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余,你小时候有过梦想吗?
有啊!不就是做大梦吗,那多的嘞!大大小小,几天换一个。但我知道,绝对不是现在的,指望能能安稳过日子就行了。
话落,老余捡起被汗水浸黑的破草帽,戴在半白的头发上,拿起一把缺口生锈的镰刀,又自然顺势拍了拍屁股后面的黄泥灰。往地头走去。
老余,是个勤快人。他田间地头的杂草影都见不到。稻谷也比别人家养壮实。地里头干了,就赶紧浇水。湿了,就挖渠道把水引出去,有虫子了,不打农药,拉上小撒去地里捉虫子。因为捉虫子,这两个人在村子里成了稀奇事。人家看到虫子巴不得离的远,赶紧喷农药驱虫。这老余,小撒倒好,虫子捉的不亦乐乎。一手拿棍子,一手提口袋。比谁虫子夹的多。小撒动作灵活不一会袋子莫名其妙的满了。老余看来不及,索性扔掉棍子,用手。别看老余岁数大,干起活来一点不拖泥带水。
都曾想着老余家的田今年能有个好收成。稻秧绿,谷子也壮实。但是庄稼人哪里能想什么是什么,靠天吃饭才是前提。 与其说是人类训化了粮食,不如说是粮食牵绊的人类。
昨天夜里的一阵大风,可是把老余愁坏了。到底是好人不好命,还是人好命不好。别人家的稻谷都昂首挺胸的站立,独独老余家的成片成片的扑倒在地。
隔壁的大孙踱着步,背着手,晃晃荡荡的来了。看着老余家的田地啧啧啧的感叹到,眼眶里似乎闪过的一丝戏谑更多一些。多好的谷子,眼望着肯定有好收成。全都给扑倒了。 话罢,大孙转过头来,望着眉头皱的都能夹死蚊子的老余说到:老余呀,老余。要我说呀,你就是太勤快了,天天看着这块地,怕人家给你偷去的一般。那为啥人家的稻田没有被风吹到你家的扑倒一大片?看看,看看你家稻谷长得那样有苗头,风一吹那稻杆哪里撑得住那重实的谷头?
不倒你家倒谁家 又转过头来看向老余,对视一眼又感叹地摇着头离开了。
这世界上呀!有两种东西不能直视。
一是太阳,另外一个是人心。
老余看向成片扑倒的稻田,叹气一声接着一声。 这人勤快,多干活难道成为没有理的倒霉事情?
这割也不是,不割也不是。 稻谷的水分不足,里面的心长的不实在,重量肯定不高卖不上好价钱。 不割吧!稻谷太重扶也扶不起来。要是再下一场雨的话,恐怕都要烂在了地里。老余的手紧紧握着破镰刀,往田里面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找了个隐蔽的杂草堆,一股脑的钻了进去后点着了他的破烟枪,深深地吸上一口,感觉又不是很过瘾,又猛地添了一口。两口吸完老余没有在接着吸第三口赶紧从杂草堆里出来,找了块石头,敲掉了烟枪里的麻叶烟草。 把烟枪别到了裤腰上。
不知什么时候老余的皱纹似乎少了一条,看样子,比刚才缕清楚些什么事情了。
大步径直走向田里。
左手拿起了镰刀,右手握了一把稻谷。镰刀后对准了稻秧的根部,右手顺势往上一提,一把稻谷攒齐的握在老余的手掌里。接着整整齐齐的把它放在了准备好的扁担绳上。正要割第二把稻谷的时候。
小撒踉踉跄跄地跑来了,着急忙慌的说道:
老余,不能割,你辛苦忙活了那么久,每天恨不得来个七八趟。 为了这片田能有个好的收成,你费了多少的心血?现在割了你少卖了太多钱不讲,心里也难为情呀!天气预报说了,这几天没有雨。一个星期,就一个星期, 稻谷头都能长的饱实。有雨也不怕。看见天开始变色我们就收。小花都已经和我说了她爸爸妈妈都来帮我们一起,阿然也说了他们村子里的人也来,荒不了。
你个娃娃家的懂什么?赶紧回去,谁让你来田里头的,沟沟坎坎多,掉里头了没有人,叫天天都不会应你。
我不管,我和你说了老余稻谷不能割。就是不能割, 我知道你在给我筹学费。我的学校特殊和别人家娃娃上的学校不一样,学费贵。 但我还可以再等一年,我也不急这一年。念不念书对我来说没啥不一样,而且对于我来说我感觉没有大用处,还浪费老余你那么多的钱。
要不算了吧!
