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疼

  医院二楼病房里,我正守着输液的母亲。眼见半开的门外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堂妹来了!正愣怔着,堂妹进了门。我说:“你咋来了,咋知道的你婶子住院?”我纳闷,母亲昨天下午刚住院,她今天就来了。堂妹说:“我在下面遇到三叔(我的爸爸)知道的。”我和堂妹好久不见,一直想她,这让我很亲热,让堂妹坐。经过攀谈,我才知道,堂妹夫来化疗了,就住在隔壁。我顿然无语,不敢提那个让她揪心的话题。

  现在看来,堂妹的命运坎坷得让人心疼。

  很小的时候,她患哮喘病,阴雨冷天就是她的受难日。喘不上气,脸憋得发紫,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畏缩在炕里面的墙角边。不知吃了多少药,扎了多少针,不晓花了多少钱,受了多少罪。好在,随着堂妹的长大,她的病竟神奇地好起来,人也伸枝展叶,出落得漂亮起来。

  堂妹出嫁后,丈夫一直在天津的饭店打工,她则在家侍奉公婆,照管孩子。日子就这样慢慢地过着,光阴就这样匆匆地流着。我常去堂妹家玩,喜欢她的大院子,喜欢她的大锅蒸馒头,喜欢她家里鸡鸣狗吠的声音。对堂妹来说,她很满足,在她看来,这就是她幸福的生活了。

  可是,生活总不是以它的温和慈爱示人的。前年,堂妹的弟弟因车祸意外去世,这给她以无比沉重的打击。因这堂弟是二娘家最小的孩子,老实巴交,堂妹待弟就像自己的孩子,什么也舍得给他买,好东西自己舍不得吃给弟留着。她哭,哭苍天蒙目;她痛,痛弟英年早逝;她悔,悔不早劝弟归家;她怜,怜年迈父母白发送黑发。之后,堂妹成了二伯家的顶梁柱,弟媳每天早出晚归去卖菜,照顾三个孩子及父母则成了堂妹的责任。她身累心累,但不肯歇,也不能歇。

  堂妹孩子很有出息,高考成绩非常好。毕竟家里添一喜事,我也为堂妹高兴不已。可就在得知儿子高考分数兴奋万分的时候,突然来了晴天霹雳,堂妹的丈夫查出患绝症,已是晚期。于是,还没等儿子去学校报到,堂妹便带夫踏上求医之路。但现实是沉重的,大把的钱就像打了水漂,妹夫看不到一丝希望。

  堂妹倒是先开口,她说,人活着真不容易,活一个老头老婆儿真难。这一句虽短,道出她无尽的苦味。这是堂妹对生活的真切感触,也是真理。堂妹很坦然:“摊上什么说什么,命已至此,我哭叫也不管用,难道我要随他去么!”我急忙说:“你要坚强,还有孩子呢!你说得对,摊上什么说什么。钱不够你就说话,咱都凑凑。到现在也不能说没有一点希望。”我这样说,但觉得都是多余。我知道,眼看自己最亲的人生命一点一点消失,该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事。而人人都清楚,这事情正在发生,谁也阻止不了。

  堂妹黑了,瘦了,面色憔悴,头发白了很多。她说,她一宿宿睡不着觉。

  中午吃饭了,大弟买了包子和粥,我吃不下,见弟买得多,便给堂妹提过去一些。堂妹和妹夫正在吃饭。堂妹吃馒头就辣酱,辣酱是在家里炒好自己捎来的,妹夫就着根火腿肠吃馒头。我眼模糊着,打开袋子,包子冒着热气,我让他俩快吃。

  昨天,堂妹过来,对我说:“同屋一位癌症病人说她每天吃壁虎见效,新长出头发来了,我也给他试试。”我心里惊喜,说:“你问问医生,如果行,赶紧让他吃,早一天吃早一天有希望。”她点头,我的心和她一样,多么盼望奇迹出现啊!又多么期望能有一个坚实有力的肩膀让她靠靠,休息一下!于是,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的身边到处都是壁虎,花的,黑的,黄的,大的,小的,但我没有害怕,只是着急怎么下手去捉住它们……

  今天,妹夫化疗结束,正密密冬雨伴随大雪飘飘。大弟开车送妹夫,堂妹自己骑电动车回家。堂妹披着雨衣,瘦小孤独的身影渐行渐远。

  见过堂妹的磕磕绊绊,但我总相信命运是公平的。过了这一关,堂妹的后半生该会好起来吧!毕竟她还是有希望的,但愿她能咬牙挺过这一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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