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8:30,我们不见不散
图:网络 文:苏乔 授权发布
每个人,都有一个世界
安静而孤独
1
那天下班回家,遇见了楼上的陈阿姨,她笑吟吟地和我打招呼:
“小苏早呀,你妈妈最近不收纸板箱啦?多好,楼道清清爽爽,看着都舒服。”
我尴尬一笑,忍住泪意,夸她新烫的卷发好看。
陈阿姨下意识地摸摸头发,是吧?我还以为红棕色不适合老年人呢。然后喜滋滋的抚着头发跟我安利起了门口的理发店。
我也曾劝我妈做那么个头发来着。
可我妈不肯,她说费钱。
她只肯每天拖着大麻袋去翻小区垃圾桶,回家便腋下夹着大抱大抱的纸板箱,拖着一大袋子易拉罐。
为此,还给我惹过不少麻烦:
楼上说,你妈妈弄这纸板箱都挡住楼道啦,我小孙子绊脚了跟你没完!
楼下骂,每天跺易拉罐,人家不要休息的哇?
物业劝,体谅一下,公家地方,不好堆私人物品哈……
其实,我跟妈妈说过无数次,我给学生上一节古筝课都是好几百块,根本不用靠她捡废品补贴家用。
而且,即便我的钱不够花,还有我老公呢,他是软件工程师,收入也不低。不然,我们夫妻俩怎么买得起这套三室一厅的学区房呢?
可她总也不听,她只坚持一个原则:只要能动,她都要赚一点,不能成为我的负担。
每每给她买东西,也都是以我吃瘪告终。
因为她只要一句话就能把我所有的热情击退:你忘记以前的日子了吗?聚家犹如针挑土,败家犹如浪淘沙啊。
我也很理解她,她真的是穷怕了,也真是吃尽了生活的苦。
2
我曾问过妈妈,你这辈子,什么时候最好过呢?
她答,和你爸爸刚结婚那阵啊。
想想也是,从一个多子女家庭出来,嫁给一个疼她宠她的男人;生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男人白天开车,晚上回家洗手做羹汤,一家人围炉而坐,日子哪会不和美呢?
的确,妈妈脸上闪过的每一丝甜蜜模样,都带着那段时间的影子。
那段记忆里的妈妈,也总是和煦温柔的。
那时的她,爱穿着一件的确良的白衬衫、黑色踩脚裤,半披着头发,爸爸教我写字时,她就凑过去撒娇,让爸爸也教教她。她的头发就那样软软的戳着我的脖颈,痒痒的,难忘的。
岁月对这个女人的洗劫,是从一场车祸开始的。
事情发生在一条省道的盘山公路上,满载着木材的卡车在驶过一个急转弯时,侧翻,坠下了悬崖。
妈妈带着我赶到,卡车已经被找到了,车里人却被蒙上了白布。
这世界上多了一个寡妇,一个没爹的孩子。
我没见过一片残骸。
那个32岁女人的手,凉凉地横在我眼前。
瞧,上天总是任性的,他带走每个人的时候从不会去问,带走的那个人有无牵挂。
骂过天、怨过地,漫天神佛都求遍了,现实还是现实,日子还要继续。
准确来说,是我的日子还要继续。因为5岁的我没了爸爸哭闹几次就没有了后续,万千世界还有我所爱的色彩。
可妈,却要因为我的继续而拧紧煤气的阀门。
4
孤儿寡母的日子总是难熬的。
爸爸出事前,妈妈是全职太太,只负责相夫教子,不知柴米油盐价格几何。
没有工作经验,也没读过几年书,找工作四处碰壁。
那时,悲痛的爷爷奶奶生病住院,爸妈婚房贷款没有还完,没多久,日子就捉襟见肘了。
没办法,急急转卖了房子。得出的钱送往医院、学校。
