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桃枝悄悄地来到花园,找了一个自以为僻静,无人能发现的角落开始挖一个小坑。
她用一根随意从旁边折下的小树枝投入的一点点得挖土,没有注意到有人站到了她的身旁。
“小祖宗,你让我好找,一大早就乱跑。天哪,你在干什么,衣服上怎么粘上了这么多土,快站起来。”白露将不愿站起的桃枝拉起来,拍着她因蹲在地上而粘上衣服的黏土。白露的话说得又急又快,可依然是哄小孩子的温柔调子。“你看看你,头发都被露水打湿了,不注意会感冒了,你在这干什么呢?大早上的不睡觉。”
“我在给小鸟宝宝做坟。”桃枝不敢看白露的眼镜,她低着头,一个字比一个字说出来的声音小,脚尖在地板上画着一个一个的圈。虽然她还小,但她清楚自己的行为会给白露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心中涌起了一串串的愧疚。
“小鸟?做坟?你在干什么?”白露听着一头雾水,她没明白桃枝说的话。
“昨天下午,小文姐姐终于让我去看她养的鸽子了,还让我抱了抱一只白色的。小鸽子抱着真的是超级软超级舒服的,它们咕咕叫的声音好好玩,也好好听的,我真的好喜欢它们,也喜欢小文姐姐……”
“这些跟你干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白露打断了桃枝的话,如果任由这小东西讲下去,到下午她都不会清楚事情的原由。
“小文姐姐可好了,她跟我讲有鸽子生了蛋,我想看看摸摸,她就拿给我了。可是,可是我不小心用指头的小指甲在鸽子蛋上戳了一个小洞,蛋清和蛋白都没有流出来,可是小文姐姐说这个蛋孵不出小鸽子了,就送给我了。妈妈说死去的人想要转世脱胎需要做坟,我希望小鸽子好好的,下辈子可以投个好人家。”桃枝的前半段话带着是做错事的伤心愧疚,后半段确是满满的童真与幼稚。
“我来帮你吧,快点搞好,然后洗干净了去吃早饭。”
“哇呜!”桃枝发出一声惊呼“果然,白露姐姐最好了。”
白露找来园丁的小锄头,刨了一个坑,正好可以放入一枚鸽子蛋。她清楚她俩傻傻的用树枝挖,一个早上都挖不出一个指甲大小的洞。桃枝从旁边的白色绣球上扯下几朵花,用一根细长的草捆成一个小花束,放在小小的土堆上。
到小阁楼看鸽子的桃枝,看到了她长这么大最奇怪的场景,天天笑眯眯的小文姐姐哭了。
文子姐姐整个人搭在白露的身上,抽抽搭搭的哭个不停,“呜呜呜呜” ,哭声在小房间中立体的不停地飘荡。
“文子姐姐怎么了?不要哭了,哭会变丑的,小文姐姐不是最怕变丑了吗?”桃枝走过去,用小手抱住文子的肩膀,轻轻地拍着。
“昨天,平平安安,团团圆圆没有飞回来,今天公主和小小,还有桔梗也飞丢了。我的宝贝,它们都去哪里……呜呜呜呜……”
“可是鸽子飞走了,为什么不关起来呢?”
过了一阵子,文子停止了哭泣,顿了顿,抹干净眼泪,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从白露的怀中起来。她的眼睛哭红了,哭肿了,鼻子也变得通红,三个小红点连起来就像一个小三角。
“因为鸽子喜欢自由,关起来它们会生病的。”
她诡异的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像狐狸一般,一只受了伤的狐狸,带着神秘,带着妩媚,带着无意言语的惨淡。
“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鸽子吗,因为它们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只是鸽子。”
不愿看鸽子失去自由文子,看着自己的鸽子一只只的从天上坠下,下了一场如梦的羽毛雨。
她们都看到了天堂与地狱间隔着仅是一块脆弱无比的玻璃墙,战争来了。
原本,她们可以完完整整的离开,从新开始崭新的生活,可她们都放弃了。
文子说我要陪着鸽子,也许哪只活着的会回来找她。
而老板想留下来陪城主。这里除了白露谁都不了解她,不亲近她。但都清楚离开这儿是她的梦,是她活着的理由。她不明白老板明明那么恨城主她他无数次在心中念叨着如何将那个那个男人剖心剔骨,在坊中时从不掩饰心中的怨念,用无数肮脏的话语绝望的咒骂着他。玉笙坊从不是她的地盘,这只是关押他的囚笼,城中几乎每一个都是看守他的狱卒。她们清楚的记住每当老板向描述离开这儿后他将开始的新的一切时,他都笑的无比灿烂,同一个纯真的孩子一般。但是她最终放弃了,和他死在了一块。
最终,老板让城主送走白露和桃枝。白露,这是她觉得欠她的,她是自私的,一直让她青春年华白白陪着她,她想让她解脱。而对桃枝,确是对她母亲的承若,在她跳下湖,像一片片的桃叶般沉入湖底之前。她收养桃枝是因为她同情这个女人,同时又无比的羡慕这个女人,为什么她有勇气逃走,为什么她可以在失去一切后,有不顾一切的去死。