上学用那么多学费,我都想象不到要用老余的多少颗稻谷呀?
这么多,这么多,不对,不对,肯定这么多,小撒边说边比画着画了一个圆,还是觉得不够大,又画了一个感觉还是不够,最后用全身的力气张大双臂从上到下划了一个满满当当的圆。但是感觉还是形容不了老余给他筹学费的钱到底是用多少稻谷换来的程度。
小撒稚嫩的脸上流露出的满是不忍心。
哎呀,别比划了。你小孩子不懂,你看看我,我是一个粗人,大字也不识几个。像你的杨伯伯讲我,连个自然规律都不懂,种个庄稼都不行。难道你想像我一样瞅着天啥时候落雨,啥时候有日头? 明天西头田里长个硕硕草给薅掉,后天南头田里整个麻蝇草给拔掉。那校长给我们大家开会的时候,你又不是没有听到。要想走出农民这个道路,就必须用知识开锁。知识可以改变命运。那校长还说了喝茶要想喝的好,还是读书好?
哎呀,老余你可闭嘴吧,丢死人了。人家校长讲的是:万般皆下品,思量惟有读书高。
管他什么高,反正我告诉你一定今年的书一定要念。稻谷割了卖的钱呀,学费借借凑凑也够了,就是老余没法给你买新衣服了,新书包。
没关系,没关系,穿不穿新衣服对于我都一样,不是非要穿新衣服就暖和。阿然他妈妈去年不是给我做了个衬衫,还新着嘞,我都不舍得穿。 等入秋开了学,我就穿着它,背着老余给我买的新书包去上学。
那可不是新书包了呦!虽然没有背去过学堂,但是已经被你摸得掉了一层皮,也怪我没有本事,我们家小撒本来早都到了该上学的年纪却一拖再拖,拖到了今年, 今年无论怎么讲,就算背着你也要送你去念书。
那老余你来割稻谷,我来帮你捆起来。
……… 咦,我嫌弃你,你旁边呆着吧。小胳膊小腿的,你哪里捆得起来 ,捆的紧实。一会起给我捆的太松了。我走那渠道旁边到稻谷都撒到了河里,都跟水一起飘走了,不是瞎忙活。
那不行,我总得干点啥呀,你一个人一大片要割完还要挑回去那得到什么时候?
慌什么这点稻谷还不嫌它多,想当年一个人揽下了地主家几十亩的小麦,也是我一个人割完的。
知道,知道,你还好意思说。你小腿上那一道疤摸起来像个大虫子一样好吓人,我问你是哪里来的,你说是一个不一样的胎记,老余你嘞真会哄人。 阿然可都和我说了。她听他妈妈讲过,那么多人只有你一个人傻乎乎的,割那几十亩的地给的粮食那么少都没有人愿意干,就你跟力气不要钱似的,接了活拼了命的干,人家又不讲理,非让你快快地割完。你天不亮就去,因为看不清楚麦秆还是腿。镰刀就割到了小腿上,那哗哗的血往外冒流了一地,谷子都染红了一大片。 要不是说你傻,那泥巴上那么多细菌,怎么可以往腿上淹呢?要不是阿然他妈妈下地早,看见你晕在田里,把你拖去找了郎中,你都捡不回来这条命。
哪里有她妈妈讲的那么夸张,我那就是没有睡好,困了,在田里头眯了一会儿。小皮小破的泥巴往腿上一盖,睡一觉就好了。我的农村人皮实,不像人家城市人细皮嫩肉的,好的慢。
你这个人就爱争死理,下次呀,可别用泥巴止血了,留疤,丑
好,好,好,听小撒的不淹了,用水洗。
小撒一脸黑线,无言以对。
哪里有水?除了那渠道沟沟里面水,哪里都没有了。那都是别人涮打农药壶的脏水,你要不想要命了,想让伤口发炎,我不拦你,但以后呀,你就听不到小撒唱歌了。
知道啦,以后我不受伤,不流血。
小撒 ,给老余,唱首歌吧。你的嗓子和那百灵鸟叫一样好听。
……
奶奶您听我说
我家的表叔数不清
没有大事不登门
虽说是
虽说是亲眷又不相认
可他比亲眷还要亲
爹爹和奶奶
齐声唤亲人
这里的奥妙
我也能猜出几分
他们和爹爹都一样
都有一颗红亮的心
小撒嗓子可以,都快赶得上那登台子的戏子了 赶明儿中秋节的时候去大榕树下的台子上唱两声 我一定去给你捧场 。
阿然妈妈闻声赶来。
婶儿,你就不要取笑我了,要不是帮不上老余什么忙,他让我给他唱歌解闷 我才不唱这么土的歌 。
你家老余喜欢听戏, 啥京剧 , 川剧 ,黄梅戏, 没有老余没有听过的 。
不光老余头爱听,婶儿也喜欢 ,我们家阿然天天听的那些歌我可听不懂 ,也可不爱听, 听也听不出来啥名堂。 戏曲可不一样 这是老祖宗留下金典,里面的文化可大着呢?