过了几年,白布也相继蒙在爷爷、奶奶脸上。
妈妈搂着我说,从此,真的只剩我们母女相依为命了。
没了爷爷奶奶,我们租了一间更小的单间,很小,大约20平吧,卫生间占了3平米,余下的地方摆了一张母女睡觉的大床,一张饭桌兼书桌,便无处下脚。
彼时,妈妈已成了流水线上的女工,每天工作12小时,早8晚8地轮岗。
虽然她早上8点才上班,可她会早早起床,为我做好早餐才出门。
她的手艺很好,哪怕只是煎个蛋也会在蛋白处撒上火腿碎、蛋黄处撒芝麻,好看又好吃。
屋里也没有专门的厨房,本是不可以做饭的。可房东心善,可怜我们,允许我们在屋里做饭,妈妈怕屋里做饭,油烟呛着我,便把做饭的桌子摆在门口的过道边。
冬天风吹,夏天日晒。我的早餐都是温热而新鲜的。
4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却是个例外。
尽管妈妈砸了许多钱在我学业上,我的成绩依然不容乐观。快中考时,班主任为难地跟妈妈说,这孩子是努力的,可成绩总是上不去啊。走高考的路子怕是不行,还是想其他路数吧。
说实话听到这种话我是松了一口气的。我想就此不读了也罢,我也去妈妈厂里打工,两人挣钱至少能租个有厨房的房子吧。
可妈妈不许,她说她就是没文化才只能去流水线干活,她不想让我再吃她吃过的苦。
她说,总有办法的。
她的办法就是带着我跑遍了全城所有的培训机构,所有培训项目都陪我上一次体验课,然后从一堆虚假的套话中斟酌,哪个老师说的“有天赋”是真的。
后来,实在没法判断。妈妈说,你小时候爱拽我头发,那就丝弦乐器吧,古筝怎么样?
我答,我不学,我要打工。
打你个头,就这个吧。
都知道,学艺术比文化课更烧钱,不说别的,学古筝总得买个筝吧。入门级的筝就得好几千,琴行那边的课、额外拜师的课就更不用说了。
妈妈取钱的时候我偷瞄过一眼,余额是个位数。
5
和余额一样,我和妈妈每天在一起的时间,也是少的可怜。
我往返于琴行、学校,教琴的老教授家。
妈妈申请了做二休一,上24小时的班休息一天,而她休的那天,她出去摆摊卖袜子。
天黑了,我背着琴回家,妈妈背着袜子出门。她收工,我已经睡熟了。
屋子小,行动不很便利,偶尔早上会被妈妈碰到琴弦的声音惊醒。有时是尖细的高音“doo”,有时是暗哑的低音“do”。
我半眯着眼,会瞧见妈妈往大茶缸里抓一把茶叶沫,接着是咚咚咚冲热水声。
为了省电,妈妈只开着卫生间的小灯。光线昏暗,茶叶沫总有失了准头洒到桌上的时候,每逢如此,妈妈便猫着腰一次次扫起来,吹吹,接着泡。
这种时刻,便是我雄心万丈,暗暗发誓的时刻,迟早有一天,我赚到足够多的钱,让妈妈喝最好的茶,再也不扫茶叶沫了。
我似乎做到了,但也似乎没做到。
音乐学院毕业后,我拒绝了很多大城市的乐团的邀请,坚持留在小城一家不大的琴行教孩子们古筝。
我拼命带课,然后带妈妈看我卡里的余额。
我买过许多次茶叶给妈妈,不管是贵还是便宜,也不论产地年份,妈妈见了都是皱眉,谁爱喝那些苦疙瘩汤。
我原以为,妈妈是怕花钱。
事实却并非如此。
6
时过境迁,我和妈妈搬离了住了十余年的小单间。走的那天,妈妈把我买的茶叶悉数赠送给房东阿姨当谢礼。
原来当年那些茶叶沫都是房东阿姨给妈妈的啊。
阿姨也眼中带泪,老姐妹,你也算熬出来了,再也不用喝茶扛睡了。
