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琪“噌”一下站了起来。她心里有一团火，火里有个金属球，噼啪作响。烧得旺了，更旺了，总要炸出去，炸一个魂飞魄散。邱子宁闻到了火药味，也看见了导火索通向的方向，一瞬间心里有点快意。
邱子宁嫉妒薛琪，但这嫉妒里，有一丝不屑。薛琪喜欢装纯晒好命，但邱子宁总想，她靠自己白手起家，才不屑当别人宠物，摇尾乞怜。邱子宁嫉妒柯晴，但这嫉妒里，有一缕疏离。柯晴高傲对人爱答不理，但邱子宁知道，美貌演戏当女明星，这条路离她实在太远了，远到根本属于两个世界。这些疏离、不屑，像几条隔离带，让邱子宁总有办法把嫉妒之火烧在心中小小的一个角落。
但对张韵不是。
都是出身小县城，靠读书，但邱子宁跪了十年，考了985，而张韵轻松保送top2；都是在京州没有人脉根基，但邱子宁还在坐公交、蚁居在城市角落的时候，张韵顺利去了美利坚名校；都是创业，但邱子宁为了流量卖隐私人设，被嗤之以鼻“下一个咪蒙”时，张韵公司竟然已经做出了肿瘤免疫疗法的新药，直接登上了“40under 40”的榜首；都是家里经济的顶梁柱，但窝囊的钱兆康尚且要靠开专车来平衡可笑的直男自尊，而十项全能的杜少峰却永远把“我为我老婆骄傲”挂在嘴上；都是曼威家长，但邱子宁连家委会的门都没摸到，而张韵却能和校董谈笑风生……
张韵待邱子宁算亲切。甚至家里开派对时，只因为邀请柯晴时，邱子宁恰巧在旁边，就顺带邀请她，但邱子宁没有任何办法为张韵建一条嫉妒之火的隔离带。那是全方位被碾压后的自卑，那是永远不可能超越的愤怒，那是自惭形秽后生出的恶意。但终于，自己也能看张韵笑话了。
邱子宁惭愧而又兴奋地，抹上了一丝笑容。
突然，薛琪停下了，一转手扣住邱子宁的手：“你跟我一起去！”
邱子宁慌了。疯婆子要带上她？什么敲诈勒索又跟自己没关系？薛琪已经被扫地出门，但张韵还是家委会主席——她又不疯。
邱子宁笑着推薛琪的手：“我去干吗呢？你们之间的恩怨我也不明白，而且很多事情，多我一个外人听，也不好。”
薛琪眼神直勾勾：“是你说杜少峰和黄萌有瓜葛的，你要去给我作证！你不去？好，那我找你老公，叫他去跟杜少峰当面说清楚，是不是亲眼看到的！”说着甩了邱子宁，不管不顾大叫着“钱兆康”跑了出去。两人在客厅拉拉扯扯的时候，邱子宁一眼瞄见了半探头出来看动静的球球。邱子宁大叫一声：“我去，我跟你去！”
晚上十点的风吹在身上，已经略略有点凉意。薛琪一马当先冲在前面，行李箱的轮子轧过路面的落叶，发出好听的沙沙声。自从黄萌遇袭事件发生后，小区的保安加了人，密了巡逻更次。巡夜的手电照在薛琪单薄的身上顿了顿，邱子宁忽然从这丝停顿中感受到了凄凉。
“姜太太，这么晚还出去啊，”保安看到薛琪拖着箱子，有一丝诧异。
“是啊，突然有点事，”邱子宁听到薛琪甜美的声音传过来。
姜太太。邱子宁想，姜太太。
薛琪放慢了脚步，在路灯下站住了。良久，忽然转过身，开口问：“邱子宁，是不是觉得我很蠢？”
蠢么？自以为年轻的身体漂亮的脸蛋，就可以助自己鲤鱼跃龙门，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是自以为自己能够瞒天过海，从老狐狸那里挖墙脚养小狼狗逍遥快活？但邱子宁不想激怒她，只是沉默。
“愿赌服输，我认了，”薛琪望着夜空，慢慢吐出一口气，但旋即哽咽，“但他们把我孩子都抢走了，我忍不了。大妞小贝是我自己带大的，我每星期做4天家长志愿者，每天放学带他们参加两个辅导班，回家还要辅导作业，时间表都细到十五分钟来算，他们姓姜的以后谁会替我这样管孩子？”
邱子宁的心抽了一下，忽然感同身受地疼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她心里的火灭了。万籁俱寂，她能听到薛琪压低的哭泣。
“我本来来找你，现在去找张韵，也没什么用，我知道。但你们总比现在的我有办法。我不管张韵有什么阴谋，我想她能帮我一把，”薛琪静静说。
