朝她郑重地拱手鞠了一礼,哑声道:“绾绾,此生是我对你不起,望你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他便转身朝门口走去,身后却传来她的声音,“我一定好好活着,活着看你死,我才能去见我爹爹。”
他僵了僵身体,答道:“那便好。”
赵绾绾在冷宫里待了很多年,这些年她看着明澈迎宋诺为后,看着他遣散后宫,看着他有了孩子。直到第五十年,冷宫里终于传来了皇帝驾崩的消息。
次日,赵绾绾去世了。
她临终前做了一个梦,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年她只有十五岁,她一直喜欢的男子竟然亲自来了她家,向她爹爹求娶她为后。
他说:“我心悦绾绾,必会爱她如同爱自己。”
赵绾绾也曾是个如春日阳光般明媚的女子,可惜她的一生都被深宫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