妈妈摆摆手,表示往事揭过不提。
我们辗转又租了几次房子后,我遇见了老公,一起凑了首付,买了现在的学区房。虽然是没电梯的老小区,可地段好,公共设施齐全,2楼上下也不算麻烦。
住进新房那天,妈妈开心地像个孩子,进去将所有家具摸了又摸。
隔天,她竟变戏法似的拖出个大箱子,里面装着我心心念念的古筝,两万多呢。她得意得拆箱子,喏,新房子和新琴。
我工作的最初几年,妈妈只是停了摆夜市,厂里的班依旧上着,可前几年厂里效益不好,首批就裁了妈妈这辈高龄员工。
劳碌了大半辈子的妈妈,忽然就这样闲下来了。
本以为她能就此清闲度日,安享晚年。可她总也停不下来。去垃圾箱翻找快递箱、瓶瓶罐罐、破衣旧物。
家里堆不下,她就堆楼道,惹得邻居非议,物业上门。
有时候我也觉得吃瘪,这人怎么就学不会享福呢?赚了钱,她不花,我想给,而她不要,还真让人懊恼的。
还是老公有主意,网上买了一堆老布、麻线,跟妈妈说,给人做老布鞋能赚钱,二百多一双。
为了让妈妈相信,老公还煞有介事地拉个朋友回家吃了顿饭,美其名曰看货。
“看货”前一周,妈妈房里的灯直亮到深夜。
妈妈做的老布鞋,针脚细密,布衬厚实,送给朋友个个都爱穿。有时候拍了图片带回家,妈妈看着也高兴。
没人上门争执,妈妈也不闹着要出去捡垃圾赚钱,日子过得安逸舒心,也算岁月静好。
7
现在想来,人是需要闹腾一点,才有热烈存在的感觉。
就说我妈吧,她收破烂的时候大家上门骂骂,我才是最安心的,因为我知道她就在门口叉着腰和那些邻居对骂。因为我知道等会她就会进屋,把家里的糖果点心拿出去给楼上赔罪……
不像现在,陈阿姨问我,你妈妈怎么不收废纸箱了,我只能回答,她上个月突发脑溢血,走了。
窗外,风木含悲。
妈妈的房间,空空荡荡。从她衣柜,拉出一堆她做过的老布鞋,从完整品到鞋面、鞋底,都有。只是后面的那些底明显薄了许多,针脚歪了许多。
这些,从此不必送人,也不必藏着了。
咦,怎么还有一双巴掌大的?鞋头还绣着虎须呢。旁边一张字条,歪歪扭扭的:给苏乔的宝宝。
我猜她不会写“孙”字,也不会写“外婆”这两个字。因为爸爸教他写字,只教到全家的名字,以及“宝宝”。
妈妈什么时候为我的孩儿也做了鞋?
她送往医院的时候已然神志不清,她什么时候知道我腹中有了骨肉呢?
我不知道答案。
但我笃定知道的是,她爱我,她拼尽一切地爱过我,胜过爱自己地爱过我。
我将那双小鞋揣在怀里,一如三十几年前,妈妈拥我在怀。
世间情缘的可贵之处,正是在濒临无奈之境,曾有一人曾与自己相依,为了那个人,我们得活下去,好好活下去。然后于贫穷困苦的不毛之地,把日子开出花来。
今后不论遇到何种境地,那份相依都足以撑着我走下去。
而那份爱,不必求索,当我们来这尘世为人子女,便已拥有。
我觉得可惜、并无限悔恨的是,我做的不够,我虽每日在她身边,却没能想到辛苦了一辈子的她,会积劳成疾。我没想过会在那个静谧的夜晚,忽然倒下,不给我留一丝挽回的余地。
如果可以,我一定带她按时体检,叮嘱她多休息多玩乐,在她坐在床边纳鞋底时,走过去,悄悄揽住她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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