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和女孩

  你,是猫妖吧?

  我盘腿坐着,情不自禁地问趴在我面前地毯上的漆黑小猫。

  它抬起头看我,红色项圈下的小小黄铜铃铛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屋外,铅灰色的浓厚云层在风的带领下往前涌动着,而带着寒意的风落到地面时,让行人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衣领,在厚实的衣服包裹下,急匆匆地往前走着,再无春秋时节的那份从容。两边四季常绿的树木没有掉光叶子,但看上去也很明显多了一丝倦意。

  冬天啊……

  一向怕冷的我,早已将阳台和房间的窗户都严严实实关上,然后盘腿缩在蓝色沙发上,将取暖灯对准了沙发的位置,不敢移动一丝一毫,这便是我如何度过周末的方式。

  而小黑,却依然不知道何时和如何溜进了我的家里,然后也趴在茶几边上的地毯,懒洋洋地依赖着取暖灯的温度。

  小黑并不是我养的,身为一个不出名的作家,我在这座南方以南的小城里租了一间单身公寓,业主刚买下这套公寓不久,我则是他的第一个房客。

  虽然装修简单,但整体很是温馨,面积不大,但采光甚好,业主推开阳台的玻璃门时,风带动了白色的窗帘,像无形的小动物般溜进了客厅里,光线斜照进来,堪堪触及蓝色布艺沙发的边沿,把绿植的影子投在了上面。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便决定了要租这里。

  我买了一张浅灰色的波西米亚地毯,铺在沙发的位置,又买了几个简易的厨具,摆放在玄关旁边的小厨房里,然后还买了张简易书桌,摆在客厅左边的角落里,白色的墙壁上挂着一张自己打印的《写作这回事》封面海报,写稿的时候,如果心生疲惫,我可以抬头看下这本书的海报,然后就会继续埋头苦干,实在累了,便停下手,伸个懒腰,然后侧身看下阳台外面的风景。

  还在读大学的时候,我就开始了写作,在临近毕业时幸运地出版了长篇小说处女作,虽然稿费不高,但却让我滋生专职去写作的大胆念头,并且也真的这么做了。这五年来,陆续出版了四本长篇小说和写了些约稿给杂志和公众号,只是和自己所想的还是有点出入,如果不是其中一本小说撞上年度话题成了畅销书,成功再印了几次,并且让后面两本也提高了首印量和版税点位的话,只怕我的生活只能是用拮据来形容了。

  写作真穷啊……

  我紧了紧外套,发出了一声叹息。

  小黑抬起头瞪了我一眼。

  我很确定它那就是瞪了我一眼。

  好啦,我知道啦,不叹气就是了。

  我住在公寓的三楼,面向山坡的方向,山坡离我还有一定的位置,而且几乎到山坡顶上才有树木,沿途生长的都是碧绿的青草,据说原本有个房地产公司盘下了山坡以及后面的位置,想要开发成新的小区,但是后续却不了了之,现在得益的则是我们这栋楼的住户,采光足,风量适中,入目的是满眼的绿色,心神都不由得放松下来。

  而小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就开始溜进我的公寓里。

  老人家常说,黑猫不详,但小黑却不是,自从它时不时来我家溜达后,有一个困扰我多年的问题反而解决了。

  从初中开始,我就开始频繁做梦,这几年更甚,基本上是夜夜噩梦,所有的细节都记得很清楚,有些被我拿来当成写作的素材,确实也给我赚了些稿费,但是对精神上的困扰却不是那点钱能够弥补过来的。

  有一晚,我又和往常一样进入噩梦的世界里,走在一条青石砖铺成的小路上,两边是带着很明显的少数民族风格的低矮住宅,周围很是安静,天色漆黑,看不到月亮,一阵薄薄的迷雾笼罩住了四周,视线只能依稀看清二三十米远外的地方。

  梦里的我,在往前走着,走了一小会后,看到前面十字路口左边有一家咖啡馆,看不清那招牌写的什么,在咖啡馆的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白色上衣和短裤的女孩,淡黄色的长发绑成一条马尾,她背对着我,就那样站在招牌底下。

  “哈喽。”梦里的我,打了声招呼。

  女孩消失了。

  同时身后,响起一阵马蹄声与车轮滚动的声音。

  什么鬼?

