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出走的孩子

　　我有光芒，此生不灭

　　离家出走的孩子

　　糖小姐七岁时，一次我们聊到青春期。

　　我说如果那个时候你很叛逆怎么办？她问我什么是叛逆。我说比如你跟妈妈生气，把自己关进房间，并且关门的声音非常大；或者哪天你就离家出走了。

　　糖小姐说：妈妈，我们还是不要说这么让人难过的事了吧，我们现在天天开开心心就好不是吗？

　　如今，糖小姐已经进入了青春期，并且开始叛逆，好在还没离家出走。但是，虽然糖小姐没离家出走，我的另一个孩子，我的猫咪伊娃，离家出走了。

　　上周四晚上，老钟跟糖小姐在家又跳绳又踢毽子，大家玩得非常开心，突然糖小姐说：我好像没看到伊娃。于是她开始挨个点名，每只猫都叫过来，大家都在，只有伊娃不在。

　　我们在家里翻箱倒柜，每个角落都找遍了，伊娃都不在。我们这才发现，我们每个人甚至都不记得最后一次看见伊娃是在什么时候了，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趁我们开门时偷偷溜走了。

　　伊娃性子非常安静，非常独，非常聪明，极少叫，在家里没有很强的存在感。有时她会跟另一只猫瓦莉出去玩儿一会儿，通常也就是几分钟，伊娃会往楼上跑，瓦莉会往楼下跑，甚至跑到外面的草丛里，但是瓦莉可以自己回来，伊娃不行，有好几次，伊娃都是躺在楼上门后的角落里，得我们上去把它抱回来。并且找它的时候，无论你怎么唤，它都不会回应，非得你亲眼看见它才行。

　　于是我们先往楼上找，包括天台上，来来回回找了两遍，都没找到。

　　我跟老钟又拿着手电筒到楼下去找，鉴于猫咪胆小，通常会躲在楼墙边或灌木丛里。夜晚的灌木丛很难行走，我甚至在边上的灌木丛里摔了一跤。我们找了很久，找得很仔细，都没找到。

　　那天晚上糖小姐哭得很伤心，老钟一直陪伴她，直到她入睡后，才回到自己房间。

　　我在家附近放了伊娃平时吃的猫粮，每隔半个小时就打开门看看，我不相信养了这么久的猫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甚至在网上为自己求了一卦，问“我的猫咪伊娃还能不能回来？”，答案是八个字：不危不险，去而复返。

　　然而直到第二天上午，伊娃还是没有回来。

　　我去上班，老钟打印了寻猫启示，到物业请人帮忙找猫。中午下班时，我在楼门口停好车，但我并没有马上下车，而是在车里坐了一会儿，我说不清心里的感受，担心？难过？无助？焦急？都有，但都不强烈。糖小姐和老钟说伊娃一定是得了重病，所以才决计离开家里。这我不认同，因为在我看来伊娃健康得很。我觉得它只是溜出去玩儿了，但以伊娃胆小的特性，没有理由这么久还不回家。

　　在车里坐了一会儿后我才下车，就在我打开车门那一刻，我看到一只三花猫的背影快速地向边上的灌木丛跑去。

　　“伊娃！”我喊道，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我知道那一定是它。

　　我跟着它也钻进灌木丛，它却不见了，我转身，看到楼门入口处的下方有块空隙，我跪在地上，用手机照亮，伊娃就在里面，它蹲在那里看着我，任我怎么唤它，它也不动。

　　那里是糖小姐房间窗子下面的小空地，前一天晚上我就是在这里摔了一跤。甚至我在这里唤伊娃的时候，楼上的其他猫听到我的声音都“喵喵”叫了起来，伊娃却一声不叫，也不出来。我让老钟带着伊娃最爱吃的猫粮下来，伊娃听到老钟的声音后，又钻到另一个楼门入口处下方，无论我们怎么唤它，它也不出来。

　　事情到这里，已经基本可以判定是伊娃故意离家出走了。作为一只非常聪明的猫，它并没有跑远，一直就在家门口晃荡，只要它想回家，分分钟能找到家，但主要原因就是，它并没有想回家的意愿。

　　但无论如何，知道它还好好活着，我就放心了。

　　回到家我就哭了，老钟说我们找到它了应该开心才对，别哭，别哭。

　　我说伊娃不想回家，老钟说是的。老钟说也可以打电话给119，让他们帮忙把伊娃弄出来。我说不要了，如果它自己不想回家，把它弄回来它还是不开心，它就在楼下，离我们一百米都没有，如果想回来，它自己就会回来的。

　　老钟说是的，伊娃是一只特别喜欢清静的猫，它不喜欢跟家里这么多猫猫狗狗一起生活，尤其是小威斯康，它那么淘气，老去打扰伊娃，伊娃连想好好独自待着的空间都没有，所以，也许这次离家出走，伊娃已经蓄谋很久了。