阿然妈妈转过头往老余的方向望去
咦,刚刚还在这里割这头谷子怎么和你聊会天的空一抬眼就割到西头去了。这老余,别看他瘦,干起活来可是真麻溜。
老余头 !这那么些子稻谷子割完了,你咋拉回去,阿然妈妈扯着嗓子喊。
不急不急,今天割一半,完了天压黑的时候我先挑点回去。
这哪里是个头 ,你一挑挑到什么时候,半夜也压根挑不回去 ,今天累坏了 ?那明天的稻谷还割不割了 ? 你今天只管割,一会阿然她爸在家,让她爸开着我们家的破三轮 ,别看三轮破,能装,一车都给给你装回去了 方便,省事儿 。
不用,我有力气 老余,是真的不想劳烦别人,担人情倒小,关键还不上。
你就不要推辞了,天马会都迎黑了,
那好吧,那又麻烦你了,老余说到 !
婶,谢谢了 !
什么时候小撒也学会跟婶儿客气了,不用和我见外,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说到这里小撒两个脸蛋不知为红的跟个猴屁股一样。
我想肯定是这1982年的太阳过于热烈。
渐渐入了冷秋。
凄凉秋天是个离别的季节,就像叶子离开树干,乘风独自飘落。
这小孩子,可不比大人,告别都是轰轰烈烈的,生怕重要的人不知道!
透过后窗望去,田埂上坐这一对少年,穿着一样的花衬衫,只不过一个领口上绣满了鲜艳的小雏菊。女孩把微微手掌摊开,放在少年的左耳边,两颗红豆在女孩掌心绽开,在夕阳的倒映下豆子红的像鲜血一般美不胜收的模样倒像两个顽皮的孩子在交头接耳的诉说着什么。
姑娘抬头问少年
去了山外头,还会回山里头吗?
回来,一定回来,养我的土地把我的埂深深的留着。
小撒,你知道红豆吗?
阿然迫不及待的问道?
知道呀!地里头去年种了一些,老余拿它给我煮红豆粥。这豆煮出来的粥好看,但是老却不让我多吃,说这红豆是有毒的。
你把手给我。
小撒把手缓缓递给阿然 !
给,你可要好好保管好,不许丢了。
小撒突然感觉手心痒痒的,多了两颗滑溜溜的东西。
书上说:这东西大自然赋于它一种特质:质坚如钻、色艳如血、红而发亮,不腐,色泽晶莹而永不褪色。
阿然,你说的不就是红豆吗?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阿然焦急的解释:
这可不是一般的红豆,这是王维诗里的红豆。
红豆生南国,
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
此物最相思。
阿然,你在学堂不好好听先生讲课,记一些乱七八糟的,可是要挨板子的。
……
面对这样一对少年我不免感叹:
红豆寄相思,
相思寄王维。
若有直言意,
但使愿无谓。
村落的烟囱渐渐缕缕炊烟升起,灰色的雾气直上云霄。人间烟火的景象近落黑间慢慢上演:这农村的景象远处可看不出端倪,要近看,慢慢细品,乐趣便自在其中。再往黑色探去更妙曼无比,飞蛾一起与你捻熄灯,孤月一同与你入夜深。 在等等,就是布满晨露的清晨。湿冷的模样显的大山格外俊俏,偶尔掠过布谷鸟的更是给空气增添了几分新鲜。海棠一份与你憾落红,朝阳一缕与你入黄昏。
若不是还有梦想,心底里着希望。谁会跋山涉水,翻山越岭。 大山里的平静,平静似水,大山里的存在,存在心安。 外面的世界都是搁着四堵墙的,它没有嘴巴。要靠自己感受。于是,里面想出去,外面的想进来。
是好,是坏,经历了才知道。
开学的日子就在眼前,小撒的学校路途远,在山外的大县城里。
去大县城要翻过两座大三山,穿过一片泥泞的树林,走过几十里的公路才能去到。虽然还没有到9.1开学的日子,但是小撒的心早都飞到大山外面去了,恨不得在心上装上一双眼睛,去感受外面的世界,平时有农活,没有事情也不会翻山越岭的去山外去。
