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又东风

　　她第一次见他是在一个午后，那时的他还是元宗的六皇子，最没有可能继承皇位的皇子。所以他醉心经籍、不问政事。

　　那时他还不叫李煜，他叫李从嘉。

　　那一日是七夕，是他的生辰。

　　周娥皇见他的第一面就芳心暗许，她喜欢他的才华、喜欢他的儒雅风流、喜欢他的一切。

　　而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到了一旁，这让她有些失落。

　　不是不喜欢，是不敢喜欢你啊周娥皇。

　　你父周宗是是南唐重臣，我若漏出想娶你的心思。我这重瞳儿怕是立刻要死在太子哥哥手里了。所以啊，我不敢喜欢你。

　　可是为什么，从那日以后我看那月色是你、我读那佛经是你、我满心都是你。

　　要么为了你，我试试能不能做一做这南唐最大的王。

　　由刀光剑影阴谋诡计铺成的夺嫡之路，他走到了最后。

　　周娥皇看着为自己准备嫁衣的嬷嬷，脸上的笑意怎么也掩盖不住。当她得知自己被陛下赐婚，嫁给他时，有喜悦，也有惶恐。

　　他喜欢我吗？

　　李从嘉，你喜欢我吗？

　　他俩婚后不久，元宗驾崩。李从嘉改命李煜继位。

　　一个雪夜

　　江南之地很少下这么大的雪。他很有兴致，带着她赏雪。

　　他温柔的帮她系好狐裘。她红着脸低下来了头。

　　“陛下，可愿与我一舞。”周娥皇知道，这不是一个做皇后该说的话。可是这样的夜色，这样的大雪给她无穷的勇气。

　　李煜给她斟满了一杯水酒，酒温正好。她喝下只觉得浑身暖和。

　　“若要我起舞，除非你做一支新曲。”李煜笑着说道。

　　“这有何难。”

　　那一夜，漫天飞雪。

　　她朱唇轻启，声若天籁。

　　他舞姿平庸，却舞的十分认真。

　　我终于知道，他是爱我的。

　　小周后

　　从我记事起，母亲就告诉我。要以姐姐为榜样，那时候我才五岁，而姐姐刚刚成为那个人的皇后。

　　后来，我时常出入宫廷。因为他怕姐姐一个人在宫中寂寞，所以时常让我进宫陪姐姐解闷。

　　其实我每次进宫的时候，他都陪着姐姐。而他把他的江山扔在一旁不闻不问。

　　我很羡慕姐姐，有个人那么爱他。

　　有个人为她写下，晚妆初了明肌雪

　　慢慢的我在羡慕中长大，而我的羡慕变成了嫉妒。但我知道，我对他的爱不比姐姐少。

　　人们夸我美姿容，说我为国色。

　　我看得出来在他眼里我已经不是那个黄毛丫头了，我很开心。

　　比姐姐重病，我还开心。

　　他也为我写词了

　　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绣鞋

　　这是我与他私会时他写给我的

　　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这是他望着我的时候写的

　　我以为我赢了，于是我就拿着他给我写的词去给姐姐看。

　　姐姐看完他给我写的词，笑着说道，“陛下的文采还是那么的好啊。”

　　“你不生气吗？”我不服气的问道。

　　“生气啊，我爱的人给别人写这么好的词，哪怕这个别人是我的妹妹，我还是生气的。”姐姐虚弱的说道，自从姐姐和他的孩子夭折以后，人们都知道姐姐已经时日无多了。

　　“但是我时日无多了。御医说我是偶感风寒，那是他为了让我安心让御医这么说的。”姐姐伸出手，示意我坐到她的身边。

　　“别人照顾他，我不愿意、亦不放心。但是若是你，我放心，只是有那么一点羡慕而已，羡慕你能陪他那么久。”姐姐笑着看着我，我不知道自己哭成了什么模样。

　　“我走后你要好好照顾他，不然我做鬼也不放过你。”这句话姐姐说的戾气很重，我木然的点点头。

　　“陛下应该做个词人，阳春白雪就好。何必要做这什么九五至尊呢。我从现在起就是一个妒妇，面壁而死。但愿他讨厌这样的妒妇，但愿他能不讨厌那时的我。”姐姐哭着说完这句话，脸转向那边看也不再看我。

　　一直到死

　　我以为我赢了，赢得了他的宠爱。

　　等姐姐死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没赢过。

　　姐姐死后，他就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我骗他说姐姐不希望看到他这副模样，他才慢慢好起来了。可是他的心思完全不在朝政，他每日大多数时候就在姐姐喜欢的那座小楼上，一待就是好久。

　　李煜

　　“娥皇、娥皇…你来看朕了吗，那倒是和朕说句话啊。”李煜在梦里叫着她。只希望她能和自己说句话，可是她面壁而亡未留下只言片语。

　　“陛下、陛下，是不是又梦到姐姐了。”她看着李煜问道，提起她的姐姐她眼中闪过了一丝愧疚却很快消失不见。

　　“嗯。”李煜点点头，“娥皇到死都没有原谅朕啊。”

