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子从北京回来,眼睛里的光慢慢亮了起来~最初胆胆怯怯的样子愈发自信……是的,她回来了,她憎恨的人也走了。她努力表现出很开心的样子,努力表现出重生的样子,但是盛放在脸上的笑容绽放后冷却下来却那么僵硬……杰子站在门口冷冷的说:军哥已经入殓了.潘子冷笑了一下;
夜晚,她陪着她母亲回来收拾军哥的衣服。房间里空空荡荡,少了硝烟味少了压抑~风也慢慢的吹了进来,隔壁的饭香味窜过来,愈发显得房间冷清.潘子好想在这大声歌唱一番,然后嘶吼……但是她发现自己似乎没有了力气,也少了做这些事情的激情;军哥的照片还挂在墙上,一脸正气~别人都说军哥是个绅士,是个有文化有内涵的父亲,是个讲义气的兄弟,是个包容大方的丈夫……潘子却恨透了军哥,她牵着她母亲的手,潘子感觉到母亲前所未有的放松,但是她的脸上依旧那么波澜不惊,看不出兴奋,看不出难过……
潘子记得自己十七岁的时候,成绩不好。她的父亲也就是军哥,大冬天让她跪在雪地里,拿着凉拖往她脸上打;潘子记得父亲一次次砸烂了新换的瓷盆,砸坏新修的电视机,潘子记得母亲后背上一条条疤痕,都是军哥用皮带抽的。潘子发疯一样的咬她的父亲,可她的母亲始终那么平静,不哭不喊不闹不怒……一番逛风暴雨后,第二天,军哥依旧是别人尊重的邻居,好哥们心中义气的化身。潘子说军哥不是个好父亲,但是她深知这样说不客观,因为军哥对自己的姐姐和弟弟是那么好;大雨天,大雪天,他跑那么远给姐姐送伞;姐姐每天晚自习九点才回来,军哥怕姐姐的小男友欺负她,每天放学默默的跟在他们后面;姐姐每次晚自习回来,军哥做好晚餐,姐姐去睡觉,军哥就去给姐姐洗衣服袜子;弟弟呢?军哥经常让弟弟坐在他的肩膀飞来飞去……在弟弟姐姐眼里他就是个完美的父亲~军哥在外面为好朋友挡刀,为好朋友坐牢,对好友的父母像是对待他自己父母一样那么孝顺~可为何,在她和她母亲这里他是一个如此的恶魔……
潘子从小穿着姐姐剩下的漂亮衣服,每天晚上看着军哥带着姐姐和弟弟去吃汉堡包,她是如此的羡慕。潘子每天大半夜和母亲在街头卖着毛鸡蛋,陪母亲一起躲城管,晚上回去的晚,她在后面推着母亲的小拉车,手冻的酱紫,脸肿得像萝卜;回到家还要帮母亲弄一大盆凉水,串着明天需要的串串……而军哥呢?释放了光暖之后,留下他们三个在家,他喝完了酒瓶子往她们身上扔……
所以潘子恨军哥,对的,她恨军哥,潘子给自己一次一次的说着……20岁以后她从家里逃了出来,跟着她的二姨去了北京……这几年来她父亲母亲始终没有打一个电话给她.她也不想留下自己一丝一毫的信息,最初的时候她担心母亲,但是所有的关心换来的也是母亲的冷落,所以她也就和这个城市断了所有的联系。突然听到军哥病危,她有种五味杂陈的感觉……似乎觉着大仇终于报了,但是又有种空荡荡迷失的感觉心里突然就没有东西了……这几年,怀着对军哥的恨,她一次次逼自己更加努力……潘子听弟弟杰子说,军哥是因为咳嗽没有及时医治就病危了.潘子更觉着这么小的病就死去,是因为老天爷的报复;潘子的姐姐带着军哥从县城到省会城市到上海到北京都无济于事,潘子的姐姐欠了一屁股债就为了救回军哥一条命。她替姐姐感觉不值,她笑姐姐愚蠢;姐姐给了潘子一巴掌,潘子笑了……军哥出事的时候,杰子在部队里,她的母亲直到军哥闭眼第二天才通知杰子.杰子回来之后再也没有理他的母亲。潘子听别人说军哥本来是可以救回,她母亲生生拖了一个星期才把他送进医院,最后无力回天的时候打电话给自己大女儿.军哥闭眼的一刹那,她的母亲还在家里装病不起,电话里平静的给她大女儿说:不要告诉杰子……军哥住院的那段时间是潘子的姑姑在照看,潘子的母亲一次也不曾去过,她说她要在家里挣钱……军哥转院到北京,她说她头疼犯了,在家养病……潘子理解她的母亲,她不曾埋怨母亲的做法,她甚至在心里暗暗支持.杰子听自己的姑姑说罢赶紧从部队赶回,他最爱的军哥就这样永远再也看不到了……
军哥就这样走了,留下潘子和母亲去收拾军哥在出租房里的遗物。潘子姐姐也对潘子失望了,潘子弟弟也对潘子母亲失望了。他们姐弟俩独自把军哥带回了老家坟地里~
军哥在城里买了一套新房,他从没有舍得住过,是留给杰子以后娶媳妇的;银行里存了一笔钱是留给潘子和她姐姐的;姐姐把钱递给潘子的时候,她眼睛不抬一下冷笑了两声把钱扔在了地上。对于潘子来说,她不知道这点钱和父爱有没有关系?