从蜿蜒的来路看回去，自己的错，可能就错在了开头的贪心。错在了打30元一小时的工，却偷吃了几百块钱的进口巧克力；错在了费尽心机，要走一条捷径；错在了选择了当宠物，还想要体贴和尊重。一错再错，满盘皆输，到了现在还不肯投子认输，想要靠着别人再多少扳回一城。
是自己贪心么？但贪心难道不对么？
薛琪想好了，不管张韵是不是罪魁祸首，她都赖上了。她必须紧紧缠裹着张韵，才能从这局死棋里，挪腾到一丝不要全军覆没的生机。
“呲呲啦啦”的轮盘声，滚到张韵家门口骤停。一辆保时捷从张韵家车库呼啸而出，驾驶侧开着窗，交响乐声砸到夜色中，杜少峰左手随着音律做了一个飘扬的手势。薛琪和邱子宁都被突然冲出的车吓了一跳，躲到一边后，面面相觑。
——“是杜少峰出去了？”
——“好像是。”
她们都没见过那样的杜少峰，和白天谦谦君子全然不同，一时有些楞。
“张韵家里好像有人，”邱子宁拉一拉薛琪，指着张韵家一楼东侧的书房。书房的窗帘拉着，但灯光把两个影子打在上面，窗帘仿佛变成了天然的幕布，等待着揭开一场大戏。邱子宁松开薛琪握住行李箱的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嘘”，带着薛琪蹲到了书房外。幕布虽然拉着，但窗却留着一条换气的缝。邱子宁记得杜少峰说过，张韵容易头疼胸闷，不喜欢空调，在家总要开窗通风。
——“你敢说你跟她没关系？！”
一个女声传出来。因为用上了中气，连戏剧腔都有些被带出来了。薛琪望着邱子宁，做了一个“柯晴”的嘴型，邱子宁赞同地点了点头。
——“我真的不知道她在哪。”
——“她做了什么你不知道？”
——“我已经跟你说了好几次了，我真的不知道。不如你告诉我，她做了什么？”
“她”是谁？薛琪和邱子宁交换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柯晴沉默了，似乎没有想好要不要说，这个“她”究竟做了什么。但她只是顿了顿，又问：“那黄萌呢？你跟黄萌有没有关系？黄萌做了什么，她就做了什么？”
“黄萌怎么你了？”张韵的声音终于在沉稳里有了一丝慌乱，“她也勒索你了？”
“你刚才用了个‘也’字，”柯晴停了停，看着眼前的张韵。她的慌乱不像作伪。黄萌现在不能说话，张韵如果不认周晓怡的事，完全没必要现在把自己跟黄萌扯上关系。
她用一个“也”字，难道，她也是被黄萌勒索的受害者？柯晴这样想着，肩膀不自觉松弛下来。如果张韵和黄萌、周晓怡不是一伙的，那她心里，好受太多。
柯晴当演员的时候，圈子里跟红顶白，早就明白人和人之间谈合作就好，少谈情谊和友情。从前少年时候北漂，倒是有过几个一起苦过的朋友，但现在早已经物是人非。就算现在不演戏了，转型做全职妈妈，但也从来没有放下自己曾经女明星的骄傲。柯晴的高傲，让她很难交到朋友，而张韵，是这些年为数不多的一个。
比起被黄萌和周晓怡勒索，钱财上的损失，柯晴更恼怒的是被自己视作朋友的张韵的背叛。这让她感觉自己愚蠢，这是她不能容忍的。
“黄萌还勒索过谁？”柯晴再追问。
“所以黄萌的事跟你有关系么？”张韵反问。张韵忽然想起来，从前柯晴闲聊，说过剧组里打架死人的事。柯晴当时并没有当一件大事，口轻飘飘。显然三教九流的事，她张韵不熟悉，柯晴是熟悉的。
柯晴后退一步。她从张韵的眼神里看出了关切。
“黄萌被捅跟我没关系，”柯晴又谨慎起来，“但你跟黄萌到底什么关系？她做的事情你知道多少？现在黄萌躺在医院里，周晓怡又开始兴风作浪。是你把周晓怡介绍给我们的，你跟周晓怡到底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你找我问周晓怡，是因为周晓怡跟黄萌一样勒索你？”张韵忽然明白过来，“她用什么勒索你？黄萌又用什么勒索你？”
“你先回答我，你跟她们两个到底什么关系？”
对峙。火药味涌动。两个人都在算，对方知道什么，而自己又要说出多少。
“杜少峰跟黄萌开过房，”薛琪忽然没忍住，从窗口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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