　　“陛下，姐姐是恨我。她那么爱您，是不会生您的气的。”小周后轻轻的拍拍李煜的后背慢声细语的说道。

　　“可朕希望能和她说说话啊。”说完李煜又躺下。

　　鹅梨蒸沉香，置于帐中，香气散发出来，沁人肺腑可是他今日却不愿闻这帐中香，便对小周后说道，“把香撤了。”

　　“是，陛下。”小周后连忙让宫人把香撤了。

　　看着闭上眼睛的李煜，她心中叹息，你还是忘不了姐姐啊。

　　两人睡下没多久，就有太监伺候李煜上朝。可是李煜不愿起来，“今日朕不上朝了。”

　　“陛下，该上朝了。”老太监似乎没有听到李煜的话，跪下将衣服恭敬的递到他的身前。老太监的浑然不惧天子之怒，他活着就是为了提醒天子上朝。所以他不怕死，他死了立刻就有别的太监来替他提醒天子上朝。

　　李煜就像一个赌气的孩子，他转过身不看老太监。面壁而卧，大周后死前也是这样躺着的。

　　“陛下该上朝了！”老太监往前跪了跪。

　　“陛下，别为难刘公公了。祖宗法度如此，陛下若不上朝，臣妾岂不成了祸国殃民的妲己褒姒了吗？”说着小周后低声抽泣，李煜还是背对着众人没有要过来的意思。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李煜想起了周娥皇，得了这么一句。整阙词他却没有头绪。

　　小周后听到了这句词，知他是想念姐姐，便说道，“若是姐姐知道了陛下如此模样，怕是才真的会心疼会难过啊。”

　　李煜起身擦去小周后脸上的泪水说道，“上朝吧。”

　　尾声

　　小周后看着宋军耀武扬威的走进皇宫，她以为这个时候开城投降的李煜会去太庙向列祖列宗哭诉告罪，或者坐在他的龙椅上享受最后一刻九五之尊的感受。

　　可是都没有，李煜在周娥皇以前的寝宫中，焚烧着一切关于周娥皇的痕迹。她谱的曲子，她写的诗词、关于她的一切。小周后明白他不愿宋人对他最爱的女人有任何的亵渎。

　　“陛下，宋军进宫了。”小周后看着李煜提醒道。

　　“哦。”李煜连头也没抬，只是烧东西的速度快了一些。

　　“陛下，难道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小周后怒道，你只顾着那个死人不愿被亵渎，你可想过我该如何没有。

　　你若要我死，我便死在这里为你守节。

　　可是李煜没什么反应，烧完东西以后。他抬头笑着看着小周后，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笑容。

　　那笑容里满是解脱和如释重负。

　　“你啊，不如她万分之一。”他说到她的时候，语气无限温柔。“我知道她为了让我快些忘了她，做起了妒妇，死前也没能与我好好说说话。她不愿我舍不得她，我何尝不希望她走的无牵无挂呢。”

　　小周后看着他，我到底在你眼里是什么。

　　“所以她是妒妇，我是薄情郎。”

　　“那我是什么？”小周后歇斯底里的问道。

　　“你只是她的妹妹，她的代替品。”李煜平静的说道，“随我去投诚吧。我李煜哪是做皇帝的料啊，做个词人多好。若不是她，我要这江山何用。”

　　开宝九年正月，李煜被俘送到京师，宋太祖封为违命侯。同年，宋太宗即位，改封李煜为陇西公。

　　“来汴京两年了，我还是不喜欢这里。这里的雪不如江南的美。”李煜投诚后唯一的要求就是要一座和金陵皇宫里一摸一样的小楼。

　　“别再说这种话了！”小周后低声说道，她扫了一眼门口的仆人，他们都有可能是赵光义的探子。

　　看看死的不明不白的赵匡胤，就知道这个赵太宗不是善辈。

　　“明日就是七夕了。”

　　“明日是官人的生辰了。”小周后轻轻抚平他的衣襟笑着说道。

　　“七夕，我第一次见你姐姐就是七夕。”

　　小周后愣了一下，但还是没说什么。

　　说着李煜走到书案前，沉思了一会写道：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官人！你疯了！这首词写了你还有活路吗？”小周后红着眼看着他。

　　“这首词她肯定喜欢。”李煜笑着不为所动。

　　数日后

　　“荣华富贵，朕给你，朕只要你。”赵光义看着一身孝服的小周后说道。他想得到这个女人很久了。

　　“你会写词吗？”她讥笑道。

　　你能写出剪不断理还乱吗？

　　你能写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吗？

　　即使你能写出你也不是他。

　　小周后将嘴里的毒药吞下，喃喃自语的说道，“来生我要做姐姐，要你先给我写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