  我转过身来,只见迷雾之中,一辆黑色的马车骤然出现,它从车厢到车架、车轮皆是漆黑色,甚至是连拉动马车的两匹高头大马,也是漆黑的……骨头色?

  是的,在披着的黑色重甲下,只是马的骷髅,但却在奔跑着。

  我想跑,却已经吓得全身瘫住。

  马车离我越来越近,我甚至可以看到,那黑色的布帘已经被掀开一角,黑色的雾气从里面散出来,隐约还可以看见一只手的形状。

  也就是在这时,一声轻轻的猫叫声很突兀地响起来,只见边上的房屋大门里窜出一只小小的黑猫,它不紧不慢地走到我的脚边,然后直接懒散地趴下来。

  而马车,已经消失在雾气里。

  我睁开了眼睛。

  床边的地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团黑色的煤炭,哦不,是一只黑色的小猫,它就跟梦里的那样,懒洋洋地趴在那里,似乎是感受到我的目光,它抬起头看了下我,又趴了回去。

  “那个……谢谢你哦。”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和一只猫道谢,但就是说出了口。

  它轻轻喵了一声。

  我躺在床上,挠了挠脑袋。

  梦里那个女孩,是谁呢……

  没有关上的窗户,吹进来了一股风。

  后来,小黑就时不时出现在我的家里,我从来不知道它是从哪里进来的,但是自从它来了之后,我做噩梦的次数就在不断减少,到后面竟能睡个好觉了。于是我便从宠物店里买了比我的伙食还贵的猫粮当做谢礼。

  小黑也不客气地笑纳了。

  虽然噩梦出现得少了,梦里的画面开始变得温和,但是后来我还是又梦见了几次那个女孩,只是她总是以背影对着我,每次我想靠近,她便消失。

  此刻的我,刚写完新长篇小说的初稿,然后就蜷缩在沙发上,想看部电影放松下,然后再开始改稿,但是不知道为何,我就是脑海里总会浮出那个背影。

  于是,我便问了小黑一句,它是猫妖吗。

  它没有口吐人言来刺激我。

  “你一定和梦有关系吧,如果你能带我见到那个女孩就好了。”我伸了个懒腰,发出了舒服的声音,“啊……”

  小黑窜了上来,一只爪子搭在我的大腿上。

  搞什么鬼?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物,然后再低头看看自己。

  为什么我是站着的?

  为什么我不在自己的公寓里?

  为什么前面有一座四合院而且周围是一片荒野?

  为什么……小黑在我脚边?

  它瞧了一眼我,然后一溜烟往前跑去,直接跃到四合院的红色围墙顶上,然后半蹲着,回过头来,似乎是在等我。

  难道这里是梦?

  我抬起头,当空的烈日刺到了我的眼睛。

  低下头,我晃了晃脑袋,然后呼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走到围墙边上,看了看头顶上的小黑,我试着往前跳,但却没有发生什么违背引力定律的事情,我跳不上去。

  行吧。

  我摸了摸红色的墙面,感觉到了一些凸出或者凹进去的地方,便将这些作为着力点,咬着牙,手脚并用,好不容易才爬上围墙顶。

  这座四合院内部空间大得有点离奇。

  四面红色的围墙,像一座普通四合院的院墙,但是当我从院墙顶上往下看时,却仿佛置身于高耸的古城墙上,下面是一座充满了日本京都风格的城市,白色的雪花往下飘落,就像正值冬季一般。

  我回头,只见院墙外,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荒野,杂草丛生,绿树茂密,天上的烈日在宣示着此刻是炎夏的季节。

  “喵。”

  小黑朝我喊了一声。

  我指了指下面那座巨型的城市:“那女孩在这里?”