　　是的，这个推断，并不难做出来。

　　伊娃是我养得最久的猫，它2014年11月末来到我家，是花八十块钱在一家小杂货店里买的。那时它已经大概有三个月大了，它被关在笼子里，蹲成一团，糖小姐一眼就相中它了，她高兴得拍手直跳，伊娃就蹲在那里瞪着一双奇圆无比的眼睛惊讶地看着糖小姐，眼睛随着她一上一下地动着。

　　我不知道伊娃来我家之前都经历过些什么，它胆子特别小，也不亲人，总是待在距离我们半米的位置，但我们依然很爱它，它整整陪伴了我们五年。

　　在伊娃来到家里一年半时，在糖小姐的要求下，我们又带回家一只小奶猫，就是橘猫瓦莉。

　　瓦莉的到来让伊娃非常生气，它躲在凳子下整整三天三夜不肯出来。我记得非常清楚，第四天，瓦莉来的第四天半夜我突然醒了，终于肯从凳子下出来的伊娃就那样蹲在地板上看着我，瓦莉正在我怀中酣睡。

　　我小声唤伊娃：“伊娃，来妈妈这里。”伊娃没动，非常失落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了。

　　因为瓦莉从小被我带大的缘故，它的性格更为健康，心态更加阳光，相比较而言，伊娃更加胆小，对人也更不亲近了，实际上我们对这两只猫的态度和感情没有任何区别，甚至会更加偏袒伊娃，因此我常常想，来我家之前，伊娃究竟都经历过些什么呢？

　　慢慢地，伊娃与瓦莉也算是相处融洽了，问题是从柴柴来到我家后开始的。

　　那是伊娃来到我家的第四年半，柴柴的到来让伊娃的防御心异常强烈，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为了宣示自己在这个家里的主权，它在沙发上尿了无数次，最后我不得不花了一千五百块钱重新换了沙发垫子。

　　今年九月末，我们在楼下捡到了当时还没断奶的小奶猫威斯康，这又引起了伊娃的极大反感，它躲在糖小姐的房间里整整两天一夜，始终没出过门，终于在第二天晚上它来到了我的房间，当时我还松了一口气，觉得伊娃终于想通了，后来才知道，它在我床上尿了一泡超级大的尿。好在之前我做了充分的准备，床上和沙发上都铺了隔尿垫，才保住了我的床垫。

　　上个星期，糖小姐放学时被一只四个月大的小母猫碰瓷了，本来我们不想养它，把它放在了小区一个隐蔽的楼梯间里，给它准备了猫粮和水，谁知道这只小母猫第二天竟然自己找到了我家门口，于是，我们收养了它。

　　这只新来的小母猫叫艾米，温柔，安静，不声不响，我很紧张，当初我不想收养它，就是因为怕伊娃不开心，怕伊娃又开始乱尿，但令我意外的是，伊娃好像并没有什么不良感受，为此我还问过它好几次：伊娃，这次你打算在哪儿尿？好让妈妈有机会准备一下。它没有回答我。

　　原来它不想再通过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来引起我们的关注了，也许，它只想要安安静静的，只有它一只猫的生活，它不想跟这么多猫猫狗狗生活在一起，尽管其他成员相处得都非常融洽，但伊娃不喜欢。于是，这次它选择了离家出走。

　　我一直不相信伊娃会丢，因为它虽然胆小孤僻，却是我们家最聪明的猫。它最贪吃，尤其爱吃阳澄湖大闸蟹，还得是戴戒指的；它永远知道哪里最舒服，家里最佳晒太阳的位置永远是它的；它能敏感地感知我的情绪，我不开心时它会眼神急切地看着我喵喵叫；瓦莉出去玩儿的时候，只要没回来，它会一直在门口等。

　　它是家养了五年的老猫了，它轻易不会让自己走丢，它只是不想再跟这些猫猫狗狗一直囿在一起了，事实也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它并没有离家很远，它只是暂时不想回家了。

　　我一边为伊娃准备猫粮和水一边哭，老钟说我们找到它了应该开心才对，别哭，别哭。

　　我说我理解它为什么这样，但我还是不知道它为什么这样，是因为它不喜欢我们这个家吗？老钟说不是，伊娃只是嫌家里太闹了，它想安静自己待上一阵子。

　　我说我们从来没有亏待过它，哪怕它以后再也不想回来了，我们也没有什么遗憾是吗？老钟说是的，我们一直对它很好。

　　我说如果想把它抓回家也可以，但是我不想这么做，因为很明显，它并不想跟我们回家，我不想违背它的意愿，所以其实这件事谁都没错是吗？我们没错，伊娃也没错是吗？

　　老钟说是的，这就像孩子进入了青春期，他逆反了，他不想再被父母束缚，但其实谁都没错，只是孩子到了这个阶段了。

　　我说它一直没有离家很远，如果有一天它不想在外面待了，就会自己回家对吗？

　　老钟说当然，伊娃那么聪明，它现在待的地方离我们那么近，只要它自己想回来，它分分钟都可以回来，只是现在，它还不想回来。

　　我哭着点点头，用快餐盒装了猫粮和水，又拿了一个碗形的猫抓板，里面放了一块可以为它保暖的绒布，和它最最最爱的糖小姐的红领巾，还记得吗？我曾经为伊娃写过一篇文章，里面放了一个视频，视频里的伊娃一直迷恋地在糖小姐的红领巾上温柔地蹭，我称它为“共产主义接班猫”。