阳历1982年8月20日整,老余头带着小撒,带着卖稻谷子的钞票虽然旧但很整齐的,老余第一次拿那么多的钱外出,老是心里不安分。 把它用破布裹着放在口袋里,后来不放心,干脆缝在贴身衣服上,心里想,这下好了。正要启程 老余又反悔了,嗯 ,不行,不行,钱要放在你身上 转过身来对小撒讲 : 那些小偷肯定认为小孩子没钱 不会打你的注意 。
老余 ,我这衣服不对呀 ? 摸起来不想婶儿给的那个 ?小撒疑惑的问道。
是的,是的 , 咋不是啊! 你心里头太开心了 , 手啊! 它有汗 , 才摸起来厚实 。
老余才不敢告诉小撒 ,他偷偷卖了屯起来准备做冬食的土豆疙瘩给小撒买了件新衬衫,老余心想呀,这大城市 ,可不比这山里头, 虽然没有钱买名牌衣服, 这好歹也要干干净净的, 穿的干净了, 老师也欢喜 , 老师这一欢喜了 对小撒上心 , 学的也比别人多 。
赶紧穿好 ,老余小声对小撒说道。 然后转身把门栓挂上 。
老余,大白天的你锁什么门 。
别嚷嚷 , 这一万多块钱我想来想去还是不能放在我这里 ,路途远 小偷也惦记, 我背的干粮 ,衣服多 ,回头揣掉了 不是白忙活 。
一边讲一边拿剪刀小心翼翼的把缝的劳实的钱袋从贴身衣服上拆开 ,然后又卷了卷 把小撒的外套往上一扒拉 又拿起针钱,一针一线的缝在小撒的贴身背心上 。哎呀 , 老余 。你缝的那么劳 ,背心上被你缝的都是针眼 。
你个娃娃懂啥 ,钱多 , 缝的不劳, 会跑 。你是不知道, 这穷人可不能有什么要紧的打算 ,一有什么要紧事,它偏偏在关键是时刻掉链子 ,我和你说 , 我们一定要表现自然些 ,不能紧张 ,这样地上的古精灵怪些就惦记不到咱们 。
我记住了 , 我们走吧! 回头呆到天黑走不出大山可就麻烦了,山里夜路可不好走 。
还是小撒想的周到, 咱们现在就走 。
老余头买来了一把大大的铜锁锁住了纤细的门鼻子,心里想着这一趟送小撒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 这把大铜锁可得好好的把家看住了 。
……
望着这铜锁,这门鼻 总是感觉怎么看怎么违和 , 像 …… 嗯 , ……像瘦弱的春风撑不起太热烈暖阳一样 ,不合适 。
急急忙忙的赶路 ,我也是真真想不明白 ,在这个时代怎么还有人像逃难一样的带着行李 ,大的小的茶杯 ,棉袄,手灯,毛巾。都往身上背, 累吗? 肯定累呀! 路途远不讲 ,还不好走, 不好走不讲,人家车子还不都肯带 ,太占地方,最起码少带两三个人。
这老余还真是老余。
好说歹说,也总算在开学的前一天,8月30号的晚上赶到了离学校还有几公里的一个客栈里面。小撒心疼钱本来不同意住客栈的,但是老余说了。风尘仆仆的赶了这么几天路。身上的泥巴灰尘早都牢牢地盖了一层。这山外头的人都爱干净,爱体面。
太脏,洗洗再去。
这学堂呀,可不单单的是高楼盖起学堂 ,更多的是老余的希望,小撒的希望。
9月1号一大早老余和小撒已经早早地收拾好了,这时北方的天边才刚刚的泛起了鱼肚白,估摸着差不多到点后老余找到了新生办。来到这里,他发现他的小撒不特别了,但……又例外。人家的孩子都是父母开车送过来的,穿的衣服也都是在村长家的电视里见过。又时髦又洋气,怎么这样一对比,显得小撒的衣服那样刺眼睛。心里不免翻起了一阵涟漪,一阵心疼。
于是一把拽过小撒。
老余,你干嘛。?小撒问道:
没啥,没啥,让老余疼疼。我告诉你啊,一会儿给你交完学费。我就该回去了,家里的鸡都拖你婶养了个把星期再不回去把你婶的粮食都嚯嚯完了。 还有地头的杂草肯定长得都有一人高了。那营养要是都被草给争了去,那谷苗子都不长了,待到收成的时候,都该喝西北风了。不然老余还真想在这城市里多多待上几天,你看这城市的路修的多宽敞,马路牙子光滑的像咱们家的塌子一样,那晚上的灯火红火绿的,这一晚上都要费多少电哇,老余满脸惊讶的表情一边描述一边感叹。
老余,学校大吗?