白露原本设想三天时间这些占领军就会收住杀心,放下屠刀,饶过这片早就因不尽的蹂躏而满是疮痍的土地。现在整整一周后她带着桃枝偷偷溜回这里,看着一股股鲜血流进她们躲藏着的密屋时,她清楚了现在杀生已成了一种习惯,早已离结束遥遥无期。
白露不知道和桃枝在这个小密屋中呆了几天,出来时,杀戮已经风轻云淡的被抹去。老百姓的记忆总是那么的差,他们很快就忘记了那些士兵的恶行,幸存的人们祈祷的战争不再发生也庆祝着新城主的登位。在乱世,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即使活着的不再是一个人。
历史是由无数的无辜百姓惨死的骸骨筑成的,每一层历史阶梯上都抹满了鲜血,都站着一个惨叫着的或呻吟着的亡灵。阶梯上刻着的字不断的被抹去与更改,更改权只属于最后胜出的人,无论他以什么手段取得胜利,他都功德无量,直到他被踢下王座。
白露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竭力的想让自己停止哭泣,嗓子、眼睛、鼻子都因此而刺痛发疼,可依然止不住的哽咽,还有那些想快速忘却的画面,也不住的脑子翻涌。她的身子在渐渐地瘫软,感觉骨头在随着意识的消散而渐渐地抽离出自己的身体,自己像一坨无生命的麻绳胡乱的堆成一团。她想推开桃枝,想就这样的倒在街上,或者让那些发觉自己失常的士兵一下了结自己。桃枝一定比她更为难受,更需要她的安慰,可现在却反过来支撑住她,但是她真的无法呼吸,无法站立,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她已经完全退化成了一个婴孩。她是由老板养大,她虽然记得自己的亲生父母,却不再认他们。他们将她卖了,最后想将她赎回,晚了,她不想要她们了。她清楚老板将她所剩无几的感情全部送给了她,她是对她最好的人,无论如何她都不会离开老板,老板是她的一切,但是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在老板心中。
白露和桃枝在走出藏身之处后,就往人多的地方,想从人群中得到战后的情况,最重要的是得到玉笙坊的消息,还有老板是否还活着。
但诡异的是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幸存的人们从四处涌来,挤成一团,朝着一个方向走着,却无一人说话,人们像上了发条的玩具娃娃般无目的的移动。白露看到周围人的面孔时,她吓了一跳。每一个人都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却可以吸人魂魄,将人勾下地狱。白露怀疑自己是否还在人间。
直到她看到了城主和老板挂在城墙上的头颅,白露还活了过来,很快就觉的她完了,这是她最后的乞求,但是现在破灭了。她突然感到这个城中的凄惨,活的,死的人都惨,原本她对失去亲人的感觉无比模糊,但现在降临到她的身上了,她感受到了最为实质的惨。
她们都是直到此刻还知道老板的真实姓名。她是城主的唯一伴侣,却从不允许任何人称她为城主夫人或者赵夫人,她也不告诉任何人自己的名字,除了城主。让人不知道如何称呼她。因为她是玉笙坊的主人,人们变称呼她为老板。白露觉得老板的一生像极了一张脸,一张从前极其妖艳妩媚的脸,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毁了容,又被一位手法恶劣的医生进行修补,使所有的一切都看得十分的模糊。
桃枝走遍了一片狼藉的城市,看到了这里只剩下火焚的废墟,空空荡荡的店铺,翻到的马车和死去的马,还有横七竖八的看不清面孔的尸体,最后的最后,她终于找到了白露,已经死去的白露。
白露还是那么的美,跟还活着的一般,只是染上了些,头发蓬乱了些,脸浮肿了些。
桃枝记得白露死前的咒骂,她说自己死了要化作最为凶恶的厉鬼,回来咬死,抓死这些践踏城池,杀死无辜百姓,特别是杀死老板的人。她恨他们杀死了她,更狠最后他们安在她身上的身份,这对于她就是侮辱。桃枝看到她临死前的眼睛,黑白不再分明,似乎只剩下眼珠,黑乎乎的就像一团迷雾,看得她只打冷颤。现在的白露姐姐一定只想化作青烟,同鬼魅般缠着那些人,直到他们和她一般下到地狱。
结束后,整个人都昏昏沉沉,不再有任何感觉,眼泪早已经流干。在看到文子姐姐一只一只的鸽子从天上坠落时,她已经哭累了,不愿再哭了。
她试的拖走白露,但太过沉重的尸体让她根本迈不开脚步。她想将她掩埋,现在连根树枝都找不着了。她想哭,眼泪干了还有血,总会有东西会流出眼眶,她使劲地闭上眼睛,想停止流泪,想不再看到这些,可眼泪依然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记忆依然像走马灯般不断重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