　　我把为伊娃准备的东西放在了我发现它的地方，这地方挺好，安全，隐蔽，不冷，下雨也淋不着。我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经常去看看它，为它添加猫粮和水。我并没有把握它在某天是否会选择回家，但我会让它知道我一直爱它，甚至我想，如果它再也不想回来了，也没有关系，我依然会力所能及地为它提供食物和水。

　　如果它以后越走越远，而终有一天我不再见到它呢？

　　我会难过，会想念它，但我不会有遗憾和后悔，因为从开始到现在，到未知的以后，我一直待它好，并且将一直待它好，没有任何分别心地待它好，全心全意，永不停歇。

　　那天糖小姐放学回家后，我告诉她伊娃就躲在她房间窗子外面的下面，我们说话它都可以听得见，没事儿我们就可以在家里大声喊它的名字，让它知道我们一直在惦记着它。

　　夜晚再次到来，我真不知道伊娃将如何度过冷夜，我甚至不能想象前一天夜里它是怎么度过的，若是其他季节，也许还没有这么担心，冬天的夜太冷了，我心疼它在外面受苦。

　　老钟说这多像长大后离开父母的孩子，或出嫁的女儿，明明他们已经有了独自生存的能力，做父母的依然会担心不已，我说那能一样吗？就算我女儿将来出国了，那也能打电话能视频的啊，伊娃能跟我打电话能跟我视频吗？

　　但是不管怎么样，老钟说，这是伊娃自己的意愿，如果它觉得外面不好混，自己会回来的。

　　晚上十点，我在收拾房间，恍惚间我听到有猫在叫，我停下手里的活儿，竖起耳朵，猫又叫了一声，我扔下手中的东西马上冲出房门，边冲边说“伊娃在叫我们”，老钟也赶忙跟我一起跑到楼下。

　　伊娃还是在那片灌木丛里，只是它蹲在一块比较空的地上，看到我以后，没叫，也没再跑，我慢慢地，小心地接近它，边走边说：“伊娃，你是想回家吗？”让我松了一口气的是，这次它没再躲，甚至连躲的姿势都没做出来，直到我完全接近了它，它也没有躲。

　　我把它抱在怀里，带它回家。

　　伊娃终于结束了它一天一夜的流浪生活，至于为什么回来——一定是因为外面不太好混啊。刚出去时还觉得挺自在，但是寒夜的冷，对来往车辆和人类的恐惧，渴了喝不到水，饿了吃不到食物——所有这些，也许让它越来越想念这个温暖的家吧，哪怕这个家里的生物有点儿多，但毕竟衣食无忧，安全舒服。

　　可是它明明可以自己回家啊，为什么选择了在楼下呼唤我，而不是直接上楼叫门呢？

　　它也是要面子的，老钟说，就像老婆跟老公吵架后回了娘家，非得老公亲自上门去接，伊娃也需要这个台阶。

　　好吧，那么我完全可以将之理解为，伊娃回家，不是因为它在外面混不下去了，而是我们在求它回家，于是，它也就勉为其难地回来了。

　　我想，我真的很需要一个带院子的房子，不管是家养的狗还是猫，除去对人类的依恋，它们依然具有来自生命的意愿，有对自由的需求和未知世界探索的欲望，它们需要一个安全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它们会一点点向外试探，以此完成来自生命本身对自由的渴求。既然今生有缘，彼此都不能白活一场。

　　PS：附两个伊娃迷恋糖小姐红领巾的小视频，“共产主义接班猫”，名副其实。

　　· End ·

　　可能有人不能理解为什么对猫狗会有这样的感情，其实这不需要理解，就像我也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讨厌猫狗一样。不要说“也没见你对你爹娘这么好”，因为我对我爹娘挺好；也不要说“也没见你需要帮助的人这么好”，因为人之所以是人，就在于我们最起码有使自己生存下去的能力，虽然它们也有这样的能力，但毕竟被豢养了这么久后，再想出去做流浪猫，生存下去就十分艰难了。

　　只是一场缘分而已。

　　另外，它们给予我的陪伴，远大于我对它们的付出，应该我感谢它们。

　　早上好各位，快降温了，如果有条件，可以在小区隐蔽处放上一碗猫粮和水，淘宝上有很多不贵的可以用来喂养流浪猫的猫粮，当然，这样做并不是为了自己得到福报，而只是出于对生命的善意，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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