小撒用手探索到老余的衣角后扯了扯好奇的问道。
大,大得很,比咱们家的院子大个几十倍几百倍。
那…… 咱们家的院子有多大呀?
小撒摸摸你的头多大。
小撒用手掌心团了团自己的脑袋比划了一下说道:有这么大。
对了,咱们家院子有小撒的头101个大。只有我的100个。
老余,你不要说话,我知道是为什么。 是因为小撒头比你大。
两人咯咯咯咯咯咯地笑着, 就像那刚升起的太阳一般,又朝阳又活气。
好了,好了, 老余真的该走了。我跟你讲,在外面不比别的,我不在你身边,你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上学的时候好好学习,将来我可指望着跟你一起去天安门看毛主席呢。
你放心,小撒无比肯定的回答道,我肯定会很认真的,虽然听说我们学的和阿然,和小花他们不一样课本,但肯定会很有用。
老余和小撒用他们的方式告了别后,便踏上了回程的路。 这一趟回来,老余觉得这道路怎么变得这么长了,浑身也觉得累,没有去的时候轻松。
眼瞅着到了村头的榕树前,心里头的石头也落了下来。到榕树下点了烟呛,眼睛眺望着出山的路,就这样远远地望着,望着,不像是在寻觅什么,比起寻觅在老余的眼睛里更多了一份是希望,期望与盼望。
吸完了一管烟枪急急忙忙的往家赶。
而后,摸了摸口袋手绢裹紧的钥匙,正准备要开门,可是越看越不对劲,这门鼻儿什么时候变得又新牢固。老余三步并作一步的用手赶紧上前扒拉扒拉。
不用看啦!你那门鼻子又细又生了一层绣那么大的一把铜锁,一场雨过后哪里还撑得住呀? 阿然他爸看见掉了,给你新焊了一个。
给,这是你家鸡这些天下的蛋我怕母鸡都给啄了,我帮你收到簸箕里去了。小撒上学顺利吗?
顺利,顺利,都是和小撒一样的人去了我感觉我们家孩子不特别了。
那就好,这孩子懂事,又孝顺。老余你就等着享福吧。
老余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我可不指望享福,就希望我去了以后他自己能照顾自己就好了。
大概,过了四月有余。
老余,你家的信。
来了,来了。老余赶紧放下手里的活,五步并三步的跑出来,生怕错过什么一样。两手有相对上下扶了扶灰尘,还是怕脏,索性又在衣服上拍了拍,接着,两只手像接圣旨的一样接过了信封。
你给我看看,是不是我家孩子寄来的。
老余满脸春风的样子问送信的二顺。
是的,是的,看你高兴的跟捡了钱似的,我就不给你读了,我还要给别家的送信呢。
好咧,你忙,一会阿然回来,我让她读,她也认字。
老余瞅着大阳家的水牛都赶了回来,那阿然也该放学回来了。便抬眼往榕树头望去,晚霞虽然不热烈,但是依然刺的老余睁不开眼睛。
老于把手微微合拢盖在了脑门上去挡反光,远远的,看见了两个麻花辫的妮儿,往们这边走来。
便赶紧扯着嗓子喊:然,你快快来,你小撒哥从城里来信了。
阿然听到了老余的呼喊,来不及嬉戏了,鞋底像灌了风一样的往这里赶。
叔,你……讲……讲的什么。阿然累得气喘吁吁的,脸红的像这傍晚的晚霞一样。
你先歇一歇,喘口气,一会儿叔给你看信阿
不用,不用 你赶紧把信给我, 我给你读读。
咳咳,我开始读了。小撒说:这是一封报喜的信。让你把提着的心放下在接着听。
这孩子,挺了解我,行了, 放心了,接着读吧!