潘子走在这个城市的街头,风吹过万家灯火,突然她发现自己连休憩的地方也没有了……一瞬间,她开始淡淡的怀念她儿时的家,一瞬间她想起了军哥。在很遥远的小时候,军哥也曾那么爱过她;军哥给她买海军裙子,带她去马戏团,给她做泡泡灯……
她以为她讨厌这个地方,她以为这里永远不会是她的根。汽车滴滴的叫着,红灯绿灯闪啊闪,她抬头望着天空,发现自己好像飘在半空中不知去哪……
姐姐打来电话告诉潘子,军哥的房子退了;姐姐告诉潘子她的母亲琴也不能住到新房里,那是留给杰子未来的家用;姐姐恨透了琴子,就像潘子恨透了军哥;姐姐认为是琴子杀了她的父亲……潘子吸了一嘴的凉气,挂了电话,她去桥下找琴子;军哥离世后,琴子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她按部就班的进行着;琴子在桥下卖炸串,单薄的站在那里,机器般的重复着叫卖声,在树下桥下来往的行人中,琴子看着那么的普通平凡和伶仃……潘子看着琴子发白的头发,满是皱纹的脸,却倔强沉默的嘴唇,她心疼了眼前这个女人……
潘子给琴子重新租了一套房子,琴子在那套房里摆上了自己新添置的家具;琴子告诉潘子她要去厂里干活,和她的那些老伙伴;琴子说你随意,都行;自此琴子每天去厂里打工,半夜才回来,一个月一千七八……她默默的存着这些钱给自己的儿子娶媳妇用;琴子每天吃的都是开水泡馍,潘子劝她要对自己好点;琴子说心疼我就给我多点钱;潘子每次把自己的工资一半留给琴子,琴子生活依旧没有改观。潘子从北京回来之后,留到了县城,她要陪着琴子;最初琴子还算安分,后来就开始各种给潘子发怪脾气,琴子说潘子是扫把星,琴子说潘子克她,琴子说潘子的存在让她受了很多哭。潘子发现,琴子慢慢的开始喝酒,慢慢的回来的越来越晚……潘子突然发现,离了军哥琴子似乎过的比以前更差了……
潘子下班回来发现自己的房间被搜刮了一番,钱包躺在地上,里面的卡和身份证稀稀拉拉的睡在那里;潘子知道是琴子把她卡拿走了。琴子天天埋怨潘子没本事,埋怨潘子把钱藏起来防着她。琴子倒也没有做什么,她只不过是拿着这学些钱去讨好她的儿子去了……她要给儿子装房子,她要给儿子买车子,她要给儿子她所有的一切,包括牺牲掉潘子……琴子灰溜溜的回来了,她取了潘子卡里十万块钱,去找杰子,被杰子拒之门外了。琴子听说放假杰子回奶奶家,所以她屁颠屁颠的过去了……杰子告诉琴子,爷爷奶奶不需要她养老,杰子告诉琴子,娶媳妇不用她操心,杰子告诉琴子她没有儿子也不会有孙子……琴子回到家抱着潘子大声了哭了起来,潘子看着眼前这个单薄凌乱生活一团糟的女人,她的心在痛,但是一滴泪也没有落下……
第二天,潘子留下来她所有的钱走了……
回到了北京潘子先去找了姐姐,姐姐冷冷的看着潘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分开的时候,姐姐嘱咐潘子找个家吧!
潘子在朋友的介绍下找到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干干净净,长的很高很白很温和: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从背影看,他好像军哥……因为他的背影,潘子感受到了一分亲近和踏实,就这样他们结婚了,她打电话给琴子说,琴子在电话里告诉她:让他对你弟弟好……
过了两年,杰子给潘子打电话。杰子告诉潘子说琴子失踪了,和一个男人跑了;杰子听姑姑打电话,他赶忙回家,琴子留了一封信留了一沓钱给杰子。听姑姑说那个男人从新疆过来的,两个人没有认识多长时间。潘子回来后,发现家里的电视沙发全卖了,琴子租的房间里空空荡荡,地上的灰都扫的那么干净……姑姑怕那个男人骗了琴子就赶紧给杰子打电话,杰子问潘子:要不报警吧!
潘子看着发灰斑驳的墙,看着墙上的酒泽,她能想象这个女人平静的背后都发生了什么?
:让她走吧!…….
姑姑给潘子说军哥以前是从军校出来的,成绩很好,人也生的好看;姑姑说,小时候家里穷,娶不到媳妇儿,姑姑的姑姑就把隔壁村的琴子介绍给了军哥;琴子年轻的时候有男朋友……潘子大概知道后面的内容了,姑姑欲言又止的又说到你们的妈妈本来有轻度的精神病,后来发病时你爸爸才知道…….
潘子心像被人踢了一脚,她的身体一点点往下坠;她坐在琴子空空的床架子上,闻着这个女人的味道,却想着军哥年轻时倔强傲气正义凛然的样子……
潘子回到了军哥的坟地,她放了一束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