  小黑迈着优雅的猫步走过来,然后用力一爪子推在我身上,直接把我推落院墙/城墙,在尖叫声中,我感受着高空坠落的窒息感,堆满了雪的地面离我越来越近,直到和我的脸来了一次亲密接触。

  疼。

  但没死。

  我好不容易把自己的身体撑了起来,浑身都传来了疼痛感,如果这是在梦里,那为什么没有像《盗梦空间》那样,猛然的坠落感会使人醒过来。

  我抬起头,院墙在这一边,就变成了高达数十米的城墙,云层浓厚,无尽的雪花在往下飘落着,身上多了一件厚厚的羽绒服,让我不至于在梦里都还被冻死。

  高耸的现代建筑和低矮的古代建筑交错在一起,却有一种莫名的和谐感,尤其是两者的色调都较为接近,路上的行人车辆也是错落有致,仿佛真的置身于京都一般。

  小黑蹲在前面的垃圾桶旁,朝我又“喵”了一声。

  “来了来了。”

  我往前,小步跑到它边上。

  如果这是梦,那也太过逼真了。

  我看着手上的紫菜牛肉末饭团,其美味的口感给我带来了些许困惑。

  刚才经过一家寿司店时,小黑忽然停下了脚步,它左右打量了下后,钻进了寿司店里,没一会又走了出来,但是带了一个少女,后者穿着蓝色的碎花和服,手上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碟切得很碎的生肉,还有一个如拳头大的饭团。她清秀的脸上带着一丝微笑:“这是送给你和小猫的,请不要客气。”

  我敢确定她说的就是日语,而且虽然我不懂日语但我却听懂了她在说什么。

  她蹲下来,将装有生肉的精致碟子放在门前,小黑凑上去不客气地吃了起来,随后她又站起来,将托盘凑到我面前,我于是道了声谢,然后拿走饭团,她转过身又走回了店里。

  我咬了一口,米粒和肉的咀嚼感,还有食材的香味,犹如真的一般。

  “小黑,我们真的是在梦里吗?”

  黑煤炭并没有搭理我,而是伸出小舌头把碟里剩余的肉末也舔到嘴里,然后满足地晃了晃头,转身沿着我的裤管往上爬着,最后在我的左肩膀上蹲下来,像是已经不想走路了。

  “那你得好好指路呢。”

  将饭团吃完,我双手插在羽绒服的衣兜里,然后往前走着。

  在经过一个古色古香的招牌时,小黑在我耳边喵了一声,于是我停下脚步,转头打量了下这块木制招牌,上面用日文写了岚山温泉旅馆六个字,招牌的正下方,则是一扇古朴的木门,门上还有一串风铃。

  我尝试着伸出手去推开门。

  门开了。

  白色的石砖路蜿蜒向前,两边是或翠绿或金黄的树木,白色的雪花飘落下来,给它们增加了一层纯净的颜色,地上的积雪并不厚,人踩上去只会留下微微的脚印。

  沿着石砖路走没一小段路,便看到一座古风建筑伫立在林木之后,一个身着黑灰色和服的男子站在石砖路的尽头。他看着有四十多岁,但是身姿挺拔,双手负在身后,五官有些像反町隆史的他一脸肃穆地看着我,仿佛在等待着我的到来。

  “你好。”我停下来,朝他打了声招呼。

  男子朝我鞠了个躬:“欢迎您的到来,黑梦大人。”

  我没那么傻以为他喊的会是我,于是转过头,和近在咫尺的小黑四目相对:“大人?”

  小黑很认真地点了下头。

  “在下桥本崇史,羽田原城梦守灵副将,欢迎黑梦大人及其侍从的到来。”

  男子脸上严肃的神情不变,但我的脸色可就精彩起来了:“侍从是什么鬼?”