亲爱的老余,我刚来了不久,写不了很多字。但又害怕你担心就托了我们老师帮忙,我写的字阿然肯定理解不了,他的脑袋瓜子不灵光。笨的很,连个红豆都不晓得什么意思,不指望她了。
阿然委屈的抬头看了看老余。
没事儿,回头过年来了,我一定帮你好好叨叨他。
阿然接着又读。
老余你知道吗,在这里我认识了很多新朋友,他们和我一样,我们有很多的话题,准确的来说他们有更多的话题,因为有时候我跟他们聊的东西他们没有听过,他们讲的我也不聊了。老余你知道电影院吗? 我就知道你肯定没听过,我也不清楚,但是老师和我说就是咱们村的大投影仪,但是不是露天的场子,它是四面堵着墙的,要给钱才能进去看,可贵,可贵了。坐的也不是我们带的木板凳,是软软的叫沙发的东西。 老余,老余,还有, 我们上课时老师总是让我们在一半木板上面摸来摸去,但是我不是去学做木匠的,我不喜欢木匠,以前记得帮你干活的时候,那木屑老是会近到眼睛,刺的我的眼睛往下流水。 昨天老师带着我们一起就过了马路,老师和我们说,这个世界呀!好的东西要用心感受,学会用不完美的样子去看待不公平的世界,就会发现不一样的美好。但是 人行道喇叭的鸣笛声把我耳朵吵的难受,咱们村的鸡叫加起来也比不上这个响亮,我都想念村里了,这里晚上太吵。而且我从小耳朵听的比别人就远,更不好入睡了。
好了老余,上课铃都已经响了,不能跟你啰嗦了。反正已经霜降了,算算日子应该差不多可以快点回村过年了。
我还知道了很多关于毛主席打仗的故事,过年回去都讲给你听。
正在努力的小撒写给想念的老余。
叔,读完了,这里还有夹着一张明信片。
你留着吧,一看就是给你寄的上面都是些小花呀,小草的,我拿它要去干嘛?
就是你跟我讲讲这明信片后面都写了些啥呗
这一讲,阿然刚刚退红的脸又开始红润。
阿然连忙回答:叔,没什么,没什么我先走了。 我们家的烟囱早都冒烟了,再不回去我妈可是又要唠叨我了。
说完把明信片揣在怀里,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看着这奔跑在夕阳下背影的模样像极了被春风抚摸后的花苞,开也美好,不开更美好。
情窦初开的年纪真的让人心生向往,心生羡慕,心生涟漪。
跑着跑着明信片从阿然的怀抱中滑落。 明信片后面的文字却正好映射着晚霞的光辉。
白茶清欢无别事,我在等风也等你。
犹如曼妙的歌曲一般,伴着晚霞在阿然的心中悠长徘徊,生根发芽。
深冬渐渐地入了
好像是物极必反。花不长红,叶不长绿,一声呼唤打破了本来就不是很平静的生活。
大洋着急忙慌的赶到,老余家大力地拍着门闩。
老余,赶紧醒醒,刚才小撒的学校来了电话说他高烧一直不退。 学校没法子,开车把孩子送回来,一会该到村头了,你去迎迎。
老余从睡梦中惊醒后,大脑一片空白,鞋也顾不得穿的赶去村口。
来到村口,未见车子,心急如焚。赶忙又往前走走,眼睛就这样直勾勾的眺望着。一眼不眨。
这时用热锅上的蚂蚁来形容老余一点都不夸张,相反我觉得是相比甚不及。
过了片刻,一束刺眼的光芒从拐弯处传来。
老余连忙大步上前迎接。
小撒,小撒,…………跑的过于喘急。说话变得语无伦次。
老余接到小撒后轻轻的把他放到了塌上,看着嘴唇发白,满脸没有血色的小撒,头发瞬间爬满银丝,连皱纹都紧紧凑在一起。
这皱纹叠皱纹,愁叠愁,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 请来的郎中也都摆手叹息。孩子发烧太高,怕是要烧的糊涂变成了傻子。
傻子也不怕,我能养,可就怕起不来了呀。
隔壁婆婆闻声赶来,改名字,一定要改,都说这名字跟人的这一辈子都是一起来去的。息息相关,叫啥名这活啥样的人,走啥样的路。 小撒,小撒,叫了这么些年哪能不撒手离开?
