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衣裳

　　休息天，见妈妈一个人在房间里整理衣橱。天热，我提醒妈妈：旧的、小的、不穿的，统统可以处理掉了，免得衣橱塞得满满当当。妈妈一边整理一边叨念着：可不是，是该处理掉一些了……可，好似每一件都舍不得扔啊。

　　妈妈将衣柜里的衣服理出后放在大床上，妈妈现在穿的，妈妈以前的，姨妈们送给妈妈的……一年四季，各种款式，长的短的，厚的薄的，一会就将妈妈的大床“淹没”了。妈妈是个特别节俭的人，很少给自己添置像样的衣服，冬天的几件大衣是我早些年前买给妈妈的，但妈妈总是舍不得穿。每次问妈妈，妈妈都说：那是要出客不干活才穿的，我穿了没法做事儿。的确是这样，逢年过节，妈妈总是在忙活儿，不是围着桌子转，就是围着厨房转，家里的一揽子活儿全给妈妈包揽了，所以真很难见她穿在身上。她不仅做到自己勤俭持家，还常要求我：钱是要省着点儿，将来花钱的地方多呢。每到这时，我总是连连点头，但心里全然不觉得钱是能省出来的。

　　房间里，妈妈是舍不得开空调的，一个小电风扇就让她欢心足了。见妈妈每拿到一件衣裳都要特意拎出来仔细端详一下，脸上泛着红光，眼角带着微笑，好似每件衣裳都有一段美好的回忆。有几件过时的花色长袖衬衣，妈妈兴奋地将衣服拎起在身上比划起来，一会看看肩膀是否合身，一会瞅瞅衣角有无损坏，一会抬头挺胸看镜子里的自己，这时的妈妈看起来似乎年轻了十岁。看到那件心爱的黑色一手大衣，妈妈就忍不住夸起来：“你不知道，当年我穿这件衣裳有多漂亮！”是啊，这可能是妈妈当年最花钱的一件衣裳了，是妈妈省吃俭用攒下钱，叫上阿姨步行到镇上的布店剪的羊毛尼料子，然后去认识的裁缝店师傅那里量身定做，光是做工费也花了好几十元。妈妈当时四十出头，人是小样机，身材匀称，一手黑色短大衣穿在身上正好映衬她白皙的皮肤，妈妈当年穿着的确精神、好看。

　　妈妈看了又看，忍不住叹口气：“唉，就是这里被你阿姊不小心剪了一个口子。”妈妈说着指给我看，原来是衣裳腋下有一个小小的口子，已被妈妈用黑线缝了几针。要不是仔细端详，是根本看不出来的。妈妈小心翼翼地将它整理服帖，又小心翼翼地将衣服挂在了衣柜内侧，忍不住又用手轻轻摸了摸，这真的是妈妈最喜欢的一件衣裳了，即便有瑕疵，即便穿不了，但她依然那么钟爱。

　　妈妈从柜子的另一处拿出一个不小的包裹，打开一看，才知是我孩子小时候的各式衣服。我跟妈妈说：“衣服放久了，也是会自然坏的，有的材质变硬变脆，有的褪色闪色，还是处理掉吧。”妈妈可不这样认为：“哪有啊，我过去的衣服不都好好的吗？谁说衣服这么娇贵经不得放，我才不信有这理儿。我把你闺女的衣服都一一清洗过了，还用柔软剂泡了一下，放着好哩。一件件小衣裳，说扔就扔，哪有这样的浪费？你看，你们几个姐妹，不都是这样一件件、一个个穿过来的吗？”妈妈像是跟我掰理，又像是自言自语：“我看哪，这些小衣裳可都是可以给你侄儿将来的孩子穿……依我看，一件也坏不了。”妈妈说得那么坚定，谁还会阻止她的想法呢？

　　“呀，怎么还有这件小衣裳？”翻着翻着，我居然翻到了我小时候爱穿的一件的确良花色小衬衣，大概就是七、八岁时最爱的一件衣服了。依现在的眼光看，这件小衣裳一点也不好看，花色不洋气，料子也不透气，但要知道，我爱到天天穿它。我是个爱干净的孩子，衣服脏了赶紧就叫妈妈晚上洗掉，第二天早上干了继续穿它。妈妈那时也一直讽刺我：怎么这样小的孩子也知道天天要好看。我到现在还记得小时候对新衣裳的渴望：自从家里有了第一台缝纫机，我就催着大姐给我试做裙子和衣服。我也还记得我小时候对衣服的标准：一是衣裳不能有破洞和带补丁（我的挑剔常被妈妈拿来说笑，虽说我是老小，但我很少穿姐姐穿下来的衣服）；二是衣裳干净并且纽扣是一致和一色的（小时候，最常见伙伴穿着四、五粒纽扣不一的衣服招摇过市）。我甚至会跟妈妈说：“如果衣服纽扣不一样，我会把隔夜饭都呕出来的。”我不知道这样的感受从何而来，但我知道我会对不喜欢的衣裳反胃反感。

　　走进学校，老师夸：这孩子，真干净，像个城里孩子。走进村子，大人们会说：你看，周家的几个孩子总是干干净净的，没一个鼻涕拉杂。回到家，妈妈常说：衣服穿服帖，领子翻端正，人才有精神。若干年过后，我恍然明白：小时候我就有一套自己的审美：干净清爽，舒服好看。其实，长大了也没变，有些东西天生是骨子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