  小黑“喵”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我从里面听出了一丝憋着的笑意。

  桥本崇史侧过身,左手扶在腰间的刀柄上,右手朝后面的古风建筑比去:“遵照黑梦大人指示,已寻得目标,并在里面等待着。”

  小黑又“喵”了一声,我于是有点忿忿不平地往前走着,在经过桥本崇史身边时,我嘟囔了句:“我可不是什么侍从,只是个被它蹭饭的普通人而已。”

  “羽田原城愿接过此份荣耀,世世代代侍奉黑梦大人。”

  桥本崇史微低着头表达着对黑梦大人的敬意,并认真地回答了我。

  我一时竟不知道怎么接。

  建筑的最外侧是一条走廊,左边是一条流动的小溪,一些荷花在随之漂流,荷花上还燃着红色的蜡烛,右边是大堂的门窗,每一扇窗户此刻都朝外打开着,古朴的大堂里灯光通明,数十名身着和服或现代服装的男男女女齐齐站在那,九十度鞠躬,在对他们的黑梦大人行礼,倒是把我吓了一跳。

  小黑举起左前脚,朝前方指着,示意我继续走。

  经过大堂,来到走廊尽头时,我沿着阶梯往下,在小小的拱桥上越过溪流后,有一面白墙隔开了前面的景物,我从白墙中间的门走进去,便来到一个庭院里。庭院的面积不大,雪在这里停止了落下,翠绿的竹子生长在四周白墙边上,中间是一座飞鸟凉亭,通往凉亭的石砖路两边,是刚刚冒头的嫩草。

  而她,便坐在凉亭里,背对着我。

  一直蹲在我肩膀上的小黑跃落到地上,朝我喵了一声后,改为蹲在地上不动,我点了点头,然后一个人走到凉亭边上,在距离她不到三米远时,我停了下来。

  此刻的心情,有些紧张。

  我害怕,害怕开口喊她之后,她又会像以前那样,直接就消失掉,永远看不到正面。

  庭院是那么的安静,让我觉得,我最终开口说话的时候,那声音大得让我都有点惊讶:“你,你好……”

  期待了这么久,我却只能想到这个开场白。

  她转过了身子,没有消失。

  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她,她留着齐脖子的淡黄色头发,肤色白皙,穿着我以前经常梦见的白色女士休闲衬衫和牛仔短裤,关于容颜,只怪我词穷,不知道怎么更细致去描述,我只知道,但我终于对上她的眼神之后,那双眼睛,便是我最在意的存在了。

  “刚刚,这里还在下雪。”她露出了一个让我心动的微笑。

  我走到凉亭里,在她面前停下:“这里,应该是梦吧,所以变化莫测。”

  “是啊,原来真的是梦。刚才还梦见好像被人贩子抓住要卖到什么地方去,然后忽然有个穿和服的大叔出现,把我带到了这里来,让我等着。”她用右手将头发往后顺了下,然后朝我伸过来,“我叫……”

  我睁开了眼睛。

  我趴在沙发上,仿佛刚才只是一场更加迷离的梦。电视屏幕还在播放着电影,我拿过茶几上的手机看了下时间,才过了不到五分钟,小黑趴在三人座布艺沙发的扶手上,默默地看着我。

  “刚才,是一场梦吧?”

  喵。

  “但是,感觉好真实呢。”

  喵。

  “如果只是一场梦,为什么我会记得她和我说的手机号码,人们不是说吗,在梦里看到的数字,读过的书籍内容,醒过来了,都会忘记。”

  喵。

  “那我打个电话试试?”

  小黑这次没有发出声音,而是慵懒地伸展了下身子。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

  我打开拨号键盘,按下了在梦里记得的那11个数字,然后按下了播出键。

  嘟……嘟……

  然后,那边响起了一个声音,一个我刚才在梦里听过的声音。我愿意一直听下去,让她坐在我面前,对我说着各种各样的内容,我会看着她的双眼,感受着她的笑容,然后把她拥在怀里。

  “你好。”

  隔着手机,我在现实世界里,对她打了第一声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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