床头的老余,一言不发,眉头紧锁。目光紧紧凝视小撒。
片刻后,一声沙哑的声音缓缓道来小的也听的见,也听不见。
强子吧,这是襁褓里带出来的名字。
第二日清晨,小撒未醒。第二日黄昏,小撒未醒。第二日深夜,小撒未醒。 老余寸步不离的守着,看着老余憔悴的模样,足足定有大半条命耗去。
撑不住的老余一个踉跄把头磕在了床角上,莎红的献血止不住的往外冒,老余却好像完全感受不到疼痛 ,反应过来后赶紧用手掌心对着小撒的额头。
愁眉依旧不展 。
烧依旧未褪去 。
老余突然一个眼神闪过希望 用像枯树皮一样的嘴唇对着小撒被烧的通红的耳朵说了一句话,很轻,很轻,轻的仿佛像发丝佛耳一般。
你要是再醒不过来,我挖了自己的眼睛,陪你一起离开。不能让你一个人独自走,我放心不下。
这声音又空灵的人害怕。
不知是老余的话有效 ,还是苦命的老余感动了上天。
一声微弱的声音在空荡的房子传开:以后你做我的眼。
老余两眼放光 ,像是……希望的光。
好好好, 醒了就好,我去给你倒水。老余用颤抖的手倒来的一杯水也洒的只剩了一半 ,
半杯水下肚,看着小撒通红的脸慢慢退红。
老余却突然倒下了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落起了大雪 纷纷扬扬的把整个世界银装树裹。
……
冰雪融化,春渐渐来了,不知为何,今年的春天似乎不同往年,花开的不艳丽,鸟叫的不动听。
小撒再次进入学堂。
这次的小撒一个人走山路,走公路,足足用了进一个月的时间。
年复一年,说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也好,说是小撒比别人努力也好,总之再次听到别人提起小撒时,不是感慨就是惋惜。
小撒再次出现在村人的面前,已经是西装革履的大人,摆了酒席请了全村的人,这是一场隆重的告别仪式,显的格外煽情。
这一别,就再也不见了。
我也没有带走什么作为留念,该记下的都刻在了心里。窄巷的旧人我依然思念,自己也是个青灯不归客了 。我要带着老余去北京了。他以前天天念叨让我有了出息一定带他看毛主席 。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在村人的注释下,少年一手拿着刻着雏菊一根长棍,另外一只手紧紧的环抱一个古青色的坛子。 渐行渐远,而后伴随着淡淡的薄雾在视线的凝视下消失。
……
少年走后,躲在榕树后一位扎着麻花辫的姑娘,缓缓站起了身来,两个眼睛里灌满泪水,却一滴都不曾落下。
思绪飘回1982年。
阿然,我到底是什么模样的人呀!
阿然抬头望这逆光坐下的小撒,满心欢喜。在村子里,在学堂里,他从未见长得像小撒这样如此俊俏的少年,这模样完全是从画里面走出来, 虽然小撒的眼睛一直呆板注视着一个地方,但眼睛里的光却清澈无比。看着,看着总是让人流连忘返。
阿然不知道形容怎么小撒,想了想后说道:像雏菊。 你可能现在还不知道它是什么。你等等,等我们都是成年人的模样 ,若是你还能想起来,你一定知道它是什么意思,那么你再问我的时候,我一定还在。
……
姑娘再次拿出了泛黄的明信片,可是这明信片片却多了两行字,虽然被泪水晕染,但依稀可以看见:
苦酒折柳今相离,无风无月也无你。
大榕树的叶子不知为何呼噜噜地飘落下来。1992年9月,叶子,不该落的。
再后来,再与三叔聊天时因为好奇提起老余一家的时候。
三叔满是感叹的诉说道:
都说老余这人是个逃兵,被很多人看不起,但也老实本分,从未做过对不起良心的事,大半辈子也没寻到媳妇,1972那年在他指望养活命的地头捡到个父母撒手不要的瞎眼孩子,取了个名,唤小撒,后来因为生病改了强子。 改了名字,病情也渐渐好转,好日子要慢慢来了。谁曾想到老余永远的闭眼了。撇下小撒一个,人家也争气, 年纪轻轻在盲校当教授,把老余骨灰接去了北京,离乡也已十余年。
不知为何这句话突然回荡在我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