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

　　漫不经心地去生活，犹如漫无目的地去偶遇。

　　1.

　　下午5：23分，没有特殊情况，我一般在这个点坐上回家的公交319路。这趟车空闲、舒适，除了几个困倦的上班族打瞌睡、听音乐，还有些外出的婆婆、爷爷买东西归家，再加三四个放学的中学生，偶尔叽叽喳喳，聊这聊那。依照坐车路线推断，她们该是一中的孩子。

　　我上车的站点，可以看到另一所学校——二中的操场和教学楼。一次等车间隙，听到操场上一阵阵尖叫声，才知道操场上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篮球赛，这是多好的场景啊，看得路人都兴奋起来，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二中也很美丽也很拽。

　　如果不是急着赶时间，我觉得坐车也是件挺有趣的事儿。只要够准时，我准能遇上那几个一直坐同趟车的一中孩子。她们说话一般不是很响，但在安静的车厢里，大家都听得一清二楚。那个有刘海且把两侧头发长长挂下来的女生讲话最发嗲：“看，二中操场上那个穿校服的女生，真是傻B，这么难看的校服，还穿在身上，我才不穿那个衣服。”女孩说起脏话非常顺溜，看来这是她惯用的词。说话时，非常有讨厌的语感，听得出的确是不喜欢。边上那个看起来矮一截的女孩扎马尾辫，显然要天真单纯一些，她不说脏话，也没有像刘海女孩那样注重打扮，说话的口气非常乖巧与正直：“还好吧，校服差不多总是这个样子。”一脸的无奈。

　　“对了，我跟你们说个事儿：今天上电脑课，老师给我们上了20分钟，就让我们玩了。我把作业偷偷带进电脑房，于是半节课就开始做作业，挺爽的。这样，我晚上就可以玩会电脑了。”刘海女孩忍不住分享上课心得。

　　那个乖巧女孩问：“那你爸爸妈妈不管你吗？”

　　刘海女声说：“爸爸妈妈从来不管啊。我一般写完作业八点半，而后玩一会，十多半睡觉。差不多睡到早晨四点多醒来，还可以玩一会，到六点，开始准备上学，每天差不多都是这样。”不知怎的，我想起读中学那会老有同学跟我说“看电视，从来不复习”之类的话，后来才知道全是考前烟雾弹。

　　乖巧女孩说：“我爸妈有规定，上中学后从来不许上电脑玩。”她讲得认认真真，把每个字都交代得非常清楚。

　　“这有什么，只要我成绩不退，我爸妈妈从来不管我这事儿。”刘海女生撩了撩垂下来的几缕长发，她白皙的脸比乖巧女孩要成熟很多，不过，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坏，机灵，健谈，漂亮，聪慧，从她话语中，可以感知她的学习自信度与打扮自信度是一致的。

　　我突然觉得，车厢里因为有了两个中学生的谈话而变得轻松愉悦起来，中年人的暮气与迟钝在某一刻的微笑里减弱很多——我们何尝不是这样懵懵懂懂过来了呢？年轻的生命总是对未知充满好奇，有的人早一些开窍，有的人迟一点明了，想起我那个美好的年龄，谁曾这样深深地注视过？

　　2.

　　我是3号楼里比较早住进来的，所以我也大概是最早认识我们单元楼里负责保洁的阿姨。她，每回见我总是笑呵呵的，一笑脸一拉，显得更扁，说不出的一股子朴素劲儿。一说话，大嗓门，大到像个“噗噗噗”不停爆炸开花的炸弹。说实话，我真听不懂她的话，不知是否口吃，还是乡音所致。刚开始，我怀疑是我耳朵太敏感而计较于他人的声音，后来几次和她招呼，便感觉出她不是一般的耳背，但又特别喜欢与人搭讪。没办法，人老了，到底是件很孤独的事儿，也是迟早的事儿。以后的日子再遇，我尽量用微笑和她招呼，她依然呱呱呱大声与我招呼。

　　先生总是显得比我有耐心。好多次，都是他主动与碰面的阿姨招呼。什么“上班啦”“你很辛苦”“阿姨很负责”之类，把老人家高兴得嗓门又提高了一个八度。阿姨主动和我们招呼的次数也更多起来，听起来，似乎亲切多了。我和先生开玩笑：你的人缘倒真是挺好的。先生说：你啊，就是活得太正经，瞧人家老太，多快乐多滋润啊。我提醒他：少说话，多安静。他说：阿姨就像你妈妈。

　　另一次我早上出门，转身关门的瞬间，有人在我肩膀拍了一下，一个非常愕然的大嗓门喊到：上班去啊。吓得我浑身颤抖，人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不亚于走夜路被鬼撞了一下。还没等我“啊——”的尖叫完毕，阿姨大声说：不怕不怕，要是我不说话那才叫怕呢。因急着上班，我也没多责怪阿姨，但在电梯里慢慢冷静的我依然能听到自己“怦怦怦”的心跳声。阿姨虽然热情，但我显然受不了她太多热情。

　　最近一次碰面，显然平静多了。我在楼下门口等车，阿姨忙完活儿在消防栓上洗拖把。她一边动作娴熟地拧拖把，一边和我唠嗑：再做几个月准备不做了……要回家带孙女了……这是儿媳妇第二个孩子……媳妇自己开店……断断续续，拉拉杂杂，东一句西一句，我沉默不语，阿姨停顿一下，接着嗓门更大着说：儿子，儿子是老板，赚很多钱……然后她继续埋头拧拖把，头越来越低，话越来越轻，我分明感觉出了她话中的“违心”之意，却突然高兴地与之呼应：好啊好啊，真好啊。

　　抬起头，一道刺眼的晨光扎进我的眼，生疼得险些掉泪。